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近不远得跟简芝身后,半柱香工夫便到了翊坤宫,我抽回宝珠牵扶手臂,整装肃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殿中,还未进正殿,秋贵人便盈盈出来,她一身鹅黄对襟衫衬得面容愈发娇粉,简芝向她福了福礼,秋贵人一抬手臂,水眸透过简芝落我身上,细细打量着,笑道“娘娘正内堂与嫔姐姐聊家常呢!妹妹进去罢!”
我颔首,将嘴中秋贵人换去,向她福身道“秋姐姐吉祥!”
秋贵人笑靥如花,伸手扶起我,“妹妹别多礼”她说着向我似有所指眨了眨眼,温润如玉指节顺势我手心中化了个“忍”字,而后她自然放下手臂,笑道“进殿罢!莫让娘娘等急了。”
她有意提点着实让我心中不解,她早于岚贵妃勾结一党,又怎会这样好心帮我?正思忖间,却见一旁简芝紧紧盯着我没有半刻放松,只得应声挑帘进殿。
内堂中,岚贵妃一身轻薄玫红描金西番莲蜀锦衫加身,艳丽妆容愈发显得眉眼妩媚凌人,一旁嫔换下了晨起时皇后*宫中着隆重朝服,只一件嫣红五福云鹤衫,华服妖娆之下岚贵妃身旁,衬得愈发显得平俗。
我盈然上前福礼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娘娘吉祥!”
岚贵妃摆弄着手中蚕丝冰红鲛绡,抬眼瞧着我,似笑非笑道“本宫原还疑惑凭年秋阑本事,现下怎会落得这样下场?!如今看来倒真是她罪有应得,身边安放着这样一位好摸样绝色女子,她竟还迟迟没有发觉,本宫倒真有些可怜她了”
我躬着身子有些酸麻,这样酸溜溜语气,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嫔转眸笑道“妹妹你怎么不坐下呢!就这样躬身也不嫌累慌?!妹妹身子倒是经抗,比不得我们这些娘娘小主,站片刻就觉得累。到底是粗使下人出身啊”她说着,眼波微转“还是妹妹有意这般站着,想让娘娘背上苛待妃子坏名声?”她停一停,摇着头似惋惜道“哎呀!这年秋阑身边出来人就是鬼心眼多,本宫与贵妃娘娘这样赤纯之人可真不是对手啊!”
嫔这样明显挑拨是非,我只当未曾听出,偏偏不顺她意直接坐下,否则岚贵妃便可以名正言顺治我个目中无人,不尊贵妃罪名了,想到这里,我抬眸楚楚可怜道“姐姐冤枉我了,贵妃娘娘没曾让臣妾坐下,臣妾不敢坐,难道姐姐平时给娘娘行礼便不顾娘娘吩咐,直接入座吗?”我装出十分惊诧模样“这可是目无尊上罪名啊!”
“你…”嫔顿时哑声气急,一句话都分辨不出,只狠狠瞪着我。
岚贵妃冷笑一声“贵人这伶牙俐齿工夫见长啊!”她说着瞥了一眼气急嫔“你自己都说了,这赤纯之人辩不过城府深沉之人,何必还要与她论长短”岚贵妃话中之意自然是说我城府深沉,阴险狡诈,我浅笑而过,只当不曾听见。
岚贵妃未刁难,只道“简芝,赐座”话音刚落,嫔又补了句“撤了坐上鹅羽软垫”她说着愤恨瞧着我“妹妹身子经抗,就爱做硬冷,这绵软人家还不适应”
楠木性凉又一直放阴冷处,我刚刚入座便觉得一阵阴冷寒气渗入肌体。这片刻一身着鹅黄宫衫宫女端着紫苏茶盏,躬身向我呈上,我正要接过,那宫女却一松手,滚烫茶水即刻四溅至我衣衫上,被烫着身上立刻灼热疼痛,身侧宝珠急急上前,替我擦拭着衫子。那宫女也紧忙跪下身子,叩首如捣蒜,不住向岚贵妃求饶道“娘娘…娘娘…奴婢不是故意,请娘娘恕罪!”
岚贵妃叱道“糊涂东西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吗?”她呵斥完又望向我“贵人可无恙?”
衣衫湿了大半,那焦热温度退去只剩一片冰凉,我勉强道“臣妾无碍!”
岚贵妃媚眼望了望我湿了大半衣襟,语态竟有几分关切“都湿透了,贵人先换套本宫衣服罢!再免得这湿衣服穿身上冻坏了身子”她转首朝一旁简芝道“简芝,带贵人进内阁换件衫子”
我正想推脱,却闻嫔道“妹妹可莫要推辞,妹妹是皇上贵,这若是冻出了好歹来!谁担待起!”
