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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远走

    宋军每后退一步都是踏在无数死尸之上,血水顺着地势流向高粱河,而河水带着丝丝缕缕的血水流向别的地方。我立在高地,再次看向人群中央的赵光义。他发丝凌乱,衣衫褴褛,两道剑眉于眉心处交汇。一双眸子却不向往日那般冷冽,或许是这一腔热血冲淡了那骨子里的冷,降色的战袍被鲜血染得更加暗红。我曾亲手帮赵匡胤穿上铠甲,送他离开,然后永世诀别。

    我收了收心神,向猛哥打了一个呼哨,在天空盘旋良久的猛哥,得到命令后,一个俯冲点向赵光义头上的金盔。艳红的翎子被猛哥拽掉,赵光义身型大变,骇了一跳的看向早已飞向高空的猛哥。

    有人已经认出这是辰仓的鹰,于是皱着眉头扫看向四周。得手后的猛哥,在成功吸引众人眼球后直直的向我飞来,双爪一松,红翎子落入我手中。我拿起翎子看向人群中此时正在看向我的赵光义,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翎子,展开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对了,就是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我将笑容收了收,变成一个抿嘴的微笑,然后策马向宋军撤退的反方向行去。我三步一回头的看向赵光义,告诉他我在等他。

    直到我第三次回眸看向赵光义时,赵光义才真的确认是我。然后赵光义从人群中向我这个方向开始突围。他并没有很快杀出来,但足够了,军队的队形有变,防守之势就会跟着变换,只要一点点的变化,只要赵光义从那个中心点出来,我相信耶律休哥一定可以把握住这个机会的。

    赵光义的举动使得原本还算牢靠的铁桶阵,瞬间变了形,宋军三面受敌,赵光义不退,反要从兵力最强的地方突出重围。顿时宋军大乱。我看向耶律休哥,他已站在制高点,满弓瞄准赵光义。

    我深一口气,顺着箭羽瞄准的地方,一点点扫看过去。赵光义一面御敌一面抬看着我,我知道他焦急,他恨不得我能这样一直等着他,他更加希望我能不再逃了,跟他回宫,毕竟小九还在宫里等我。我侧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武哥哥处心积虑安排了那么多的事。可我还是没能和他走到一起。不仅成不了相守一生的人,还成了仇人。

    赵光义眼神眯了眯,我娇笑一声,张口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划着口型道:“除。非,我,死。”。赵光义滕然瞪着浑圆的双眼,一脸震惊的看着我。耶律休哥挂在弓上两指一松,箭羽出弓,驽箭离弦。

    赵光义,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再叫自己任你鱼肉。

    我决绝的看着赵光义,赵光义豁然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耶律休哥再次支左屈右,射出第二箭。连发两箭,赵光义马背上的身型晃了晃,然后从马上坠下。

    我心提到嗓子眼了。看到赵光义跌下马来,自己竟然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

    有一刻的平静,然后是呼天卷地的呐喊声。辽军士气高涨,宋军全线溃退。

    一夜激战,等天渐明,战地朵朵红杜鹃,宋太宗身重两箭,立刻有大将军下马护着赵光义。另有几人将赵光义拉上驴车再不敢多做逗留,立刻逃走。

    耶律斜轸看向耶律休哥,等着他发出最后的命令。此时宋军大败,主帅又是大宋皇帝还被耶律休哥射中两箭,如果乘胜追击以辽军现在的气势定叫大宋过不了德胜口就全军覆没。所有人都知道此时不追就是放虎归山,耶律休哥很快挥动军旗,直指宋军逃走的方向。冲锋号角再次吹响,辽军千军万马追赶宋军。

    我策马跟上,耶律休哥横马挡在我面前,冷冷的道:“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我刚张了张口要说什么,耶律休哥快马加鞭的离开,留给我一个背影。

    与其说接下来的事与我无关,倒不如说是接下来的事我无权过问。耶律休哥的两箭是替我向赵光义做的了断,而接下来的战争是辽国与宋国的事。

    我眼看赵光义坠马,心都跟着快要飞出嗓子眼。我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可真当一切就要结束的时候,为何我却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舒心呢?这下我连一个惦念的人都没有了,有些滑稽。小九,不,我还有小九。可我又能做什么?

    我坐在马背上,呼吸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这条路走到这里死了太多人,我失去了一切我可以失去的东西。猛哥在空中一直盘旋,是不是发出两声嗷鸣。许久之后我抬看向猛哥,它一直从着天山的方向鸣叫。是要我去那里么?是你,还是他呼唤我的?

