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网 > 言情小说 > 妃子心计 > (一百五十)

    妍嫔深有兴致,细细赏着皇帝御笔,笑若春花,“皇上御笔难得,这个匾额是独永和宫里有呢,还是连皇后那里都有?”

    内务府执事太监愣了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妍嫔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皇后娘娘那里有是应该,难不成本宫还会吃皇后醋么?”

    那执事太监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止皇后娘娘宫里,按皇上吩咐,东西六宫都有。”

    慧贵妃笑意凝了凝,眉目间还是笑意如初,“倒真是皇上体恤,那黎答应那里是什么字?”

    太执事监道:“是仪昭淑慎。”

    妍嫔神色瞬间冰冷,继而又笑道:“黎答应入宫倒是赶得巧,”她回头一望,笑道“你下去罢。”

    旁晚时,永和宫庄妃娘娘传来了我,叫我去庄妃殿上,等到梳洗毕,便和涅筠一同来到永和宫。

    待人禀报过,我便进了正殿暖阁,暖阁窗下铺着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铺着一色青金镶边明黄色万福闪缎坐褥,炕中设一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牙桌,上头放了些茶点,想是皇上与她二人本此闲话家常。因是寻常对坐,庄妃只简单绾了个高髻,簪了小朵攒珠樱桃绢花压鬓,并几支小巧流苏银簪,身上一件紫棠色芍药长寿纹缂丝袄,被暖阁里地龙暖气一烘,倒衬得面容微红。庄妃见了我请安,便让品红端了小杌子来让我跟前坐下,方微微扬了扬嘴角:“姝嫔,下着冻雨还叫你过来,实是有件要紧事得问问你。”

    庄妃正要说话,皇帝慢慢拣了一枚剥好核桃肉吃了,淡然道:“你身子。好些了罢?”

    我心中一暖,欠身道:“好多了,有劳皇上挂念。”

    庄妃含了谦和笑容,向皇帝道:“午后冷清清,这个时候要是黎答应来弹奏一曲,倒也清闲。只是她五六日不肯面圣了。”

    皇帝笑意极淡,却似这阁中静尘,亦带了暖暖气息:“她总说脸上伤没好,不宜面圣,由得她去。”

    庄妃微笑道:“那日苏贵人是气性大了些。可黎答应也有不是之处,皇上心里惦记着黎答应,却不纵容她。臣妾很是欣慰。”

    皇帝茶盏里翠莹莹如一方上好碧玉,他悠然喝了一口:“虽然没见着,心里想着,就如见着了一样。”

    我痊愈后,才陪了皇帝一次。久久未见圣驾,虽然心里是存着皇帝叮嘱,却难免有那么几丝寂寞。那种寂寞,是欢悦明媚曲子唱着,却知道下一出唱词里是男欢女爱失散,是相思相望不相亲分离;那种寂寞。是花好月圆美满里,想得见残月如钩凄冷;那种寂寞,是灯火辉煌。半壁盛世里一身孤清影子;可是再寂寞,那滋味却是温凉温凉,凉了一阵儿,总还有盼望,有希冀。那便是温热一层念想。直到昨儿夜里匆匆相见,原本以为皇帝是护着自己。可是他眼风却没几次落到自己身上,便是落到了,也像天际上远远飞着鸽子,落不到绵白云彩里。

    我目光忽然凝庄妃衣衫上,那样沉稳而不失艳丽紫棠色,热闹簇绣芍药蜂蝶图案,绣着万年青寿字滚边,映得自己身上一袭梅子青绣乳白色凌霄花锦衣,是那样暗淡而不合时宜。而凌霄,本就是那样孤清花朵。

    我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酸透了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我脸上挂着勉强笑意,忍不住问道:“黎答应伺候皇上日子也不久,怎么皇上这样喜欢她?”

    皇帝原本稀微笑容渐渐多了几分暖色:“正是因为她跟朕身边日子不久,却事事遂心,像一个跟朕久了人似,什么事儿都想到了,朕才觉得她贴心投意。”

    我听了这一句,哪怕心底里再酸得如汪着一颗极青极青梅子,也只能垂下了眼睛。

    庄妃笑意凝唇角,似一朵将谢未谢花朵,凝了片刻,还是让它张开了花骨朵:“说起这个事儿来,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微笑道:“庄妃跟朕,有什么不当说?”

    庄妃笑容微微一滞:“午膳过后,黎答应来找臣妾,给臣妾看了看她脸,臣妾一时间不敢定夺,只好带了她过来见皇上。黎答应哭哭啼啼,现也不敢进殿来,臣妾想姝嫔和她一同住景仁宫,所以急召姝嫔过来。也请皇上看一看黎答应脸吧。”

    皇帝颇为意外:“芳姬来了?人哪里?”

