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整个皇宫第一次看见八皇子盛怒的模样,没人知道八皇子与淑贵妃究竟聊了些什么,但还是有几个人听见了那些许的争吵声,才见八皇子愤然离开,径直地踏着那汉白玉路上积留下的污水,似乎并未瞧见那水痕沾染了他从不染纤尘般的一袭月白长衫。
淑贵妃微皱着眉头瞧着她自己的儿子逐渐远去,那掌心仍有一分轻微的酥麻,她也有些惊讶,她刚刚居然就那么冲动,只因为那么一句话,便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在母后眼中,儿子竟是这般无耻之人?若要我玄凌珞在一个谋逆的女人手下任由摆布,我还不如从来就未生在皇家!我想得到皇位不假,可还没不齿到要去蹭她皇太后的大腿!”
淑贵妃微微皱眉,她从来都是极信任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的啊,他也很争气,从小便几乎从未输给过别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太过听话,才让淑贵妃这个母妃习惯了对他颐气指使,却忘记了他还是当朝那个受到百官称赞的无冕之王。“八贤王”这个称号,可不是众人对他的恭维而已。
淑贵妃重重叹气,她恐怕终究是老了,这心力与脑力都拼不过这些年轻人了,这天下终究是他们年轻人的,那两个老太婆就是争掉了脑袋,只怕也没什么好结果!
“淑贵妃……”淑贵妃身边的小丫鬟墨言才敢缓缓靠近,伸手扶住了她,“娘娘,您在发抖。别担心,八爷是个孝顺的人,过不两日便必定要来跟您请罪了!”
淑贵妃反而将眉头锁得更紧:“只怕这一次,该是我跟他请罪了!哎,老啦,不该管的事儿,还是少插嘴的好,年轻人的心思,我这太婆还是猜不透啊!走吧,陪我这老婆子做老婆子该做的事儿吧!”淑贵妃微微拍了拍墨言的手臂,便转身往暖阁走去。
墨言有些忧虑和害怕,这皇宫究竟是个怎样食人的地方啊?淑贵妃尚不满四十五,在常人家才是刚刚能登上当家主母的年纪,整该是媳妇熬成婆的得意时期,怎么在皇宫之中,便已经有了这苍老退隐的心思?
窗外的阴云仍缠绵在京城上空,似乎只是暂时地喘一口气,便又要倾盆而来了。
从清晨起,玄凌珏便始终负手立在正厅门外,一站便是两三个时辰,似乎是在等待着天鹰将乐璇接回来,天鹤与茗燃劝了几次也未能将他劝回房间,便也只能皱着眉,眼瞧着这王爷执着倔强的身影。王爷与王妃之间的情谊她们也算是一路见证过来的,看见王爷忧虑的模样也颇有几分感同身受,要知道,这段时间她们没有守在王妃身边,也是每日提心吊胆的。
可是始终如此等待,也不是个办法啊!
天鹤皱了皱眉头,眼睛转了两圈:“茗燃,我们……”天鹤的话儿才说了一半,便被什么吸引了目光,瞪大了眼睛瞧着门房上面那略显蹒跚的身影,几乎是惊呼着开口:“天鹰!?”
应着天鹤的一声惊呼,所有人便都抬头向头顶望去,那天鹰似乎想要从房顶飞身而下,却不知为何一个趔趄便折了跟头从房顶掉了下来。
天鹤的位置已经来不及起身去救,还不等她疾呼,便见一抹火红色身影从眼前掠过,接住了那坠落的天鹰,安稳地放在了玄凌珏面前。
玄凌珏那满心的不安已经借由着他那紧抿的唇显露无疑,眉峰紧锁,瞧着天鹰那满身的伤痕竟没有开口询问,连天鹤也不禁满心忧虑地看着王爷苍白的脸色,那偌大的院子竟肃静等仿佛能听见风在耳边呼啸,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等谁先开口。
天鹰缓过气来,才匍匐在地上朝王爷狠狠磕了两个头:“属下该死,路遇劫匪,没能保护王妃平安归来!”
“劫匪?”反而是百里失笑开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劫匪?究竟是谁劫了乐璇干什么?”
“是……”天鹰皱眉,略迟疑了一刻才开口,“西陵国三皇子。”
所有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天鹰,如今这个节骨眼,西陵国三皇子怎么可能出现呢?
若是以往,凭着乐璇与楚乔的旧情,楚乔派些人马来想要趁乱将乐璇掳走是极正常不过的事儿,可如今的西陵国也正是内忧外患,内有大皇子正企图逼宫夺位,外有鞑靼族正在趁火打劫,想要攻下西陵国的西北大片疆土,如今的楚乔该是最腹背受敌的时候,只怕在西陵国都已经要忙得焦头烂额了,怎么会如此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京城边界呢?