    我跟的剩下兵马同耶律学古回到幽州城,在那里等着辽军大胜,或者是大宋皇帝战死沙场的消息。这期间我一直沉默不语,无精打采的一直提不起神。

    辽军一路追击宋军至涿州,丢兵卸甲的宋军再也顾不得别的,逃亡一路弃兵仗,符印,粮馈,货币不计其数。耶律休哥偃旗息鼓,收兵回营。

    幽州城内大获全胜的辽军还在庆祝,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因是据探子来报,赵光义身中两箭,可是,这两箭却为伤其要害。或者,准确点来说,耶律休哥的这两箭实际上射在了赵光义的屁股上。

    我听到消息后心中憋怒,烦闷不堪。这样的剧情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为耶律休哥辩解的,以他射落猛哥的准头,别说是赵光义的心脏或头颅,就是要他射中赵光义的一只眼,那也是分毫不差的事。能够解释清楚的答案只有一个,耶律休哥是故意的。他把赵光义当什么了?嬉戏玩耍的猎物?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想过杀了赵光义,否则利好局势下为何不发兵歼灭宋军,还放过赵光义和宋军一马。

    当城中再次高声欢呼时,我醒神回来,这样的呼声是在迎接三位耶律将军回城。我没有出帐,而是静坐着,等着耶律休哥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许久之后,博日格德率先进入大帐,看见我后,微微蹙眉道:“伤可处理过了?”。我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营地问:“耶律休哥呢?”。博日格德道:“帐中。”。我起身向外走去。博日格德挡在大帐门口道:“你别去。”。我怒道:“为何?是怕么?怕什么!”。

    我挡开博日格德的手不由分说的向外走去。博日格德再次拦下我双目低垂道:“耶律休哥的确应该杀了大宋皇帝,可他没有,你看不出为什么么?”。我看向博日格德道:“别告诉我他欣赏赵光义,起了怜悯之心。”。博日格德愣愣道:“他洞悉一切,明白一旦赵光义命丧于此,你就会离开。他有没有说过让你留下的话?”,博日格德顿了顿,没有等我回话,接着道:“因为这些,所以他要。”。我抬手打断博日格德的话。他松手看向耶律休哥大帐道:“他受伤了。你要去找他别再让他动怒。你也不要动气。气大伤身。要知道这里是辽军大营。你是宋人,而他是刚刚立了战功的大将军。”。我点头道:“我知道。”。

    大帐内耶律休哥上身袒露,背上一道刺目的刀伤此刻被白药覆盖着,好在已经不流血了。军医还在替他处理伤口。我转身绕过军医坐到耶律休哥面前。他不着风月的看我一眼道:“来兴师问罪的?”。我狠狠吸了一口气,博日格德提醒的话还在耳畔,没错得罪耶律休哥我会死的很难看。

    我强压的怒气道:“你说过接下来的事与我无关,所以我来就是问问,那两箭为何不杀了他。”。耶律休哥笑笑道:“或许我没那个本事。”。我心口更是憋涨,一瞬间,腹内翻江倒海似要吐出来。耶律休哥摆手将军医下去。然后穿上单衣道:“大宋皇帝不傻,有生之年绝不会再做出头鸟了。至于杀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等大辽南下,一统中原的时候,别说赵光义,就是赵氏一族也都会是草原勇士的战俘,你和他的事会有了解。”。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情。滕然眼前一亮,“你说的对。”。耶律休哥问:“什么?”。我淡淡一笑,再看向耶律休哥时道:“会有机会的。”,说完我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有对耶律休哥道:“好好养伤。”。耶律休哥诧异的看向我,我转身出了大帐。

    博日格德还在我帐中等着,见我一身轻松的回来很是不解,我看向他道:“你会医术?”。博日格德点了点头,仍是不解,我探出一只手道:“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博日格德终于明白我再说什么,于是又点了点头道:“是你太粗心。”。我看着博日格德有些紧促的脸道:“那日你说了那么多就是要劝我离开是不是。”。博日格德明亮微笑着,“不全是,猛哥的事是真的。”。我有些激动的看着博日格德,“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吧。”。博日格德立刻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道:“绝没有。”。

    我在大帐里有些不安的来回走着,然后忽然跪在博日格德面前道:“今夜我就要离开幽州城。你帮我。”。博日格德扶起我道:“我帮你拦着耶律休哥。”。我有些激动的道:“你肯帮我?”。博日格德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两碗茶水道:“我欠他的,敬辰仓。”。一切仿佛来的很快。

    博日格德离开后,叫我好好休息,说晚些他会来找我。我安心的躺在毡铺上,努力叫自己不要那么激动。我该谢谢辰仓,谢谢苍天,更要谢谢博日格德。博日格德的话很打动我,我真的想过只要赵光义一死,我就会带着猛哥离开大辽。可是当耶律休哥放弃射死赵光义后我离开的决心就变得淡然了,毕竟我真的很渴求赵光义死。可在耶律休哥大帐里,当我再次细想博日格德的那些话,尤其是那句“气大伤身”,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美妙起来。

