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绽春蕊,柳发新芽。
又是一个江南最平常不过的春天。
雨丝落在柳稍的新绿间,落在水波的涟漪里,落在往来行人或微蹙、或舒展的眉头。
江南的春天迷人,有蜂儿缠绵,蝴蝶蹁跹;有山花浪漫,红杏满园;不过要说春日最迷人时候,也许便是眼前这在朦胧如烟霭的雨丝中慢慢浮动的白墙、黛瓦、青砖。
以及哒哒的马蹄,走过江南……
在离岩镇十里的地方,有一片望不到头的金黄菜花。金黄的花间有一条泥泞的小道,此时有一辆急行的马车。马蹄声阵阵,微微急促,一路向西行去,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踩出几许飞溅的黄泥,打破了原本属于春日的恬淡气息。
因为天色晦暗,所以也难以估算时间过去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处山村前停止了前行。
其实,这里也说不上是完整的村落,三间早已废弃的瓦房孤单地伫立在雨中,早已人去房空,破败不堪。在一棵才刚发满嫩叶的槐树下,有一口井,井旁很突兀地立着一口大缸。 车夫急急探手从马车前的帘幕后摸出一把油纸伞,又慌忙撑开递出去,就在他递出伞的同时,车中有人伸出手接过,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
马车上走下一个青衫的中年男子,男子面目白皙,双唇红润,身形魁梧气质却如同女子一般纤弱。他低头看了看衣摆上溅上的几点黄泥,微微皱了皱眉头。
车夫移开井旁的大水缸,露出了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洞口,青衫男子收了伞,从洞口露出的石阶一步步走下去。
居然是一个地下的密室。
密室此时亮着一盏昏暗的烛火,一高一矮两个黑衣男子听见头顶的动静和来人的脚步声,很恭敬地站在石阶的底部。
“大人!”
两个男子很恭敬的声音中隐隐有一丝惧意。
青衫男子下了石阶,目光落在烛光(一秒记住 daomengren 看最快更新)照耀不到的一处阴暗角落。那里一个身着血衣的少年身影隐约可见,少年蓬头乱发,正微微低首。
密室内的火光开始移动,正是青衫男子顺手拿起了桌角的蜡烛。男子走到低头的少年身边,伸手在少年的脖子上轻轻探了探,然而右手两个指头捻起少年的头,借着手中的蜡烛光芒仔细瞧着。
烛光照耀下,少年死死地睁着双眼,他眼中的瞳孔已经明显放大,临死前的不甘还清晰可见,身上也还依旧有温度,想来是刚刚死去不久。
青衫男子静静看了片刻,又将手收回,少年的脑袋于是重新重重垂下。
“问出什么了?”青衫男子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道。
高个男子连忙捧上一叠写着字迹的纸张道:“都在这里,不过,这次怕是真的弄错了……”
青衫男子接过纸张,看了他一眼,高个男子于是微微一凛,不再说话。
火光摇曳,间或夹杂着纸页翻动“沙沙”的摩擦声,两个黑衣男子神色紧张。
青衫男子很快看完了手中密密麻麻的字迹,微微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准备一下。这边已经拖了三个月,该回扬州去了!”
说完,青衫男子将纸张轻轻扔在桌上,转身踩着阶梯朝洞口行去。黑衣二人连忙躬身送至洞口。
烛火微微颤动,在三人都不知道的身后,烛火落不到的阴暗角落,原本已经死去的少年涣散的瞳孔开始猛烈聚焦。捆绑着少年的绳索突然被一股力道撑紧,然后又回复平静。
不经意间,总有意外。
洞口落雨的中又传来车辙滚动的声音,马蹄声,泥水飞溅声,不多时二人便回来。
“噫!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高个男子轻轻一拍手,显得有些开心。
矮个男子笑道:“刘安,在这洞里和耗子似的憋了整整一个月,若是再不出去,自己都真得把自己当耗子了。”说完还学着耗子的模样“吱吱”叫了两声。
刘安“喵呜”一声,然后拍了一下矮个男子的头没好气道:“邓老三,世上有你这么肥的耗子么?还不快去拿东西!”