玄凌珏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线,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流露着所有人都读不懂的情绪,不知道为何,他竟没有出现那无忧谷时的神情,不急躁、不愤怒,反而是平静的,除了那深邃的眸子,几乎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所有人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开口,而他却反而紧闭了双眼,将那唯一流露着情绪的眼神关进眼底。
“王爷……”茗燃轻声试探着开口。
“都回去吧,”玄凌珏低沉着嗓音开口,“我去见楚乔,若乐璇当真在他那儿……至少还算安全……”玄凌珏的下巴不知为何收得极紧,所有人都有些不安,仿佛是王爷的情绪让他们担忧,可他分明是平静的,那份气场却仍是直抵人心,让人不寒而栗。
也许连玄凌珏自己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楚乔会放弃自己在西陵国所需要面对的一切来京城寻乐璇,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兴师问罪,如今的情形,分明是他自己丢了乐璇!
与其说玄凌珏在愤怒,不如说他在自责,深深地自责。
玄凌珏大概问了乐璇被劫的方位,便匆匆而去,天鹤慎重地看了茗燃一眼,便紧紧跟着王爷一路往北而去。
一直奔着暗道出了城,玄凌珏才回头看了看天鹤:“为何跟来?”
天鹤那乌黑的眼珠儿也是笃定地瞧着他:“王爷若是救得走王妃,天鹤便做那断后的,王爷若救不走王妃,天鹤便做那守候的。无论如何,不能再让王妃一个人了!”
玄凌珏微微沉了沉眸子,并未开口,便蓦地回头离去。
是啊,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乐璇一个人了!
天鹤咬了咬舌头,她刚刚说的话,分明是带着不相信王爷的意思……天鹤不禁懊恼,王妃如今的情形已经让王爷焦虑难过到如斯程度了,她居然还跟着添乱!
天鹤一路跟着王爷,出了城便找了驿站牵了马,似乎都不曾多走半丝弯路,便在西北方向的山路上发现了西陵国一行人的踪迹,大概三五十人的队伍行色匆匆,那不算大的马车外,分明是楚乔的贴身随侍卫东。很显然,他们是当真急着回去,要知道西陵国如今的局势不亚于天朝,说不定顷刻间便已经无力回天。
玄凌珏轻轻叹气,看样子的确是楚乔不错。
天鹤跟着王爷驻马站在半山腰,偷偷瞧了瞧王爷的脸色才敢开口:“王爷,我们现在便去将王妃夺回来么?”
玄凌珏微微抿唇,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我们两人,怎么可能从这些西陵国大内高手中将乐璇救出。”
玄凌珏是用陈述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天鹤略有两分疑惑地瞧着王爷平静的神情,他是没有了自信么?可为何那眼中却仍充满了志在必得?
“你去通传吧,说天朝佛王要见见西陵国三皇子。”玄凌珏故意说的全部是品阶和地位,便是要让楚乔了解,这毕竟还是在天朝的地盘,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无礼,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天鹤便点头应了,一路策马奔驰而来,那断后的侍卫闻声,便见一个女子单枪匹马地冲向队伍,不禁皱眉,这一个女子显然不会是来夺人的,可……该擒了她么?
天鹤见那在队伍最后的几个侍卫拔出了腰中的佩剑,显然是动了杀机,可那缓慢游移的招式和眼神分明昭示了几人的犹豫,天鹤便连忙示好:“我是佛王妃是侍女天鹤,求见西陵国三皇子。”
“侍女”二字显然很奏效,这队伍中大都是楚乔的心腹兵将,自然知道佛王妃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怎么可能有人会跟一个侍女为敌?
几个人都收了佩剑,只有一人象征性地将剑背在身后,还算恭敬地开口:“姑娘请随我来吧!”
那男人策马带着天鹤一路行至了队伍中央的马车处,那赶车的卫东与天鹤也见过两次,看见她只身一人前来也难免有些惊讶,不禁勒了马,瞪大了眼睛瞧了天鹤许久,直到楚乔略疑惑地询问了一句,才记起回头往马车内通禀:“三皇子,天鹤姑娘求见。”
似乎只有片刻,便见三皇子掀了帘子,定睛瞧着那个叫天鹤的姑娘,她虽一身短打装扮,腰间配了宝剑,但总体上仍是个平常的丫鬟模样。楚乔微微打量了她一阵,她身上有些气场,竟与乐璇有三分相似。
楚乔略皱了皱眉,似乎才要开口问她些什么,便被她生硬地打断:“奴婢天鹤,奉王爷之命前来通禀,让我跟您说,天朝佛王要见见西陵国三皇子。”
楚乔才刚刚要皱起的眉不禁就势扬了扬,果然是乐璇带出来的人,做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玄凌珏竟用这种方式来与他相见。
楚乔有些玩味,他做好了万全的防备,便是怕玄凌珏会出其不意地突然袭击来将乐璇夺回,就如同他刚刚所做的一样。
可玄凌珏却恰恰是反其道而行,用了最正统的通传会见,这是京城外不足百里处,也算得上是天朝的命脉之地,他身为西陵国三皇子私自闯入此地已经是不小的罪行,若是被玄凌珏发现召唤却仍夺命逃窜,玄凌珏便足可以动用军队以监听窃国的罪行将他们所有人逮捕。
这等事一旦扯上两国政事,便永远也说不清了。
一片颇有些深邃的树林因为连日的阴雨多了几分潮湿,那种浓郁的泥土气让所有的熏香都没了痕迹,那满身的土腥气仿佛是在丛林中生存了多年一般,带着树林特有的原始气息。
所有的侍卫都被要求在树林之外等候,只有玄凌珏与楚乔两人相对而立,两人都只是缄默地正视着对方,便已经气势逼人。
许久,还是楚乔憋不住,咬了牙冷声开口:“你单枪匹马而来,便妄图将乐璇夺走?”