    我很粗心,粗心到自己月信没来也没有察觉,粗心到看见猛哥觅食而恶心也没有怀疑,粗心到这些日子以来奔走,要知道我是个孕妇,我腹中有着辰仓的骨肉,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这个孩子。好在苍天将这个孩子保护的很好,辰仓守护着我们母子很好。

    我不能再留在大辽军中,正如耶律休哥所言。赵光义不是糊涂皇帝,这样的大亏赵光义只会吃一堑长一智,今生今世只要耶律休哥还活着,他赵光义就算再想伐辽也不会亲自挂帅了,他要是再聪明些,就会寸步都不离开开封府,而我也无需再怕了。

    至于恨,我更不想让我和辰仓的孩子背负太多的恨意出生。辰仓很就像春天嘎子草原上的太阳一样,明亮,美好。他的孩子也会像他一样。

    我带着笑好好的睡去。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一声轻咳将我唤醒。博日格德在帐外低声道:“醒了么?”。我起身整理一下衣衫道:“醒了。”。博日格德进来后递给我一包乳酪道:“先前听耶律斜轸说你爱吃这个,这个对你和孩子也有好处。”。我点头,将那些乳酪和我之前收起的乳酪一并放好,博日格德疑惑的“嗯”了一声。我道:“从今天起,我不会在藏着了,我会把它们都吃了。”。博日格德还是没太懂的点了点他头。

    我问他道:“从正门是走不出幽州城了吧。”。博日格德道:“是。”。我道:“耶律学古的地道呢?”。博日格德眉眼俱笑道:“和我所想一样。”。

    然后博日格德展开一张地图道:“地道很宽敞,出了地道再往北走就是燕山。你想好去哪了么?”。我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告诉博日格德。博日格德也很明白的没有再问,他从身上解下一个腰牌道:“如果有人拦你,就给他们看这个,还有遇到辽军不要跑,否则他们会把你当成探子杀了。”。

    博日格德交代完毕后再次含笑看着我道:“我们就此别过了。”。我回给博日格德一个微笑道:“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当时可是想杀我?现在倒是唯一帮我的人了。”。博日格德憨憨一笑道:“找到辰仓替我告诉他,下辈子不做敌人做兄弟。”。我眼中有些泛热的道:“我会的。”。

    博日格德再次离开大帐,没有驻足亦没有回首,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离开耶律斜轸的大帐一样。大帐的帘子将要放下只是,一声低迷醇厚的声音透过一切。在这欢愉的夜晚响起。

    那是撼动心底的长调,带着浓郁,并且磨不开的相思,大胆的诉说生离死别的场景。不张扬,不羞涩,却刻意的描画着欢聚的时光。

    草幽幽,

    水油油,

    山风吹不走情悠悠。

    风呼呼,

    马啸啸,

    金戈不断情亦不萧。

    一杯黄土,

    两种豪情,

    三声兄弟,

    四海升平。

    今日沙场,

    明日坟茔,

    来生来世还是一腔豪情。

    我备好包裹,将猛哥放出去,然后按照博日格德给我拟好的路线很快的就找到地道。这里有两个士兵守着,我掂了掂手上的腰牌,抿嘴一笑,迈步走了出去。

    今晚月色不错,幽州城内欢声笑语,我面带微笑的站在两个侍卫面前,其中一人拦下我道:“何人?”,我挑眉看着他们,缓缓拿出腰牌,他二人半信半疑的接过腰牌后,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

    原以为问题不大,可这二人似乎仍旧不死心,又一个劲的看向我,好好的把我打量了一番。那人又道:“出营何事?”。我不仅皱了皱眉头,然后惊呼一声指向他二人身后。两个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转看过去,却不想眼前一黑被我敲昏了。

    我看着到底的两人不由得苦笑起来,看来还是简单粗暴比较省事。我将腰牌拾起,拿着手中繁复摩挲着,这一枚腰牌能不能助我离开幽州城还两说,可是一旦我日后亮出此腰牌,那么我的行踪一定会被博日格德或者耶律休哥察觉到。这还是其次,更为重要的是,没有腰牌的博日格德一定会受军法处置。

    我甩手将腰牌扔向一旁的草堆里,不留下任何线索和把柄,也不让博日格德左右为难。

    我拿出火折子,待它烧亮后探身钻进地道。一阵冷风吹来,很好,说明地道那头并未堵上。地道很宽大,并行两人足矣,更何况我的身材本就不及那些将士。我没有停留,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地道另一头行去。

    许多年后,当我在某处看向中原,看向开封府,我也许还会有怨气,有怒意,但我绝不会再想要那人的命了。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着仇恨踏足开封府,更不该带着盛怒遇见姓赵的俩兄弟。

    也许我本就不该离开边塞,这样我和辰仓还会有许多年的美好。

    至于赵匡胤我和他相遇在红尘最深处,缘分从那里开始也在那里结束。

    而赵光义,我和他前半生缘分浅,后半生恨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