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网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 > (一百五十三)

    我气定神闲把汤喝完,摇头道:“查不出来了。”我看沛涵不解,便道,“再查下去,那便只有一个,畏罪自杀。”

    沛涵道:“可是事儿闹得那么大,连庄妃和妍嫔都吃了挂落。”

    我着筷子上细细银链子:“就是因为庄妃和妍嫔都吃了挂落,所以不能再查。从你受委屈那晚就该知道,不是查不下去,是皇上不愿意查了。这一连串事下来,后宫需要宁静平和,不能惹出那么大事儿了。皇上意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追究到底?”

    沛涵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左右这件事是苏贵人惹起,庄妃替黎答应说了几句你嫌疑,皇上也忌讳了。黎答应是受了安慰,可姌儿你委屈也平复了。她们两败俱伤,黎答应无功无过,倒是涅筠得了皇帝赏识,横竖姌儿落了光。”

    我笑着拍了她一下:“也学会贫嘴了。既然事情都这样了,再查就伤了脸面,便这样吧。”

    夜里瑄祯过来时我便一五一十对他说了。瑄祯换了明黄寝衣躺下了,听我伏枕边说完,不觉失笑:“你愿意这样便了了?”

    我伸手捏了捏瑄祯鼻子,带了一丝顽皮笑意:“皇上话,好像不信这是事实似。”

    瑄祯微笑着揽过我:“朕有什么信不信。宫里头一团污秽,后宫是如此。朕还是皇子时候,看着先帝后宫就那么几个人,皇额娘和李妃她们便斗得那样狠。许多事,再查下去便是无底洞,你肯见好就收,那是好不过事。”

    我笑了笑,安静下来道:“皇上所想。就是我所想了。凡事给别人留有余地,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了。倒是黎答应,着实是委屈。”

    瑄祯欷歔道:“说到委屈,有谁不委屈?苏贵人觉得她委屈,黎答应也委屈,你和沛涵何尝不委屈?朕也十足委屈,前朝事儿忙不完,后头还跟着不安静。”

    我伏他肩上,柔声低低道:“她们不安静她们,我安静。皇上也不许不安静。”

    他笑着轻吻我额头,西窗下依旧一对红烛高照,灿如星子明光。天地静默间。二人听着檐下化冰滴水声,自有一分宁静,自心底漫然生出。

    沛涵得宠势头便这次因祸得福之后渐渐地露了出来,比起妍嫔与我宠遇深重,她自然是不如。可是瑄祯隔上三五天便来看她一回,也是细水长流恩遇。连带着漱芳斋宫人走到长街上,胸也挺起来了,头也抬高了,再不是以前那低眉低眼样子。

    沛涵却不喜欢他们这神色,当着掌事宫女菱荞、秋晓。春晓和掌事內监康蔼面再三嘱咐了,要他们叮嘱底下人,不许有骄色。不许轻狂,不许仗势欺人与旁宫宫人发生争执。叮嘱得多了,别人尚未怎样,菱荞先道:“小主如今这样得宠,又有姝嫔娘娘玉嫔娘娘撑腰。何必还怕苏贵人妍嫔?再说宫里人势利了,老看我们低眉搭脸。还不知道背后怎么编排呢。”

    沛涵翻着内务府送来冬衣料子,道:“能怎么编排?就因为宫里人够势利了,你要还自己轻狂,那就是真眼皮子浅了。得宠不得宠,他们会看不出来?你自己越稳当,别人才越不清楚你底,越不敢也不能怎样。再说姌儿身子上位痊愈,玉姐姐又喜好清静,我何必惹事让她们忧心呢。”

    菱荞应一声,笑着替沛涵翻过料子:“这几件大毛料子原不是份例里,是内务府额外孝敬了小主。”她拉过菱荞手,打开一个包袱道,“这里有两件青哆罗呢羊皮领袍子,一件玫瑰紫灰鼠皮袄和一条洋红棉绫凤仙裙,是内务府格外孝敬咱们,我再三问过了小主可以收才收下。其实那些人眼睛比刀子还尖呢,什么都看得真真儿。”

    菱荞这才服气,只是抿着嘴笑:“皇上常来,奴婢也替小主高兴嘛。”

    沛涵道:“越是高兴,越是得不露声色,这才是历练过人。好了,年下了,孝敬你们衣裳都穿上吧,看着也喜兴些。”

    菱荞高高兴兴地接过了。过了两日,沛涵看菱荞打扮得格外精神,里头穿着青哆罗呢羊皮领袍子和洋红棉绫凤仙裙,外头套着玫瑰紫灰鼠皮袄,头上簪了绯色绢花和采胜,通身贵气,竟不亚于宫里位分低小主了。趁着菱荞庭院里和康蔼清点内务府送来年货,沛涵便问秋晓:“我记得内务府额外孝敬你和秋晓东西,该是你们一人两件,怎么菱荞一人穿了三件去?我原想着天气冷了,你好歹也该把那件青哆罗呢袍子穿上了。”

    秋晓不敢露出委屈神色,只如常笑道:“菱荞姐姐选了半天,还是件件都喜欢,就都给了她了。”

    沛涵蹙了蹙眉:“都给了她?那两件青哆罗呢袍子一模一样,她要来干什么?”