    庄妃郁然道:“人偏殿等着,就是不敢来见皇上。”她见皇帝眉心渐渐起了曲折,便道,“品红,你去请黎答应进来,有什么委屈自己来说吧。”

    品红出去了片刻,便领了黎答应进来。黎答应如常穿着娇艳衣裳,只是脸上多了一块素白纱巾,用两边鬓花挽住了,将一张清水芙蓉般秀净面庞遮去了大半。

    她眼里含着泪花,依足了规矩行了礼,皇帝未等她行完礼便拉住了道:“这是怎么了?即便是受了两掌,这些日子也该好了啊。”

    黎答应撑不住哭起来,娇声娇气道:“横竖是伤臣妾脸上,皇上看个乐子,还觉得红肿着挺喜兴呢。”

    我听着她与皇帝这样说话,蓦然想起自己初嫁时候,晨起时对着菱花镜梳妆,也和皇帝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笑着,撒着娇说着贴心话儿,并无尊卑之分。那年岁,真当是一生中天真无忧好时候。只是就这么着弹指过去了,到了眼下,见皇帝一面不易,却眼睁睁看着他与人亲近欢好,一如对着当日自己。

    这样想着,便抬眼看了看庄妃,庄妃只是垂着脸,像庙宇里供奉着妙严佛像,无喜无悲,宝相庄严。我把玩着衣襟上垂下金丝串雪珠坠子,那珠子质地圆润而坚硬,硌得手心一阵生疼。我越发觉得风寒没有散晕眩逼上脸来,少不得按了按太阳穴,替自己醒醒神。

    黎答应哭着,便将脸上纱巾霍地扯下,我瞥了一眼,差点没吓了一跳。黎答应脸原本只是挨了掌掴红肿,嘴角见了血,此刻不仅肿成青紫斑驳一块一块,嘴角破损也溃烂开来,蔓延到酒窝处,起了一层层雪白皮屑,像落着一层霜花似,底下露出鲜红嫩肉来。

    皇帝惊得脸色一变:“你脸……”他未说下去,与庄妃对视一眼,庄妃即刻道:“这个样子,断不是掌掴造成,必是用错了什么东西,或是没有忌口。”

    黎答应立刻跪倒地上,眼波哀哀如夜色中滴落冷露,哭诉道:“臣妾爱惜容貌,不敢破了面相惹皇上不高兴。得罪了贵人是臣妾不是,挨了打臣妾也该受着,但臣妾已经饮食清淡,按时用药了。可是脸却坏得越来越厉害,臣妾心里又慌又怕,不敢面见皇上,只得告诉了庄妃娘娘。”

    庄妃担心道:“臣妾问过伺候黎答应人,都说她这几日饮食十分注意,连喝水都特意用了能消肿化淤薏仁水,也不忘拿煮熟鸡蛋揉着,是够当心了。”

    皇帝微一沉吟:“你说你用药了?是哪儿来药?”

    黎答应停了哭泣:“是太医院拿来,说是贵人打了臣妾,也愿意息事宁人,所以特意送了药来,略表歉意。”

    皇帝目光微冷:“那药你带来了么?”

    黎答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圆钵,品红忙接了过去,打开一闻,道:“太医院药,是这个没错。”

    皇帝眼神微有疑惑,庄妃便道:“那日妍嫔也,为了后宫和睦,是妍嫔劝苏贵人送药给黎答应,也是妍嫔让身边宫女菱荞以苏贵人名义去取药。”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光彩:“妍嫔有心了。”

    庄妃安然一笑:“妃嫔职责,不正是如此么?她是个懂事。”

    皇帝便不再言,只问道:“刘阜立,朕记得刚有太医来替朕请过平安脉,还么?”

    刘阜立恭声道:“是太医院左铭左太医,此刻还偏殿替皇上拟冬日进补方子呢。”

    皇帝微微一凝:“着他过来,看看这药有什么名堂。”

    刘阜立立刻去请了左太医进来,左太医是个办事极利索人,请过安一黎玫答应脸上红肿,再闻了闻药膏,沾了一点手指上捻开了,忙跪下道:“这药是太医院出处没错,只是被人加了些白花丹,消肿祛淤好药就成了引发红肿蜕皮下作药了。”

    庄妃蹙眉道:“白花丹?怎么这样耳熟?”

    左太医恭谨道:“是。入了冬各宫里都领过白花丹粉末,配上晒干海风藤叶子,是一味祛风湿通络止痛好药。宫里湿气重,娘娘恩典,每个宫里都分了不少,做成了香包悬身上。只有黎答应近承宠,她宫殿刚收拾出来,所以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