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安静下来,晚膳时激烈的争吵,仿佛过电影似地,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回想起来。
他给她讲兰花步摇簪的故事,他提醒她楚东鹤怀疑她没有失忆,他嘲讽完颜袭正龟速地筹备粮草,他戳穿洞房花烛夜她的哭泣是为旧情人……他的怒气,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而他最正当的理由便是,他是她的夫!
可他并没有因为应该生气的事生气,他没有因为她杀了芍药,指责半句,反而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刺伤她。
他故意寻理由激怒她,故意让她哭,让她痛……他像是在报复什么,他心里大概也隐藏着什么发泄不出的怒火,需要疏解,需要发泄。
思及在马车上与夙焰的那个吻,湛蓝柔肠百转,恍然大悟——赫连恒,真正生气的,其实是这件事吗?
因为她和夙焰的吻?
可……为夙焰,他犯得着吗?
还是,他日理万机,自己都忘记了,他拇指上一直带着一枚象征帝王身份的翡翠螭龙扳指?!
湛蓝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哭的肿胀的眼睛眯起来,很不舒服。可怜她竟然这样痴傻,由着他那番言不由衷的话刺伤自己。
想通了,心底仿佛清风拂过的水面,泛起一层又甜又涩的涟漪。
他应该放心才对,她就算冒险杀人,也不会扰乱了他的计划。
这会儿,赫连恒完全放松,似换了一个人。
他不羁地歪靠在床柱上,姿态闲雅,修长的眼睫低垂,仍是温雅而邪魅,却出尘脱俗,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仿佛一个等待爱妻就寝的寻常的丈夫,身上洁白的寝衣,衬得白皙的俊颜愈加苍白,任何女子见了他这样子,都会忍不住上前为之倾倒。
湛蓝走到床前,只是静静地欣赏着他难得的放松,默不作声。
曳地的水绿色睡裙束腰修身,衬托地身姿高挑玲珑,清新甜美,仿佛一朵刚刚盛开的百合,风姿绰约,秀美无双。
同色的绣鞋在裙边上露出鞋尖的刺绣蝴蝶,那蝴蝶就在赫连恒不经意的一瞥间,欲振翅飞起一般动人心魄。
他视线被吸引,轻缓上移,落在她长发倾散遮映下的鹅蛋脸上,见她瞅着自己怔怔地发呆,他收起折子,对她伸出手,“过来,躺下睡觉。”
她看了眼他的手,拇指上那枚螭龙玉扳指绿得纯粹,那股清凉的绿意,在她心里开绽成一片明媚的春光。
“赫连恒,你确定真的要留宿吗?”她没有马上把手搭上去。
她不是小气的人,也并没有把不愉快的晚宴放在心上,完颜袭对于她来说是亲人,更是一个利用她的陌生人。她曾经想过,离开宜周,去投靠完颜袭,但,事实上,她对完颜袭除了好奇,倒是并没有那么多浓厚的亲情。至于他所说的洞房花烛夜的哭泣,她更是不想去在乎,那与她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她也不认为,赫连恒撇下后宫妃嫔,留宿在此,是明智之举。
“赫连恒,你的行踪可不是能完全保密的。”
“皇后为朕做得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担心没有必要担心的事。”她哭得如此狼狈,竟还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是怕他不会愧疚吗?他半是玩笑地说道,“皇后不是喜欢朕这张脸吗?朕慷慨地让皇后一次看个够,如何?”
这倒是个很有效的诱惑,她抵抗不住,搭住他的手,走到床前踢掉鞋子,躺进床里侧,利落地把长发拂到枕头内侧,这才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
“赫连恒,你沐浴了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熄了灯,放下帐帘,拉过被子躺下来,一并盖住两人的身体,帮她掖好被角,才认真作答,“朕来时洗过了,朕对天发誓,朕的身上绝对没有其他女人的痕迹。”
黑暗中,湛蓝尴尬地扯了下唇角,说不上是笑的神情,却比笑更难看,她因为哭了太久,眼睛肿得像桃子。
“赫连恒,那么多妃嫔,你比较喜欢哪几个?”她鼻音浓重地问。
“皇后冰雪聪明,凡事也看得透彻,这个问题,朕不必回答。”他感觉到,被子下,她离得他足足有一条手臂的距离,因为这个小小的发现,他有些百无聊赖的困意。
湛蓝又忍不住问道,“和她们一起躺在床上,你会先和她们聊天,还是……直接切入正题?”
他顿时困意全无,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不同寻常的光彩,“皇后想亲身体会朕的宠幸吗?”