邓老三从黑暗中摸出一只烧鸡,一坛老酒,二人在桌上坐下,美美地吃喝起来。
看来,这便是他们简单的庆功宴。
刘安喝下一口酒,闭眼感受一番冷酒入肠的刺激感,又瞥了一眼角落,销魂地叹息道:“这小子可怜呐……”
邓老三正撕扯着烧鸡腿,闻言笑骂道:“人都是你弄死,你这叫那个什么……那个……对了,又做婊子又立牌坊!简直无耻!”
刘安闻言也不恼,摇摇头道:“上面交代,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
这话颇有杀伤力,刘安说出来后,邓老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于是春雨弥蒙中的地下密室里,二人就着微弱的灯火喝酒吃肉,不再多言。
酒只有一坛,鸡也只有一只,二人还要赶着离开,所以手上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停下来。
刘安起身走到阴暗中死去的少年身前,轻声道:“兄弟啊,莫怪哥哥了,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要你死的,是上面的人!哥哥如今也做个好人,将你埋掉,你下辈子投胎可得学聪明一点,不该碰的事千万别乱碰!”
死去的少年低垂着头,纹丝不动。
刘安说完,手中匕首一挥,割断了捆绑少年的绳索,少年的尸体一头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刘安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一旁,对邓老三道:“我出去看看,你把这里处理一下,还有把这小子的尸身背出来……”
刘安走出去,邓老三从密室的暗处收拾一些东西,嘴上抱怨:“你弄死了人,又怕人要化鬼报复你,到头来还是老子受罪……”他心中料想,等会儿挖坑填土之类的事估计也得自己来干。
“这小子真是好福气,死都死了,居然还要爷爷亲手来埋!”
邓老三如此想着,眼睛朝身后少年的尸体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令他魂飞魄散。
原本倒在地上的少年,居然不见了身影!
邓老三差点惊叫起来,下一刻,袭来一阵风声,他觉得自己喉咙间有一点微微一麻,然后一阵剧痛从那一点开始蔓延至全身。
他突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于是拼命地大口喘息,然而肺中却没有丝毫气体进入,反而因为剧烈动作呼吸越来越困难,也越来越沉重。他这时候才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从自己的喉咙间慢慢流走。他慌了,想伸手去堵,汩汩的热血却堵也堵不住。
“刘……”他的喉咙间生硬地挤出最后一个声符,然后眼前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带着恐惧死去,到死也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刘安出去转了一圈,发现雨已经停了。
他走回洞口时,微微一怔。雨后的空气很清晰,有丝丝甘甜的味道,所以空气中那股血腥气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他的嗅觉。
他皱了皱眉头,快步走下石阶。
这血腥气怎么回事?
就在他快走到石阶底部的时候,密室中的烛火突然熄灭了,因为乍然熄灭的烛火,他的视线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他微微凝神,隐约见到一个矮胖的身影坐在桌边。
“邓老三,你搞什么鬼?”
他轻喝一声,脚下却突然踢到东西,身形趔趄摔倒在地上,一个酒坛子正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他怒骂一声,正要起身,后脑勺的头皮突然一麻,一阵钝物划过空气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惊,随后脑袋一痛,便晕死过去。
……
微凉的血水泼在刘安的脸上,将他唤醒。
密室还是一样的密室,烛光还是一样的烛光,而他被绑缚在木柱上,邓老三正倒在一旁,生死不知。不过,他的颈间流出的血液染得密室惨然一片,令人心惊。
但更惊的却是桌边似笑非笑地坐着的少年。少年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什么却又想不通,于是染着血色的双眉微微蹙起。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刘安的额头上冷汗汩汩而下,整个后背瞬间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