“我只是来领乐璇回家。”玄凌珏的话说的极平缓,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哼,”楚乔冷哼,“少拿你那副当家王爷的态度跟我说话,没错,你是王爷、你是原配,那又如何?我敢来,便不可能怕你!”楚乔的语气有些蛮横,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乐璇夺走,便已经做好了被天朝误解甚至逮捕的打算。
玄凌珏微不可辨地抿了一下唇,竟似乎露出一抹冷笑,却又似乎始终面无表情,仿佛楚乔所说的不过是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让玄凌珏略带了一分鄙夷:“原来世人称赞的西陵国三皇子,也不过是个土匪强盗。乐璇向来是善恶分明之人,三皇子,若你都不再约束自己的行为,只怕会将乐璇越推越远。”
楚乔咬牙:“纵使你如何说吧,反正我下定了决心要将乐璇带走,她跟你吃得苦已经够多了,我绝不可能再这么坐视不理!玄凌珏,你如此面无愧色地站在我面前信口雌黄,都不扪心自问一下,自从乐璇嫁给你,她吃了多少苦么!”
玄凌珏这才将唇抿紧,只怕楚乔说的没错,自从她嫁到他身边,便一直苦厄不断。
两人的对话似乎便已经结束了,那潮湿黏腻的风拂动着盛夏翠绿的树叶,发出瑟瑟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树林外一阵喧闹,楚乔才皱眉,便见卫东匆匆赶来:“三皇子,咱们似乎被包围了!敌军少说也有千余人!”
楚乔不禁皱眉,他轻骑入京,这一整支队伍不过七八十人,即便以一当十也难敌对手啊!抬眼瞧了瞧仍旧抿着唇立在原地的玄凌珏,满心愤愤:“你来跟我谈判,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玄凌珏的面色仍旧淡淡:“本王不过是希望给你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楚乔被玄凌珏这一副凡事不急不吵却又一击中的的态度气得喘着粗气,咬紧了牙关才冷冷开口:“你就不怕我挟持了乐璇做人质,逼你退兵!”
玄凌珏微微叹气,竟极耐心地解释道:“第一,你对乐璇的心意我很了解,你不会做伤害乐璇的事;第二,我玄凌珏向来不受人威胁,即便你手中是我最重要的人;第三……”玄凌珏微微顿了顿,才侧头瞧了瞧林外的情势,“若是我猜的不错,如今天鹤已经将乐璇带离马车了,不信你可以让他去瞧瞧。”
楚乔原本便紧皱的眉头不禁纠缠在一起,那英气的眼眸中带着一抹难以置信的惊讶,他从掳走乐璇到玄凌珏追来不过半日光景,那通风报信的男子又身受重伤,只怕入城也至少要将近两个时辰,可玄凌珏居然就能在知道了他的方位后如此迅速地调来千余人,可见他平日里便有所准备。
可即便他早就有所准备,他又如何确定那个一身短打装扮的侍女就必定可以将昏迷不醒的乐璇救走呢?
还不等楚乔命卫东去查看,便已经又来了两个连滚带爬的侍卫匆匆奔来:“三皇子,佛王妃……不见了!”
楚乔不禁忿恨地咬紧了牙关,执拗地瞪着眼前这个沉默平静的玄凌珏,怎么仿佛才顷刻之间,这优劣之势便已经完全变了风向?
玄凌珏看得出楚乔那满心的愤懑,轻抿了唇缓缓开口道:“论理,作为天朝王爷,我该将擅闯京城的他国细作收押待审的,我如今尚未动此心思,便是念及了你与乐璇间的关系和我娘亲与你父皇的多年友谊,所以别用那种委屈不甘的眼神看着我,以你我间的政治立场,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楚乔,你擅自抢走乐璇,已经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玄凌珏的话说的极轻,可不知为何,却又压得人极重,重到卫东在三皇子身后几乎要紧张地喘不上气来,在他的认知中,天朝佛王是个凡事不争的人,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从不是不争,只是很知道自己想要的该要的是什么。卫东叹气,虽然他知道三皇子仍满心不甘,可这一次他已经彻底输了。
楚乔可以听见自己拳头攥紧而发出的咯咯声,可他心里清楚得很,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反击的可能。楚乔咬着牙,冷冷一哼:“我竟忘了,天朝凡是不争的佛王可是个很有政治野心的人,所谓的隐于市不过是等候出击的时机,只可惜如今你却为了围剿我而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只怕你的如意算盘也要落空了!玄凌珏,以你的野心,值得么?”
“输了她,赢了世界又如何?”玄凌珏轻抿的唇角有一抹不以为意的浅笑:“当初便对你说过这句话,只怕到今日你也没有参透。”
玄凌珏并未多言,见楚乔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眼眸,便蓦地转身径直离开。
玄凌珏所派出的近八百人是他的暗夜骑,早就是做好了紧急出征的准备,是可以随时调派的近身卫军。玄凌珏并未让暗夜骑伤害楚乔的一兵一卒,只是确定了乐璇已经回到他身边以后,便将楚乔等人放行了。
楚乔仍是有些不甘地回头瞧了瞧那一支精锐的骑兵,玄凌珏这支队伍,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一个蛰伏了十六年的王爷,是何时拉拢了这么多死士为他效命的呢?
