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昌摇头:“不!如果你有了孩子,会怎么对我?借种生子之后,我便会被你杀人灭口,不留任何痕迹。你要除去我,太简单了。”
苏嫔惊诧地看着他,柔弱而无助:“卫昌哥哥,我们多年情分,你居然这样想我?”
“断得一干二净,不留任何余地,是你一贯处世之道。”卫昌眼里有一点因愤恨和失望而生泪光,转瞬干涸,“你找我,不过是我有可利用地方而已。”他奋力支撑起身体,“苏嫔娘娘,但愿你能留住一点我对您后善意想象。”他起身,跌跌撞撞离去。
苏嫔望着他离去背影,颓然坐倒榻上,眼角泪光渐渐锋利,成了割人心脉利刃。春蝉惊惶地闯入:“小主,贺大人怎么走了?他会不会说出去?”
苏嫔疲惫地摇头:“本宫不知!”
春蝉慌不择言:“可借种事……按着咱们原定想法,只要日后成功,一定得出去贺大人灭口。可现……”
苏嫔面色苍白似初春雪,是冰冷僵死般残喘,松弛头散发着无力七夕:“他走了也好,至少以后不必本宫来杀他了。”
春蝉手按了苏嫔肩头,像是扶持,亦是强逼自己安慰。可她还是害怕,从骨子里冒出寒气让她手指发颤。她自言自语道:“他不会,也不敢。对不对?小主。奴婢看得出来,他是乎您,他对您有情有义。其实他是个挺好人,真!”
苏嫔支着明亮额头,低眉避过春蝉惊惧面容,引袖掩去于这短短一瞬间掉下来清亮泪珠:“他当然是个好人,可以依托终身人。可春蝉。本宫和你不一样。本宫也曾经是好人家格格,却入宫做了奴才,还是不甚体面奴才。本宫再不想吃那些苦了,一辈子都不想再被人欺负。本宫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找这个好人,也只能去欺负一个过得不如本宫好人!”
春蝉甚少见她这般感伤而无助,她吓得一个激灵,全然清醒过来,跪下道:“小主,您别这么说……你是有福气……”
“春蝉。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跟着本宫,本宫不会让你只是一个卑贱奴才。一定不会!”苏嫔静静说完。面上颓废哀色旋即逝去,她咬着唇狠狠道,“没别人可以帮本宫,那就算了!”她死死按住自己小腹,含着暴戾口吻。森冷道,“既然我得不到一个孩子来固宠,那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恢复了如常冷静,看了春蝉一眼,“那炉香原来那么没用。去倒掉吧。”
卫昌走了好一段路,寻到庑房里换回自己衣裳,又一气灌了许多茶水。才渐渐恢复清明神志。同住庑房侍卫们都睡熟了,浊重呼吸混着闷热空气叫人生出无线腻烦。他透着气,慢慢摸着墙根走到外头。甬道里半温半凉空气让他心生安全,他靠墙边,由着汗水慢慢浸透了衣裳。缓缓地喘着气,以此来抵御方才暧昧而不堪记忆。印象中嬿婉美好纯然脸庞全然破碎。成了无数飞散雪白碎片,取而代之是她充满**媚好眼。他低下头,为此伤感而痛心不已。片刻,他听到响动,抬起头,却见贤妃携着贴身宫人璀芸并几个宫女从不远处走来。
他心头蓦然一松,起身守候旁:“贤妃娘娘万福金安。”
贤妃颇为诧异:“这个时辰,贺大人怎么此?”
卫昌有点窘迫,很道:“侍卫巡夜,微臣怕她们惫懒,特意过来查看。夜深,娘娘怎么还外行走?”
璀芸笑道:“宫里请了喇嘛**师雨花阁诵经,娘娘刚去雨花阁祈福归来。”
卫昌道:“娘娘虔诚,一定会心想事成。”
贤妃示意众人退后几步,低声向他道:“贺大人身体不好?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卫昌无奈苦笑:“娘娘,微臣只是见到自己不愿见到改变。想不通旧时人,旧时事,怎会面目全非?”
贤妃笑容温暖而沉着:“是人都会变。比起十四岁初入潜邸时我,如今我可以说是面目全非。所以不要执念于你过去所见所闻,能接受变化便接受,不能接受便由他去。你所能控制,只有你自己。”她说罢,扶过璀芸手,带着温静神色,缓步离开。
卫昌一瞬间恍惚,这个正当韶华盛放女子,有着不同于任何女子沉稳笃定。或许这是她深宫中失去,亦是收获。
云板声连叩不断,哀声四起,仿若云雷闷闷盘旋头顶,叫人窒闷而敬畏。
四日之后,皇后薨。那枯树一样身躯终于经不过时间命运摧残,仅凭人参吊气,也终于断了。
国有大丧,天下知。
瑄祯次日便发了诏书,宣扬过海纳赫皇后平生贤德淑良,便省了尘归尘土归土。
我俯身于众人之间,叩首,起身,俯身,叩首,眼中泪麻木地流着,仿若永不干涸泉水,却没有一滴,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悲恸。
对于金棺中这个人,她是生是死,实引不起我过多悲喜。那人生前好坏,也只得流于后人评说。
忽然,前头微微有些骚动起来,有侍女低声惊呼起来:“皇贵妃娘娘晕过去了!”
