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网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 > (一百六十六)

    这日清晨起来,我匆匆梳洗完毕,便去皇贵妃宫中伺候。为了起居便于主持丧仪诸事,皇贵妃便一直住就近偏殿。

    我去时天色才放亮,品红打了帘子迎了青樱进去,笑道:“娘娘来得好早。皇贵妃娘娘才起来呢。”

    我谦和笑道:“我是该早些伺候皇贵妃起身。”

    里头帘子掀起,伺候洗漱宫女捧着桎巾鱼贯而出。我知道皇贵妃洗漱已毕,该伺候梳妆了。

    品红朝里轻声道:“娘娘,姝妃来了。”

    只闻得温婉一声:“请进来吧。”

    两边侍女双手掀帘,半曲腰身,低眉颔首迎了我进去。我不觉暗赞,即便是国丧,皇贵妃这里规矩也是丝毫不错。

    我请了安,皇贵妃笑着回头,“起来吧。难得你来得早。”

    我起身谢过,皇贵妃指着镜台上一盒盒打开饰盒,道:“丧中不宜珠饰过多,但太清简了也叫人笑话。你向来眼力好,也来替我选选。”

    我笑,“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是考考嫔妾眼力罢了。”

    皇贵妃微笑不语。我拣了一枚点翠银凤含珠步摇比了比,道:“今日是举哀后一日,。主子娘娘虽是素装,也得戴些亮眼首饰。这步摇凤带翠羽,凤凰眼珠子也是蓝宝珠子,再配上几朵蓝宝珍珠花儿,端雅不过,也还素净。”

    皇贵妃向梳头嬷嬷笑道:“还不按姝妃说做。”

    我退开一步守着,只旁伺候着递东西。皇贵妃看眼里,也不言语。待到梳妆完毕,才慢慢笑说:“好好姝妃,倒为我做起这些微末功夫,可委屈你了。”

    我忙道:“嫔妾不敢。”

    皇贵妃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笑道:“你配珠饰。真是挑不出错处来。若凡事为人处世,都能无可挑剔,那也算是福慧双修人了。”皇贵妃闭目片刻,正色道,“你这个人,终究是委屈了。”

    我不知皇贵妃所指,慌忙跪下道:“嫔妾愚钝,不明娘娘所指,还请娘娘指教。”

    她看了我两眼,慢慢说:“你怎么嫁进皇室成了贵人。你自己清楚。”

    我跪地上,终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低头不敢做声。

    她看我一味低头。慢慢露出笑意,道:“你我姐妹一场,我才这样问你。你这个人,终究是成也萧何,怕败也萧何。也难怪陶氏要处处抢你风头。”

    我勉强微笑。“嫔妾与陶妃姐姐一同伺候皇上,说不上谁抢了谁风头。嫔妾若有不如人,陶妃姐姐合该指教。”

    皇贵妃淡淡笑一声,“指教?从前她敢指教你吗?如今时移世易,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闻言,不觉冷汗涔涔。轻声道:“皇贵妃娘娘……”

    她凝视我片刻,又复了往日端雅贤惠神色,柔声道:“好了。我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事情也未必坏到如此地步。”皇贵妃略略自矜,“到底我也是皇贵妃,,若是你安分守己,我也不容陶氏再欺负了你去。”

    我听得如此。只得谢恩,“多谢皇贵妃娘娘。娘娘一向对我和姐姐一视同仁,我能倚仗,也只有皇贵妃娘娘了。”

    她却阖目一笑“那贤妃呢?”

    我一惊正踌躇着如何回答,她却不想等我答案一般,只道“好了,下去罢。“

    这一夜晚来风急,连景仁宫院中几色菊花也被吹落了满地花瓣堆积。京城天气,过了十月中旬,便是一日比一日冷了。我用毕晚膳,换过了燕居雅青色绸绣枝五瓣梅纹衬衣,浓淡得宜青色平纹暗花春绸上,只银线纳绣疏疏几枝浅绛色折枝五瓣梅花,每朵梅花蕊上皆绣着米粒大粉白米珠,衬着挽起青丝间碧玺梅花钿映着烛火幽亮一闪。地下添了几个暖炉,皆装了上等银屑炭,燃起来颇有松枝清气。

    我捧了一卷宫词斜倚暖阁榻上,听着窗外风声呜咽如诉,眼中便有些倦涩。我迷蒙地闭上眼睛,忽然手中一空,握手里书卷似是被谁抽走了。我懒怠睁眼,只轻声道:“,那书我要看。”

    脸上似是被谁呵了一口气,我一惊,蓦然睁开眼,却见瑄祯笑吟吟地俯身前,晃晃手里书道:“还说看书,都成了瞌睡猫了。”

