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贵人拿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粉,笑道:“也是,什么好玩意儿,只怕藏也藏不住。等着看就是了。”
众人正说着,只听里头环佩叮当,一阵冷香传至,众人知是庄妃出来了,忙噤声起身,恭迎庄妃出来。
庄妃扶着品红手,行走间沉稳安闲,自有一股安定神气,镇住了殿中浮躁心神。她往正中椅上坐下,吩咐了各人落座,方静声道:“方才听各位妹妹说得热闹,一句半句落了耳朵里,什么好事情,这么得各位妹妹趣儿?”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彤答应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臣妾们刚才说笑话儿呢,说昨夜皇上并没有翻牌子,凤鸾春恩车却长街上走着,不知是什么缘故呢。”
庄妃淡淡一笑,那笑意恍若雪野上日光,轻轻一晃便被凝寒雪光挡去了热气:“能有什么缘故?不过是咱们姐妹福分,又多了一位妹妹做伴罢了。”
“多了位妹妹?”彤答应忍住惊诧之情,勉强笑道,“皇后意思是……”
“你们有所不知。方才你们来前,皇上已经让敬事房传了口谕,北府黎氏,着封为黎答应。本宫也已经代皇后拨了景仁宫去给她住。”
兮贵人攥紧了手中绢子,忍不住低呼:“北府?那不是——”
玉嫔心里虽也意外万分,却忍住了,只与媛贵人互视一眼,暗暗想,难怪这么重熏香气息,果然是这么一个玉人儿了。
庄妃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妍嫔一眼:“照理说妍嫔应该是见过,听说是一个善于跳铜雀舞舞姬。
妍嫔眉头微锁,凝神想去。那几日养心殿中所见几个舞姬里,唯有一个眉目清秀,想来想去,再无旁人。她咬了咬牙,忍着道:“是有一个跳铜雀舞,皇上还嫌她们跳得不好……”
兮贵人郁然吁了口气道:“舞跳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得皇上欢心就是了。”
旁人听了这一句还罢了,落妍嫔耳中,虽然说者无心,却直如剜心一般。一刀一刀剜得喉咙里都忍不住冒出血来。她死死抓着一枚金橘,直到感觉沁凉汁液湿润地染手上,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彤答应柳眉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气:“铜雀舞姬,那是什么身份?比宫女还不如。宫女晋封还得一级级来,先从无名无品官女子开始呢,她倒一夕之间成了答应了。”
庄妃和蔼道:“乐伎虽然身份不如宫女。但总比辛者库贱奴好多了。重印爷丘妃,不是还出身辛者库吗?照样生下皇子封妃,一生荣宠。也因着舞姬不是宫女,皇上格外恩赏些,也不算破了规矩。”
兮贵人 嫌恶似地掸了掸绢子:“舞姬是什么低贱身份?来日这里与我们平起平坐,是要和我们闲话北府里哪个戏子有趣呢。还是她穿上哪身舞姬衣裳跳起铜雀来勾魂?咱们已经有一个妃子平时陪着说说丝线刺绣了,如今倒来了个好。”
庄妃脸上一沉,已带了几分秋风落叶肃然之气:“好了!”
兮贵人虽是不服。也不敢多说了。庄妃缓和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黎答应都是皇上妃子,皇上要喜欢,谁也不许多一句闲言碎语。本宫只有一句话,六宫和睦。才能子嗣兴旺。谁要拈酸吃醋,彼此间算计。皇后与本宫都是断断容不下她!”
众人诺诺答应了。一时间气氛沉闷了下来。倒是玉嫔沉吟着道:“庄妃娘娘,姝嫔如今卧病塌,若让黎答应住进去,怕是有些不妥罢。”
媛贵人也连忙附和道“玉嫔娘娘山说是,姝嫔姐姐自来喜爱清静,太医也说姐姐这个病也静养。”
庄妃温和笑道:“难得你们这么肯为姝嫔着想,只是你们疑惑本宫早考虑过了,太医说要静养,但也总应要些人气,不能太冷清了,否则姝嫔心里也不好过,平日里你们都离得远,皇上公务繁忙,也不能日日去看,所以本宫便想着这黎答应住进去,也能照看照看姝嫔,为景仁宫添些人气。”
闻听庄妃此言,玉嫔不好操之过急,只道“是,臣妾多虑了。”
至此,众人再无闲趣,便各自散了。
妍嫔本后,正起身要走,见庄妃向她微微颔首,便依旧坐那儿,只剥着金橘吃。
待到众人散了,庄妃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暖阁里有上好薄荷膏,你替本宫来揉揉。”
妍嫔答应着跟着庄妃进了暖阁。品红取出一个暗花纹美人像小瓷钵来搁桌上,便悄然退了下去,妍嫔会意,打开一闻,便有冲鼻清凉薄荷气味,直如湃入霜雪一般,登时清醒了不少。她用无名指蘸了一点替庄妃轻轻揉着,低声道:“不是臣妾小心眼儿,皇上纳了这样一个人,实……”
庄妃轻轻吁了口气:“身份低贱也就罢了,只要性子和顺总是好。你却不知道她来历……”
妍嫔愈加惊疑:“什么来历?”
