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皖这一行寻人,挑的是夜深人静之时悄悄从王宫中一处久锁不开的小门出去,一辆马车两个护卫,实在是很不起眼。
两个护卫人高马大,虽然比不得魑魅宫中的高手,但也是身负武功,名义上是太后派来护卫她此行,实则还是来监视她,倘若她有任何异常之举,便是要拔剑相向了。
疾行了几日,到了所谓高人隐居之山时,正是第五日的黄昏时分,慕皖将手中太后的腰牌一亮,不轻不重说了几句,那两个护卫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守在马车旁,目送着她的婀娜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
树林尽头是一片坟地,分头高矮不一,错落无序,有的已经塌了半边,破成缕一缕的招魂幡在夜风中无声飘荡,似乎真有亡魂之声在此流连,仔细听听却又像是山风呼啸而过。
慕皖踩着满地狼藉*的贡品施施然往前走,流目看见一处极高的坟茔上正立着一个人影,白衣带风,黑发飞扬,说不出的诡异,夜风忽然变换了方向,那身影就像是被突然风吹起的风筝一般,朝慕皖的方向铺面而来。
身后几乎同时响起两声拔剑声,不等那白影靠近,两根簪子便朝身后拔剑二人飞去,没入喉间要害,顷刻间便取了二人的性命。
莫问立在慕皖身前,越过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新添的尸体。
“杀了他们,你会去要怎么交差。”
“他们本就不归我管,又看见了本该看的,留着比死了祸患更大。”
莫问负手踱过去,用鞋尖踢了踢二人的脸,回身对慕皖道:“我对美人之外的人没兴趣,看在是你的份上,还是破例帮你一把。”
他话音未落,从身后树林中飞掠出两道黑影,单膝跪地垂首道:“见过二位院主。”
莫问将鞋尖上的尘土在其中一人的身上蹭了蹭:“把他们两个带回茅屋里。”
手下带走了两人。慕皖和莫问并肩不紧不慢地往山上去,夜间视线难辨,有加是山路,慕皖一路走得磕磕绊绊,走了一会儿便微微有些气喘,反观莫问则是如履平地一般的平坦顺遂,还有心情出言打趣她:“你去楚王宫不过月余,怎得就这样娇弱起来,可是锦衣玉食养出了富贵病?”
慕皖跟上他故意放缓的脚步,长舒一口气。道:“不过是在里面当个奴才。有什么可养的。不过是八字不合罢了。”
“你这趟往楚王宫来,躲了些许清净,如今魑魅宫里关于你即将取代宫主的留言甚嚣尘上,公子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几个院主也都坐不住,与你不睦的那位若菡护法,近来总是往宫主宫中去,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慕皖走在他身旁,听他说这最近宫中的这些秘闻,末了抿唇笑了笑,道:“宫主如何反应?我这边平静的紧,倒还没谁来找过麻烦。”
“宫主如今只怕是自顾不暇,上次她受伤未曾听我的话调理得当。如今竟落下病根来了,如春以来便不安生,不仅功力大减,还一连卧床几日,近来虽是勉强能起来。情势却还是不大好的。”
慕皖记得月落受伤的事,原以为早就痊愈了,却不想竟然落下了病根,以她那种谨慎性格,又怎会放任自己留下这样大的弱点?
慕皖脑中闪过一个猜测,问莫问道:“宫主落病的事儿,公子知道么?”
“自然是知道的,说起月落落下的病根,与公子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她重伤回来时,我就告诫过她要静养三月以上方能保得无虞,她静养的第二月就领了公子令下山去了,再回来时便已是不大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慕皖手心一凉,撩起手腕对莫问道:“替我试试脉。”
莫问停下步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捻起手指放在她腕间,很快脸上就变了颜色:“你被人下毒了?”
“是什么毒,可能试出来?”
莫问垂眸想了想,摇摇头:“倒是不曾见过的,是谁下的,可能找到原药来给我看看?”
“原药没有,这毒会有何反应,可以解毒?”