楚乔也不得不承认,玄凌珏身上有一种不同于他人的人格魅力。
见楚乔的人马逐渐走远,玄凌珏才皱着眉急匆匆赶到了乐璇身边,虽然已经确信了她回到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却仍是心有余悸。她应该在寒冰洞中躲过这个炎热的夏天的,可如今在这种仍有些暑气的天气下睡了有五天了,他是不是该庆幸这几日的连绵阴雨让天气虽闷却并不十分炎热?
可看着乐璇那光洁的脸庞仍旧是有些燥红,显然还是适应不了这样的温度。
玄凌珏的唇不禁又紧抿在一起,略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随我送王妃回无忧谷。”
“王爷!”带兵的天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如今京城的局势恐怕等不得王爷去一趟无忧谷再回来了,王爷将王妃交给天泽吧,暗夜骑保证誓死保护王妃安全抵达!”
玄凌珏摇了摇头:“此事不用再议,动身吧!”
“可是……”天泽似乎还想要多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天鹤使了眼神,不得不噤了声。
才不过刚到黄昏,那阴云密布的天空便已经不见了一丝光亮,整个天空阴沉得如同下一刻便要世界末日了一般,那红墙之中早早便掌了灯,可仍是因为连日来的阴雨而略显晦暗。
“太后娘娘,”刑妪端了一身刚刚用香薰烤干的衣物缓缓走入寝宫,“天气潮,还是换一套干些的衣服吧!”
童佳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二皇子那边还没动静么?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孝顺的孩子,皇后已经被羁押一天多了,他们不兴兵讨伐、也不趁乱劫狱,到底是在做什么打算?”
“会不会是如十皇子一般,为了那皇位而背弃了皇后?”刑妪微微试探着问道,毕竟皇位才是最实在的东西,为了那皇位,太多人会选择背弃自己的曾经。
“若是连他们俩也背弃了皇后,那皇后的教育未免也太失败了,所有的儿女中,出了一个十皇子还不够么!”童佳微微叹气,她虽然与皇后是政治上的仇敌,可却又都是为人妻母之人,她应该足可以体会到被自己的孩子误解和背叛后的心情。
就如同她在慈宁宫被软禁了十六年的心情一样。
“主子,您当真要推十皇子登基么?十皇子毕竟……”刑妪的话说的吞吞吐吐,可他心里很清楚,十皇子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若太后真的将十皇子推上皇位,只怕不出两年便会被十皇子倾覆。
童佳略吊了吊眉梢,不置可否地打断了刑妪的话:“刑妪,人老了,说话也要注意些分寸,如今的慈宁宫可不是座死城了!”
刑妪看着皇太后的神情,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便霎时跪地给了自己几个巴掌:“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才刚刚扇了两巴掌,便听见门外有个小太监通传道:“太后娘娘,四皇子求见。”
“宣!”四皇子?童佳也不禁微微扬眉,果然还是来了!
四皇子仍是一身黑衣,从容地大步迈入了慈宁宫的东寝,抬头瞧着他似乎有许多年都不曾看见过的皇太后,原来她已经这么老了!在四皇子的印象中,皇太后三个字似乎还停留在当年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巾帼枭雄,那登高一呼间便可指挥着千军万马,可十六年过去了,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老太太也已经老到有些让人唏嘘。
“老四给皇祖母请安。”四皇子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恭敬请安。
“起来吧,是为了你母后来跟哀家求情的?”童佳的眼睛里流露着矍铄的光芒,却似乎还有些许无奈,“老四,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你母后罪证确凿,哀家也很为难啊!”
四皇子并没绕弯子,只是轻轻一笑:“是,老四让皇祖母为难了,可也许老四手中有皇祖母更想要的东西呢?”
童佳抬头,这是来跟她谈条件的?不禁冷笑:“说来听听吧!”
“老四斗胆,不知用传国玉玺换我母后一命,可值得?”四皇子抬了眼,那笃定的眼神昭示着他的势在必得。
“传国玉玺?”童佳微微扬眉,“你在与哀家说笑么?传国玉玺如何会在你一个区区皇子手中?”
“传国玉玺当真不在我手中,”四皇子轻轻浅笑,“它被父皇放在了萧山的皇家宝藏之中。”
皇家宝藏?萧山地宫?童佳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四皇子,他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分明已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地宫的钥匙她是见过的,分明插在了佛王妃乐萱的头顶,难道……童佳勾唇:“佛王妃在你手中?”
四皇子也有些惊异,他才只是说了这么两句,皇太后便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四皇子收回了眼中的惊讶,勾唇道:“皇祖母果然心思缜密,不错,老四的确是夺了佛王妃收入自己营帐。不知老四用那朱钗来换母后,可还算值得?”
童佳不以为然地一笑:“若哀家说哀家不想要那朱钗呢?除去了你母后,是为天下造福,哀家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朱钗而背弃天下呢?”