庄妃仿佛无限头痛,泠然道:“本宫只当皇上封了个嫔妃,也没往心里多想。谁知让秦福去北府问了底细,才知道那黎氏竟是和她有关。”
妍嫔大惊失色:“娘娘意思是……皇后!”她越想越不对,恨声道,“果然呢!臣妾以为皇上不太去她那里,她已心死了。原来自己无心力争宠,暗地里竟安排了人进来,真是阴毒!”
庄妃手指蘸了点薄荷膏鼻下轻嗅片刻,才觉得通体通泰许多:“不是她阴毒,是咱们整日里以为高枕无忧,疏忽大意了。一个不留神就出来一个黎答应,她若是个好也罢了……”
妍嫔切齿道:“北府里出来,能有几个好?一个个狐媚惑主,轻佻样儿。臣妾方才想起来,那日臣妾觉着她们舞姬技艺不佳,随口说了一句,便有一个胆子大敢当着皇上回臣妾话。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胆大包天,能有什么好?”
庄妃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当着你面也敢如此,那就真不是个安分了。”她隐然忧道,“本宫顾着后宫千头万绪事情,总有顾不到地方。现下皇后失势,姝嫔身子不济,又无心力。除去这几人,你便是高位者,你若不替本宫看着点、警醒着点,哪日我们姐妹被人都算计了去都不晓得!媛贵人近来无宠,可她才十八岁,来日方长……”
妍嫔微微失神,按着太阳穴手也不觉松了下来:“臣妾已经二十了……”
庄妃手轻轻搭妍嫔纤白手上,低低道:“你二十,本宫却已经二十五了。”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二十五又如何?只要咱们眼光放得长远,万事顾虑周到,一个人眼睛不够,另一个人帮衬着,总不会有顾不到地方,也容不得狐媚子媚宠。当日本宫分配殿宇时候,特特媛贵人放漱芳斋,你知道是为何么?”
妍嫔听得庄妃语气沉稳,心下也稍稍安慰,忙道:“庄妃娘娘将媛贵人放远,是要防着她哪一日偷偷狐媚了皇上。庄妃娘娘放心,她如今伤了脸,皇上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庄妃目光她脸上轻轻一转,见她只是一副笃定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却不是要紧。媛贵人向来不得宠,所以对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人,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鲜人儿。你防着她不错,但要防是姝嫔与媛贵人亲近。”
妍嫔旋即会意:“娘娘意思是说,媛贵人会成为第二个黎答应。”
皇后沉静道:“那也未必。但姝嫔与皇后关系微妙,姝嫔现下位分不高,但皇上却是对她宠爱有加。凡事不能不多长个心眼。还有那玉嫔,本宫瞧着也是不显山水之人,
兮贵人从永和宫出来,便远远见平日依附着庄妃妍嫔两个贵人向她走来。
只见一身玫瑰紫百蝶穿花大毛斗篷苏贵人,扶着侍女丽心手风摆杨柳似地过来。笑声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兮贵人,贺喜兮贵人。”
兮贵人一怔,旋即道:“你这句话合该对着景仁宫黎答应说,怎么错到了永和宫?”
苏贵人冷笑一声:“怎么错了,皇后这样好本事,调理得出花朵儿一样人儿吹拉弹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这样得意人来,也算兮贵人喜事,不是吗?”
兮贵人听得明白,不禁心中一股子窝火,口气也不善起来,冷笑道“苏贵人一向人语,今儿有话也不如直说,我倒洗耳恭听着”
“洗耳恭听?”苏贵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这天气一般,带了犀利寒气,“贵人看铜雀舞看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们一样糊涂,还议论黎答应来历呢?有了这样好姐妹,兮贵人心里可就偷着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