莫问摇头:“从脉象还看不出如何,只是此毒确实凶险,以我目前之力,恐怕也不能解开,你这一遭走得实在不值,当初何不在入王宫后就直接取了那几人的性命,倒是白白地把自己搭进去。”
搭进去么?不见得罢!慕皖收回手腕,将衣袖拽好。
魑魅宫中人人得见,公子如今倚重的二人,唯她和月落而已,当初争护法之位时她输给了若菡,归根到底还是输给了公子而已,如今他手下器重的二人一个伤病在身,另一个身负奇毒,虽然面上看不出怎样,内里她和月落却已经被公子拉在了同一平衡点上。
他要的掌控,无非是手下之人都对他言听计从,想要做到这一点便要抓住她们的弱点,便是慕皖身上的毒和月落不愈的伤。他要的制衡,便是将她们二人永远控在同一起点上,月落原本武功更胜一筹,如今落下伤病,武功自然要打下折扣来。而慕皖武功及不上月落,只有心计一项倒还能拿得出手,他便用毒药加以控制,他日一旦有反骨失控,要她的性命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公子手下不能有不受控制的人,慕皖在心中微微冷笑,随着莫问一前一后走入一间茅屋里。
茅屋里点着一盏灯,照亮了窗边的一方天,灯下坐着一个女子,背对着慕皖正在细细地梳妆。
莫问从入门之后便转弯去了另一处厢房,慕皖留在这里,站在女子身后等候着她梳妆成,末了女子放下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春花般娇艳的脸来。
如此年轻貌美的脸,声音却苍老的像七十几岁的老妇人,一边抬手抚着自己的脸,一边问慕皖道:“我这样,可还像是十六岁的女子?”
慕皖上前一步,将她发间未曾插好的一串步摇向里插牢,感叹道:“像,若不是事先知道,我都要以为是换了一个人。”
老妇人低低的笑出声来。
“楚王宫可好,那些故人,可还是昔年时的样子?”
慕皖将放在床边的一件披风随手拿过来,展开披在她身上,披风又大又宽,罩帽将她整张脸都遮住了,即使面面相对也难看清楚容貌。
“马上便要会去了,自己去问候一番,岂不更好?”
莫问撩开帘子走进来,手上有未干的水迹,他甩甩手,便有水珠从指尖坠下跌碎在脚下的地上。
“人已经换好了,事不宜迟,早些启程罢。”
回宫的马车在路过楚国的成安县时停了一下,半个时辰后又继续启程,不慌不忙,终赶在第十日日落之前回转的王宫。
她这一行功德圆满,而王宫中的几位故人却不甚安康。
来接慕皖的姑姑一派愁云惨淡,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走在前面一身黑袍的那位,边低声与慕皖交谈。
“从你走之后,陛下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前日更是在朝上吐了血,惹得现在宫内宫外都议论纷纷的,太后这几日一直头疼,昨晚辗转了一夜都没能安睡,王后在寝宫里陪了一夜,今晨回去时两只眼里都是血丝,倒是小殿下没了人管,这几日玩得愈加疯,好几次都是阖宫的宫人一同找才给找回来的……”
“宫中如今是多事之秋,归根结底还是陛下和太后贵体有恙,倘若能够痊愈,自然便不会有谣言四起。”
姑姑闻言点头称是,忽而脚步一顿,朗声道:“见过国师大人。”
慕皖只觉呼吸一滞,随着姑姑俯下身的动作十分得体从容,然而心中却已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男子过午不得入宫,眼下已是黄昏时分,怎得他还能在宫中随意来去,还这般巧合地给碰上了?
一直默不作声走在前面的周碧蓉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随着一同顿下了脚步,与国师隔着不过三步的距离,两厢对望。
慕皖的心仿佛要提到嗓子里来,这样的紧张在云迁抬步向周碧蓉走去时达到了顶点,仿佛他那走近的一步步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她心上一样,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迁最终与周碧蓉擦肩而过,没有查看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慕皖抬头时正与他意味深长的一个眼神撞在一起,随即他便向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兀自走向了出宫的大门。
云迁走远后,慕皖收拾了一下心情,问姑姑:“宫中过午便不允许有男子进入,为何国师大人这么晚才离去?”
“太后连日噩梦缠身,说是有小人作祟,所以才请了国师来驱鬼,每日一次,今日正好是第七日。”
慕皖心中了然,却不成想自己这百密一疏,竟然把最避之不及的人给招来了:太后噩梦缠身,精神恍惚难免要寻医服药,她却忘了楚王宫如今信鬼又奉神,如这般神情倦怠自然是要联想到鬼神之说上去,请了国师来做法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正巧让她遇见了,便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却不知是好事还是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