四皇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那皇祖母想要什么?”
童佳的神色有两分难懂的深奥,轻浅地笑了笑才开口道:“哀家要佛王妃腹中的孩子,还有你四皇子的支持。”
四皇子紧盯着皇太后的唇,若不是他读唇语已经十分娴熟,他一定会以为是自己读错了意,可他看得清清楚楚,皇太后要的竟然是他与乐璇腹中的孩子?
略迟疑了片刻,四皇子才懂得了皇太后的算计,因为玄凌珏曾是少帝,他的孩子登基是极名正言顺的,而这样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即便登基也只能是个傀儡,就如同当年的玄凌珏一样,不过是皇太后掌控朝堂的一个工具罢了!
至于他自己……全天下都知道,二哥对兵权的掌控并不娴熟,大多数指挥之事还是由他一手掌控,若是他能归顺皇太后,只怕这百万大军也终将是落入她皇太后的麾下。
可他若是点头,母后不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四皇子紧皱着眉头并未表态,童佳看得出他心中的权衡,便又扯出一抹慈爱的笑容:“老四啊,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权利和生命究竟孰重孰轻,你该很清楚!哀家也在这儿给你个承诺,若是你当真愿意归顺于我,一旦大功告成,我封你为摄政王,并许乐萱为王妃,你看如何?”
童佳当然记得当日她给乐萱的许诺,不过玄凌珏城府太深,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留他在朝堂上给她添乱的,等她收拾了穆婉这个婆娘,坐稳了权座,再去与玄凌珏算算他们祖孙俩这二十几年来的旧账!
可这个四皇子不同,他对佛王妃乐萱的心意是她一早便听闻了的,这种放在眼前的优势不好好利用,未免太可惜了。若是她可以掌控了四皇子,那穆婉的所有壁垒,都会不攻自破。
显然,这个条件对四皇子是极有诱惑的,四皇子咬紧了牙关,又思忖了半天,才笃定地点头:“好,若你能遵守承诺将母后释放,老四愿将萱萱双手奉上,并为皇祖母效犬马之劳。”
童佳这才露出一副得逞的笑容,略点点头:“老四你是个重承诺重感情的好孩子,即便是为了乐萱那丫头,你也必定不会食言的对么?”皇太后的话意已经很清楚了,若是四皇子出尔反尔,那最终受罪的必定是乐萱。
四皇子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算太大的寝宫中,潮气升腾,那连日来的连绵阴雨让室内充斥着黏腻闷热的压迫感,但这天气的不适却拦不住皇太后那满脸的笑意,这场交易她赢定了,获得了乐萱与四皇子,无论是对付皇后还是对付玄凌珏,她都已经胜券在握。
四皇子转身离开之后,童佳才皱眉瞧了瞧刑妪:“玄凌珏如今何处?他心心念念的王妃落在了四皇子的营中,他都不曾去争夺过?”
“似乎是夺过一次,可后来不知为何又被四皇子夺了回来。据说昨日不知从京城中何处出现又消失,现在一路往东北而去。”
东北?童佳的眉头不由得皱紧,望了望窗外的阴沉天空,若有所思。
翌日早朝,皇太后便当真将那罪状昭告天下,在场的朝臣,有将近一半都是皇后的羽翼,见势,便也面露难色,敢怒而不敢。但仍有不死心的“忠贞之臣”不畏强权,门下令银洪便第一个站出来,还不等刑妪将那诏书读完,便已经举着玉笏板上前大声阻止:“太后娘娘,您所言的罪状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以此便定了皇后娘娘的罪,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莫须有?”皇太后微微眯眼,“银大人的意思,是哀家草菅人命了?”
“微臣不敢!”银洪抱拳低头,可那语气的气恼分明就是肯定了皇太后的猜测,“微臣只请求太后娘娘调查清楚,拿出确凿的证据再下论断,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太后娘娘切不可太过轻率!”
“哀家查清楚了!”皇太后听见银洪的质疑,不禁声音冷了几分,“银大人,你是觉得哀家该将这种机密任务交给你么?”
“微臣斗胆,请问太后娘娘所托何人?莫不是就听闻了那老太婆的一面之词吧?”银洪咬牙,伸手便指向那身在大殿之上的角落中的刑妪,这两个老太婆子能掀起这整个朝堂的风雨,他恨不得将她马上凌迟。
“放肆!”皇太后猛地一拍扶手,声音提高了八度,“银洪,你活腻了么!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是你这种身份说得的?就凭你这一句,哀家便可赐你死刑!”
“微臣死不足惜,但求给世间一个真相!”银洪自知已经触怒了皇太后,无论此刻怎样卑躬屈膝也不可能转变皇太后对他的看法,反不如就拿出那副不怕死的架势来,这皇太后若心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朝文武怕也难平息。
“这罪证都是本官收集的,银大人若对那一条有异议,可与我争辩。”乐仲此刻却突然站出来,那沉稳的话语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这朝堂之上,有谁不知左丞相乐仲是皇后的心腹,如今他怎么会站出身,指认了皇后的罪行呢?