    我忙起身福了福,嗔道:“皇上来了外面也不通传一声,专是来看臣妾笑话呢。”

    他笑着搓了搓手榻上坐下,取过紫檀小桌上茶水就要喝。我忙拦下道:“这茶都凉了,臣妾给皇上换杯热吧。”

    瑄祯摇手道:“罢了。朕本来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内务府人晌午来回话,说明日怕是要大寒,太后年纪大了受不住冷,朕去请安时候就看看,让内务府人赶紧暖了地龙,别冻着了太后。这一路过来便冷得受不住,想着你这儿肯定有热茶,便来喝一杯,谁知你还不肯。”

    我夺过茶盏,唬了脸道:“是不给喝。现下觉得凉也无妨,等下喝了肚子不舒服,又该埋怨臣妾了。”我回头才见守屋里宫人一个也不,想是瑄祯进来,都赶着退下了。我朝着窗外唤了一声“惠儿”,惠儿应了一声,便捧热茶进来,倒了一杯金线青莲茶盏中。

    瑄祯捧过喝了一口,便问:“是齐云瓜片?”

    惠儿娇俏一笑,伶俐地道:“齐云瓜片是六安茶中好。这个时候奴婢估摸着皇上刚用了晚膳,天气冷了难免多用荤腥,这茶消垢腻、去积滞是好。”

    瑄祯向着惠儿一笑:“千伶百俐,心思又细,是你调教出来。”

    惠儿笑生两靥:“奴婢能懂什么呢?这话都是娘娘日常口里颠来倒去说,惦记着皇上用了什么,用得好不好。娘娘不过是耳熟,随口说出来罢了。”说罢她便欠身退下了。

    瑄祯握了我手引我一同坐下:“难怪朕会想着你茶,原来你也念着朕。”

    我低了头,笑嗔道:“皇上也不过是惦记着茶罢了。明儿臣妾就把这些茶散到各宫里去,也好引皇上每宫里都去坐坐。”

    皇帝握住我手紧了紧:“天一冷就手脚冰凉,自己不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么,也不多披件衣裳。”他见榻上随手丢着一件湖色绣粉白藤萝花琵琶襟袷马褂,便伸手给我披上,叹口气继续道,“这话便是赌气了。”他摊开我方才看书,一字一字读道,“十二楼中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

    我面红耳赤,忙要去夺那书:“不许读了。这词只许看,不许读。”

    皇帝将书还到我手里:“是不能读,一读就心酸了。”

    我奇道:“宫词写是女人,皇上心酸什么?”

    瑄祯静静道:“朕太和殿里坐着上朝,乾清宫里与大臣们议事,养心殿书房里批阅奏折。你想着朕,朕难道不想着你么?你‘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时候,朕也听着漏处理着国事;你‘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添香’时候,朕想着你景仁宫中日子如何,是不是一切顺心遂意?”

    我动容,伏瑄祯肩头,感受着他温热气息。瑄祯身上有隐隐香气,那是帝王家专用龙涎香。那香气沉郁中带着淡淡清苦气味,却是细腻、妥帖,让人心静。暖阁里竖着一对仙鹤衔芝紫铜灯架,架上红烛蒙着蝉翼似乳白宫纱,透出灯火便落成了十**月色,清透如瓷,却昏黄地温暖。瑄祯背着光站着,身后便是这样光晕一团,我觉得沉沉安稳,再没什么不放心了。

    良久,我才依偎着皇帝极轻声道:“臣妾初嫁给皇上之时,其实内心忐忑,不知自己托付终身之人会是怎样男子。可是成婚之后日夕相对,皇上体贴入微,臣妾感激不。

    如今皇上身负乾坤重任,虽然念及后宫之情,却也隐忍以江山为重,臣妾万分钦佩。”

    瑄祯声音沉沉入耳:“朕忍是儿女私情,不过一时而已。而你也要和朕一样,有什么委屈,先忍着。朕知道先皇后去了,你日子不好过,可再不好过,想想朕,也该什么都忍一忍。近诸事繁琐,你后宫,就不要再让朕为难了。”

    我双眸一瞬,睁开眼道:“皇上可是听说了什么?”

    瑄祯道:“朕是皇帝,耳朵里落着四面八方声音,可以入耳,却未必入心。但朕知道,住这景仁宫是委屈了你,仅仅给你妃位,也是委屈了你。”

    我道:“景仁宫邻近苍震门,那儿是宫女、太监们出入后宫唯一门户,出入人员繁杂、关防难以严密,自然是不太好。但宫里哪里没有人?臣妾只当闹中取静罢了。至于位份,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什么委屈也没有。”

    皇帝微微松开我:“有你这句话,朕就知道自己没有嘱咐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