贤妃与我跪前头,立时膝行上前,跟着扶住晕过去皇贵妃。陶妃与苏嫔也跟着上来,苏嫔惶急道:“皇贵妃跪了一夜,怕是累着了。去通报皇上和太后。”
这个时候,太后和皇上都已疲乏,早别宫安置了。贤妃看了苏嫔一眼,朗声向众人道:“皇贵妃娘娘伤心过度,扶去偏殿休息。品红,你是伺候皇贵妃人,你去通报一声,说这边有咱们伺候就是了,不必请皇上和太后两宫再漏夜赶来。”
苏嫔横了我与贤妃一眼,不欲多言。贤妃亦懒得和她争辩,先扶住了皇贵妃,等着眼明手小太监抬了软轿来,一齐拥着皇贵妃进了偏殿。
苏嫔与陶妃意欲跟进伺候,我身姿一晃,侧身拦住,轻声道:“这里不能没有人主持,太后和太妃们都去歇息了,贤妃和我进去,陶妃姐姐就是位分高妃子。”
陶妃未语,就见苏嫔眼眸如波,朝着我浅浅一漾,温柔眼眸中闪过一丝不驯,她柔声细语:“姝妃娘娘与陶妃娘娘都是妃位,怎么能不随侍皇贵妃娘娘身边?”她顿一顿,“而且,娘娘醒来,未必喜欢看见姝妃。”
我笑而不语,望着她淡然道:“陶妃自然是明白。”
陶妃直视着我,她笑意轻而浅:“我希望自己永远都能明白。”
她退后两步,复又跪下,朝着先皇后金棺哀哀痛哭,仿似清雨梨花,低下柔枝,无限凄婉。
我转到偏殿中,贤妃和品红已经将皇贵妃扶到榻上躺着,品红替皇贵妃擦着脸扑着扇子。我连忙吩咐了随侍太监,叮嘱道:“立刻打了热水来,虽九月里,别让主子娘娘擦脸着了凉。品红,你伺候皇贵妃用些温水,仔细别烫着了。”说罢又吩咐涅筠“,你去开了窗透气,那么多人闷着,只怕娘娘难受。太医已经去请了吧?”
涅筠连忙答应:“是。已经打发人悄悄去请了。”
品红闻言,不觉双眉微挑,问道:“皇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怎么请个太医还要鬼鬼祟祟?”
贤妃含笑转脸:“姑娘不知道,不是鬼鬼祟祟。而是方才苏嫔话说坏了。”
品红颇为不解,是疑心:“说坏了?”
贤妃不欲与她多言,便走前几步看着太监们端了热水进来,我朝涅筠使个眼色,她侧身品红身边,温和而不失分寸:“方才苏嫔说,皇贵妃是累着了才晕倒……”
品红还欲再问,皇贵妃已经悠悠醒转,轻嗽着道:“糊涂!”
品红一脸欢欣,替皇贵妃抚着心口道:“娘娘要不要再喝些水?哭了一夜也该润润喉咙了。”
皇贵妃慢慢喝了一口水,便是不适也不愿乱了鬓发,顺手一抚,才慢慢坐直身子,叱道:“糊涂!还不请贤妃,姝妃坐下。”
我闻得富察氏醒转,早已垂首侍立一边,恭声道:“皇贵妃醒了。”
皇贵妃凝神片刻,温和道:“品红,是陶妃外头看着吧?”
品红忙道:“是。”
皇贵妃扫了殿中一眼,叹了口气:“是姝妃安排吧?果然事事妥帖。”她见品红有些不服,看向我道,“你做得甚好,苏嫔说我累了……唉,我当为后宫命妇表率,怎可众人面前累晕了?只怕那些爱兴风作浪小人,要后头嚼舌根说我托懒不敬先皇后呢。来日太后和皇上面前,我怎么担待得起?”
我颔首:“嫔妾明白,皇贵妃是为先皇后薨伤心过度才晕倒。苏嫔也只是关心情切,才会失言。”
皇贵妃微微松了口气:“总算你与贤妃还明白事理。”她目光我与贤妃身上悠悠一荡,“只是,你处事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么?”
我低声:“臣妾伺候娘娘,不敢不心。”
皇贵妃似赞非赞:“到底是年妃宫里出来人,细密周到。”
我隐隐猜到她所指,只觉后背一凉,越发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