银洪不禁皱紧了眉头,忿恨地瞪着眼前这个一脸坦然的乐仲,皇后娘娘待他不薄啊,甚至都没有追究乐仲害死了他生身父亲银虎的罪行,如今他居然反咬一口,将皇后娘娘就这么给买了?
银洪咬牙,早知道当初他就该报了这杀父之仇,将这个宵小之辈趁早绳之以法!
“乐仲!你真是个‘八面玲珑’的高手啊!在皇后娘娘面前你忠贞不二,到了太后这儿,你又变成忍辱负重了,好啊,真是人才!”银洪气得竟笑出了声,这等吃里扒外的人,也就只有皇太后这种傻女人才敢继续留用!
乐仲冷冷一笑:“皇后丧心病狂,为了掩盖她复辟苗疆的狼子野心,不惜将我那怀胎五月的二女儿乐薇杀害,我始终装傻充愣,便是要蛰伏在皇后身边,收集罪证,等待着今日昭告天下的一天!银洪,你助纣为虐,也难逃一死!”乐仲的唇冷冷勾起,这银家与他向来是不对付的,皇后从拉拢银家的那一刻,便该料想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形!
“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大奸臣,这天朝有你这等丞相,何愁不乱!”银洪不禁瞪大了眼睛,脸红脖子粗地要与那乐仲决一死战。
“来人,将这乱臣贼子给哀家压下去!”皇太后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臣子在朝堂上张牙舞爪,声音便更是冷峻,“这朝堂是你们自个家的后院不成?撒泼耍混你们当哀家死了么!有哀家一日,便绝不叫天朝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存活!来人,将银家三代全部抄家,哀家倒要瞧瞧,这在朝堂上口口声声称自己忠良的银家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一般!还有谁想一并让哀家查一查,尽管直说,若当真无垢,哀家连升他三级!”
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着人模狗样,背后谁家不是藏污纳垢的,皇太后的眼神朝着所有人冷冷望去,在场所有人都讪讪地噤了声,匍匐跪倒在地:“臣等不敢僭越,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所有大臣的见证下,刑妪终于念完了那罪召,并判处了皇后穆氏凌迟之刑,十日后行刑。那诏书虽只有皇太后之印,在这群龙无首的后宫,却也是极有权威性的。跪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只能叩首称是,再无人敢开口。
驻扎在城外不足五里处的二皇子等人便也是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一诏书的颁布,不禁皱紧了眉头,如今这些罪证都坐实了,只怕即便是皇后想要平反,也总会有人不愿相信了!当初皇后应该也料想不到,乐仲会选择帮助皇太后,将那些证据统统提供给她吧?
“四弟,你之前跟皇祖母当真都协议好了?如今这形式,皇祖母真的会放了母后么?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故,或者像我们用的假朱钗一样,换一个假母后来?”二皇子满心焦虑,不是他不相信四弟的能力,只是他总是觉得奇怪,皇祖母当真就愿意用那一根朱钗来换母后么?
传国玉玺,就真的这么重要?
四皇子的面色仍旧平静,他从未告诉过二皇子,皇太后的算盘中,那根朱钗根本就是个最小的附属品,不过他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保证皇太后不会真的拿一个傀儡来敷衍他,毕竟如果母后死了,他与二皇子便当真不攻自破了!
四皇子略盘算了一瞬,才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来看着二皇子:“二哥,你放心,四弟一定会将一切安排妥当,临刑前一晚做交换,她若当真动了手脚我们不是也有时间去矫正么?四弟这几日要去个地方,二哥请将这军营管好,等我回来,好么?”
二皇子微微一怔:“四弟要去何处?”
四皇子的神情反而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凝重,略迟疑地向东北方向望了望,才回神继续望向二皇子道:“去寻我的命。”
“什么意……”二皇子的话儿尚未说完,便被四皇子打断,“二哥,你永远是我的榜样!”
二皇子整个人一怔,他是当真听不懂四弟在说什么,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见四皇子蓦地转身,只丢下一句“我走了!”便没有再回头。
二皇子不太懂,四皇子向来是个极自信极嚣张的人,可今日,为何会有些许犹豫和胆怯呢?
二皇子应该不会想到,再嚣张跋扈的人,也会有人将他化成绕指柔。
一路向北,那聚积在头顶的乌云便渐渐散去,经过了两日的行程,头顶竟也是晴空一片。明媚的阳光洒在青翠的草原之上,显得格外绚烂。
玄凌珏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瞧了瞧这瓦蓝的天空,这才刚是辰时,便已经感受到一阵热浪袭来,到了晌午可不是要将乐璇热坏了?玄凌珏回身瞧了瞧天鹤:“这附近可有城镇,你去带两个人买些冰回来吧,今日恐怕是个大热天,别叫王妃中了暑气。”
“再过十里处便是名羊城了,孟将军……不对,该叫孟都尉,去年便被派到这名羊城,王爷要见见么?”天影接了话儿,向王爷请示道。
孟杰。玄凌珏略叹了一口气,他原本在朝中也是个二品的将军,随着天朝的大军也算是南征北战了十几年,凭借着赫赫战功从一个小小的课长升至骠骑将军,也算是天朝的功臣了,却因为选择站在了自己这一派,便被皇上调到了这个小小的名羊城来做都尉,带领这名羊城不足三万的士兵,品级虽只降了一级,还装模作样地保留了原有的俸禄未变,可这中央与地方的差距,统领几百万将领与统领三万人的差距,又怎么是那几斗米能够衡量的呢?