我知推脱不了,只得随着简芝进了内阁,简芝从紫檀木立柜中取出一套苏绣织锦浅红春衫递给我“贵人请衣”
说罢她放下了云锦幔帘,只留了宝珠。
带我换完,简芝便将我请出,我刚想拿上湿了衣衫,简芝却笑道“贵人这衣衫都湿透了,还是放这里奴婢给贵人烤干罢!”我想了想,又朝宝珠递了个眼神,让她留着这里随简芝一起,免得她耍什么阴谋诡计,宝珠明了。
刚出内阁,便听见婢女挣扎呼救声,我忙疾步走至内殿,只见那斟茶宫女被四个太监按住手脚直挺挺押着,嘴被一团棉布塞着,她已是泪流满面,面如死灰。一旁是烧哔哩啪啦作响黑炭。身侧是一身穿宫服健硕内监,一手摩挲着一把一尺来长银刀。面容凶狠而狰狞,而岚贵妃则是坐湘妃榻上仪态悠然得望着,一旁嫔瞧着场景,也面色微变,转脸开向一旁,岚贵妃斜眼瞧了瞧她,嘴中冷冷迸出几字“色厉内荏,没用东西”
这架势赫然是要刑黥刑,我心中大骇忙几步上前阻拦住“娘娘,这是为何?”
岚贵妃望着我,语中七分淡然,就仿佛不是残忍行刑而做很自然事情一般“这个贱婢连端茶倒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宫还留她何用?”她说罢望向那手执银刀内监,语气凌厉“就她额上刺上贱人两字,让她明白什么为德容言功,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让她知道谁才是这后*宫一言九鼎真正主子”她说着,幽深眼眸似随意瞥我一眼,这随意一眼却让我心中冷骇,黥刑是用刀刻人皮肤,然后刻痕上涂墨,永生永世都洗脱不掉,这种刑罚伤及皮肉甚至筋骨,而且施加于身体明显部位,无法掩饰,不仅给人造成**痛苦,是蒙受巨大精神羞辱。尤其是女子,刺与她额上“贱人”两字怕是一辈子都是她如影随形耻辱。
这宫女不过只打翻了一杯茶水而已,竟遭如此残害,岚贵妃本意怕是以儆效尤,做给我看才是她目。
“啊…”一声自喉咙中深掖出蒙耿呼声伴随着铁烙接触肌肤啧啧声不断升腾…
我转头不忍再看,面容已是煞白。
从翊坤宫出来,我双腿已有些发软,周身力气仿佛被全部抽干一般,那宫女绝望眼神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嵌至我脑海中,挥之不散。
宝珠没能见刚才那残忍一幕,但听见我说面色也是惊变,她用力搀扶着我,似想给我一点安慰“小主…”
我“嗯”了一声转头望向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放心,我不会这般轻易便吓住。”微颤言语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
凉风卷起落叶簌簌声不绝于耳,我明白纵然有那么一丝害怕,我都无法退却,我已是无路可退…
回到景仁宫,宝珠早早便吩咐惠儿端来一碗温热花生奶酪为我压惊,奶酪喝了半口,我猛然想起什么,问宝珠道“我那湿了衣衫你可拿回来了?”
宝珠颔首“放心吧小主!您吩咐,我连离开衣衫半步都没有!”
我这才放下心来,岚贵妃现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凡事都要谨慎万分才为稳妥。
这片刻,小印子挑帘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秋贵人来了!”
她怎么来了?按说她现下为岚贵妃党羽,自然应同她一般不待见我,翊坤宫时却一反常态给了我提点,现下又来拜会,她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小印子见我迟迟不语,迟疑着缓声道“那奴才把她打发了去?!”
“不”我摇了摇头,平静了心绪“请她进来”
“是”小印子应声退了下去,半晌引着秋贵人进来,她一脸笑意吟吟“妹妹,姐姐不请自来,妹妹可莫要嫌弃”
因着年妃事,我心中对她总有龃龉,只面子上工夫还是要过过,“这是哪里话,姐姐肯来妹妹这里坐坐,当真是妹妹求之不得呢!”我说着引她一同坐至内堂红木白鸟抱春雕花榻上,又唤来惠儿斟茶。
秋贵人拦住她,对我道“妹妹莫忙,我也只是坐坐,妹妹若这般客气,我到真多留不得呢!”
我含笑未过于纠辩。
秋贵人又细细瞧我了两眼,方压低声音道“岚贵妃今日可为难你?”
我心中暗自好笑,怕是她明知故问吧!面上依如常色,只道“怎会,贵妃娘娘生性宽和,姐姐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