“我只是好奇。”
他听出她口气中陡然的局促和不安,忍不住翻了个身,面朝着她,却没想到,她竟也面朝着自己,而且,借着窗外投进的月光,她的确是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的脸。
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视线如笔,在他的眉眼上描画着,似深情,但是,她的眼神又似乎并不是在看他……
她这样的神情,让他隐约有些不太舒服,却又觉得好笑,“皇后,你的眼睛太大,黑暗中看来,有些吓人。”
他的话让她眉眼笑弯弯,狭长肿胀的凤眸仿佛两道弯月,美丽清明。“赫连恒,你真的洗干净了吗?”她不放心地问。
她的笑颜,让他压在心口的巨石碎成粉末。
刚才,他一直懊恼晚膳时那番话,其实,他并不曾想让她见任何人,可她太不安分!
他知道,她不是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可她在浴桶里啜泣抽噎,他听得清清楚楚。
今晚本不想留宿的,因为她悲痛欲绝的哭声,他失去了走出这房间的能力。
“朕真的洗得很干净,皇后要做什么?”他有些期待。
“我可以抱着你吗?”她像是在讨要某件寻常的东西。
“朕想知道为什么。”他的拥抱可不是随便给的。
她挪着身子,小心地靠近他,仿佛怕他忽然消失不见了似地,没有半点声响的,手臂从被子下伸过来,环在他坚实的腰腹上,她脸颊贴在他的心口上,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任他也环抱着自己。
她在他怀中闭上眼睛,意外的发现,他清凉的体温,正在回暖,温暖地让她昏昏欲睡。
“赫连恒,你相信,我们是上辈子的情人吗?”
“不相信。”这样抱着她,他无半分睡意,暗藏血液的毒蛊蠢蠢欲动,他反而更清醒,却也更清楚地感觉到,怀中的娇躯有多诱人。
她睡意慵懒,喃喃说道,“可是我相信,我们上辈子是有缘做夫妻的,你和我是很相爱的一对儿恋人,我们即将成婚时,出现了很意外的惨剧。”
她娇软的声音仿佛松软的桂花糖,他听得入神,忍不住问,“是什么惨剧?”
“车祸。车子被撞翻了,你就这样抱我在怀中,然后,我死了,你可能……也死了。”现在想来,那样惨烈的车祸,裴恒是不可能生还的。“在前世,每个晚上,你都这样抱着我入眠,可我总觉得这样维持一个姿势入眠会很累,总是会推开你。”
他听得出,她是在后悔,在前世没有多抱他。“我们还做了什么?”他忍不住向往那所谓的前一世,在那个世界,她一定不是他杀父仇人的妹妹,而他,也断然不是利用她的卑鄙皇帝。
赫连恒如此配合,让她意外,她也忍不住继续说下去,“我给你烧饭吃,我的厨艺很差劲,有一次,我很离谱地把糖当成了盐,所有的菜都做成甜的,你却全部吃光了,还说我的爱心很甜蜜。”
她说的这样具体,害他不得不认为,那样的生活是真实存在过的。“我应该也有离谱的事吧?”
“有,我记得一次我过生日,你亲手给我做蛋糕,把蛋糕烤的焦糊坚硬,却用厚厚的奶油伪装起来,还点缀上水果和鲜花。那么美丽的生日蛋糕,让我好感动。可是吃起来真的好难吃又硌牙,而且趁着我惊讶时,你还把奶油全抹在了我的脸上。”
黑暗中,他发现自己一直在笑,而且,脑子里还有她说的甜蜜又滑稽的情景。
不过,他非常确信,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身为皇帝的他,绝不会亲自下厨去做蛋糕,而且,过生日,是吃长寿面的,不是吃蛋糕。
他刚刚分清现实与梦幻,却听到她在怀中呓语似地说道,“恒,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赫连恒的笑,冰冻了似地,僵在唇角,心底刚刚染上的一层甜蜜,崩碎开去,再也寻不到丝毫踪迹。
凭湛蓝选择那支发簪,他以为她的记忆已经恢复,现在看来,她病得还很严重。
他无奈地拥紧她,心口隐隐作痛。
或许,他应该让李益淳再为她悉心诊治一番,她的脑子一定是在坠崖时摔到了什么部位,这样疯疯癫癫地痴人说梦,若是继续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一早醒来,湛蓝没有睁开眼睛,她习惯性地正要伸个懒腰,却发现手腕被按住。
她颦眉叹了口气,想起赫连恒昨晚留宿的事,只能压下自己的起床气。一睁开眼,她惊得一怔——床边竟然有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