玄凌珏微微沉了沉眼眸,按理,他路过名羊城,是当真该去瞧瞧这个为了他饱受了贬谪之苦的孟杰的,可是……玄凌珏回头望了望那装载着乐璇的马车,微微皱眉,若是不抓紧时间将乐璇送到寒冰洞,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到她……
思忖了一阵,玄凌珏才轻轻开口:“天鹤,你去购置冰块以前,替我去瞧瞧孟杰吧,转达我对歉意,如今情势紧急,我不好多留,若我回来还路过这里,再携妻儿一同拜会……”
玄凌珏的话儿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一个哨兵打断了:“报!东南方二十里有敌军逼近,三千左右轻骑兵,属性不详。”
玄凌珏不禁猛地抬眼,三千轻骑兵,对于他这支还不足千人的暗夜骑,不知孰强孰弱?可无论如何,他没有时间和人力跟他们这样耗着!
“天鹤天影……”玄凌珏才要开口布置,便见另一个哨兵策马疾驰而来,玄凌珏便停了话儿,静静听他的汇报:“报!西南方十五里有敌军逼近,两千左右轻骑兵,打着四皇子的旗帜。”
玄凌珏的唇抿得极紧,仍是继续部署:“天鹤天影,火速赶往名羊城,请孟杰带兵来救急!无论如何,要快!”
“是!”天鹤天影两人都知道此时的紧迫性,脸上都多了两分凝重,接了命便带了一小支分队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轻骑兵一路疾驰的话,二十里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两股势力无论是否同谋,那目的也必定是如出一辙。只怕今日,将会是一场恶战。
“暗夜骑听令,”玄凌珏提了声音,朗声吩咐着保护了他一路的所有暗夜骑,“所有人,誓死保护王妃,不可让贼人动了她半根毛发,听懂了么?”
“是!”虽不足千人,那士气却仍是满满,这些人都是玄凌珏的死士,自然是对他惟命是从的。
所有人几乎才刚刚完成了排兵布阵,便见那南方左右各自奔来一支带着黄沙一般呼啸而来的军队,那身着银色铠甲的骑兵全部打着四皇子的大旗,而身着红色战袍的骑兵却并未竖起,只是领头的将领吸引了玄凌珏的注目,那是京畿府的副将冯成,是个还算骁勇善战的勇士,但却因为当年站在了皇太后一方而始终不得志,如今他率兵而来,只怕必定是奉了皇太后的命。
四皇子与皇太后当日的交易他已经听天鹰汇报了,如今突然出兵追剿他,显然是为了乐璇那腹中的孩子。玄凌珏微微皱眉,这个孩子竟如同那龙椅一般,成了皇位的象征。真不知道这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护!”玄凌珏朗声道,所有的暗夜骑便已经按照既定的位置,做好了要与面前这一银一红两股势力殊死搏斗的准备。暗夜骑那全黑色的队伍如一道暗流,虽看起来平静,却波涛暗涌,深不可测。
“玄凌珏,将乐萱交出,我饶你一命!”四皇子打马上前,仍是一副嚣张模样。
“笑话,我自己的王妃,为何要交给你!”玄凌珏定睛瞧着这红黑分明的两支队伍中那并不十分和谐的队形,便知道两人并未合谋,这该是他如今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你竟忘了,你的王妃,如今该在坤宁宫禁足!”四皇子咬牙,冷冷开口,“如今,我只是来追逃妃的!佛王不会是想要偏袒你自己的王妃吧?”
“哦?”玄凌珏清冷一笑,深邃的眼眸流露着满满的不以为意,“可我分明是在京城外的军营找到我的王妃的,坤宁宫搬了家,我怎么不知?从军营中将我的王妃带走,犯了军规还是国法?”
四皇子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拳头传来的咯咯作响,他与玄凌珏打交道数十年,怎么不知道他竟是一个如此能言善辩的家伙?
在四皇子身边的冯成哪儿还有耐心听两个皇子在这儿巧舌如簧,便提了一柄古金大刀策马上前:“话不投机半句多,跟佛王这种无理辩三分的人不需讲理,打赢了才是正途!给我上!”
四皇子并未听见他身后冯成的话儿,只见那红衣队伍从他身体两边蜂拥向玄凌珏身后的马车而去,不禁微微眯眼,这个冯成未免也太不嚣张了些,居然敢越到他前面发号施令?四皇子咬牙,声音不禁也提了三分:“银甲骑听命,可安全将王妃夺回者,赏银万两!保证王妃安全即可,其余拦路者,杀无赦!”