    秋晓低了头:“冬日衣裳,总要替换着。”

    沛涵转过脸,透过窗上霞影纱,正看见菱荞外头响亮地笑着什么,用手指戳着几个小宫女脑袋,像是调拨着什么好玩东西似。

    沛涵越发有些不高兴,却不肯露脸上,便道:“前几日内务府送来一件青绸一斗珠羔皮袄子,我穿着嫌薄,你拿去套外裳里头穿,倒是挺好。还有一件一起桃红色软绸裙子,年了,穿着鲜艳些。”

    秋晓眼圈微红,低低道:“奴婢不是小主家生丫头,小主不必这么心疼奴婢。”

    沛涵含笑道:“菱荞性子一向争强好胜,嘴又厉害,你和她住一块儿,虽然都是大丫头,她明里暗里一定也给了你不少委屈受。就为你什么都没来向我抱怨过,我只要疼你,就是应该。”

    秋晓含泪带笑:“那奴婢谢小主赏。”

    沛涵笑道:“别谢了,穿上了好看让我觉得高兴,便是好了。”

    这一日是腊月初八,皇帝留皇后宫里用了腊八粥,便去了永和宫,与庄妃暖阁里说话。庄妃将内务府账簿递过道:“这是这个月后宫用度,皇上看一眼,臣妾也算有交代了。”

    皇帝慢慢翻了几页,吹着茶水含笑道:“庄妃厉行节俭,后宫开支节省了不少,这都是爱妃功劳。只是年下了,朕见嫔妃们衣着老是入关时花色式样,未免古风之余有些呆板了。”

    庄妃笑得极为谦和:“皇上说得极是。只是臣妾想着,宫中嫔妃不少,以后还有是添人时候。都是年轻女眷,平日里争奇斗艳是不消说了。皇上初掌大权,前朝尚有许多要动用银两时候,后宫里能省则省些,也是一点心意。至于皇上以为呆板,臣妾倒以为,大鄞祖宗们本是马上得江山,一刀一枪拼了性命,后宫嫔妃尤其不能忘了祖宗艰难与功德,不该一味追求妆饰华丽,而失了祖宗入关时俭朴风气。”

    皇帝啜了一口茶水,闭目片刻,似乎对茶水清冽格外满意:“朕才说一句,原来庄妃思虑已经这样周详。朕以为,爱妃所言,便如这一盏清茶,虽然入口苦涩,回味却有余香。”

    庄妃恭谨答了句“是”,“若是皇上觉得茶味太清苦,臣妾让人再换一盏八宝茶来。”

    皇帝摆摆手:“不必。爱妃意思,朕都明白了。只是朕初立后宫,也就老几个人伺候着,一时裁减了她们,朕也不忍心。何况她们都还年轻,喜欢娇俏些,只要不过分就是了。庄妃且别说,如今年了,她们本就穿得厚重,又是沉甸甸老式绣花,偏偏这些绣花出自宫女之手,也不灵动鲜活,连人也带着沉闷了。本来多些轻灵光鲜料子,也是一道风景。”

    庄妃颔首应了,又笑道:“皇上说得极是。只是后宫选嫔妃,与民间娶妾室不同。讲究端正庄严为美,若一个个只晓得打扮,岂不成了狐媚子?妖妖调调,整日只想着纠缠皇上,也不像皇家体统呢。”

    皇帝正捧着茶盏,听到此节,杯盖不由轻轻一碰,磕了杯沿上。暖阁中本就安静,冬阳暖暖地隔着明纸窗照进来,连立阁外伺候宫人们也成了渺远身影。青瓷茶盏本就薄脆,这样一碰,声音清脆入耳,庄妃遽然一凛,立刻起身道:“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静了须臾,伸手向庄妃道:“这么多年夫妻了,爱妃何必如此。”

    庄妃就着皇帝手站起来,他指尖有一缕隔夜沉水香气味。庄妃心中一动,便能辨出那是景仁宫姝嫔香气。庄妃稳了稳心神,掩去心中密密渗透酸楚,一如旧日,微笑相迎。皇帝眷念夫妻之情,一向是常来宫里坐坐,可是她分明觉得,那种熟悉已经渐渐淡去。往日那种把握不住惶惑与无奈一重重迫上身来,她还是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