“是!”四皇子所带的也都是他最精英的队伍,虽然经过了两日的奔波,却丝毫不见疲乏,声音震天,转瞬便直冲着向那仅有的马车杀去。
一霎时,整个草原便已经是一片血雨腥风。
不知是不是四皇子与皇太后已经算好了路途,这整整一片草原竟平坦得连一块起伏都没有,莫说伏兵,只怕是四五里之外出现一队商旅都清晰可见。只怕是很难有援兵赶来了。偌大的草原便如同是一个碧玉的盘子,装满了红、银、黑三色的珠子,可显然,这黑色的珠子数量极少。
暗夜骑再精锐,却到底只是八百人的队伍,面对着这两方相加五千余人的队伍,到底是相差悬殊,便只能奋力守护着身后的马车,如一个厚重的铠甲,将马车团团保护住,无论是哪一方的利箭,都无法插入其中。
苦苦纠战了半个时辰,五千兵力已经减半,可暗夜骑也只剩了五百人左右。
那偌大的草原,早已经尸横遍野。
玄凌珏因为多日来始终徒手攀爬峭壁,那肩上的剑伤始终并未愈合,与四皇子纠斗了几十回合,那伤口便又再度裂开,将他那
冯成眼尖,瞧见了那佛王的衣襟已经被血色染红,便瞬间动了杀意,大刀直砍了两个拦路的暗夜骑,便径直加入了四皇子的行列,两人左右开弓,将玄凌珏团团围住,那招式也多了两分戾气,似乎要将那玄凌珏置于死地。
几方军队都早已经杀红了眼,四皇子与皇太后的两路军队原本便有些占据上风,见那与四皇子和冯成斗在一处的玄凌珏呈了弱势,不禁也都士气大涨,大喝了几声便开始狠狠突围。
玄凌珏的暗夜骑见自家王爷有难,便刚刚准备分出一小支队伍来做应援,谁知刚刚那小分队才刚刚动身,便被敌军发现了破绽,毫不犹豫地便涌进一大股力量,瞬间将暗夜骑的包围圈打破。
这暗夜骑的包围圈便如同一个被撕裂了口子的坚果壳,霎时间被砸得四分五裂。
无论是红衫还是银甲,最中心的目标都是佛王妃,见壁垒大开,便也没有了要与暗夜骑揪斗的念头,所有人如强盗一般扑向那马车,几乎是将马车撕开,才眨眼功夫,王妃便已经被抬出了马车。两方队伍见昏睡的王妃,便都如饿狼扑食一般,想要将她抢回自己的阵营。
刚刚还亲密无间的红、银双方,瞬间便反目成仇,为了抢夺到王妃,不禁大打出手。
暗夜骑原本还想抢夺,谁知看见了红银双方动了杀念,便反而退居二线,除了偶尔出手自保外,竟毫无要将王妃夺回的意思。
玄凌珏试图突出两人的包围圈将乐璇带出,可四皇子与冯成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一刀一枪交叉相拦,便已经阻滞了玄凌珏的去路。玄凌珏无奈,便抽身后退,冯成那眼睛微微一眯,那古金长刀便蓦地往玄凌珏的右肩砍去,正瞄准了他那已经撕裂的伤口。
玄凌珏虽躲开,却到底被那长刀削了一下,勾起一道伤口。
原本就有些呈现劣势的玄凌珏又被补了两刀,有些力不从心。
那红、银双方却已经斗得不可开交,原本便只剩下三千余人的两只队伍经过不足半个时辰竟又少了一半。
暗夜骑的几个组长相互换了个眼神,找准了时机,所有人猛地奋起反扑,虽只有五百余人,却也与那两只队伍打了个势均力敌。
那原本已经将王妃背在身上的红衣组长也不知是被谁绊了一跤,下意识双手一松,身后的王妃便直挺挺地翻了下来,那银甲的士兵想去夺,却又被一个暗夜骑拦住。
三股队伍竟已然是一场混战。
就在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时,却不知是哪方的士兵突然疾声惊呼:“快看南方!”
所有人便应声向南方望去,那草原上升腾起浩渺的沙尘,伴随着马蹄的呼啸声,那整齐的青衣骑兵如同一个石碾一般浩浩荡荡地向着这霎时变得渺小的不堪一击。
玄凌珏等人便也收了手,回头望着那将近万人的队伍,那为首的一骑骏马上,分明是那痴傻了十余年的十皇子玄凌璘。
玄凌珏已经身中数剑,却仍挺立着腰杆向已经逼近的大军怒喝:“老十,你这又是为何!”
十皇子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极不屑的笑容:“跟四哥目的一样,保证王妃安全,其余人等,杀无赦!”十皇子的声音冷冷,那眼神更是装满了冷漠,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兄长,而是敌国的反贼。
他已经在此处草原潜伏多日了,便是要等到所有抢夺乐萱的人都已经悉数登场并筋疲力尽后再一网打尽。面前的四皇子与佛王都是他的政敌,他完全不需要对他们有任何一丝的怜悯。
随着十皇子的一声令下,那青色的巨大石碾便带着轰鸣向前行进,眼前那三两千人便突然蚂蚁一般,一步步碾过来,便似乎要将这些散杂的颜色全部碾成粉末。
十皇子的突然出现,彻底改变了如今的战势,很显然,如今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应付原有的战士已经很难,又何况是如今这浩浩荡荡的近万人?
玄凌珏不禁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天鹤在名羊城遭遇了什么,怎么会一个时辰了还未将援兵请到?那浩荡的大军不知为何突然有人突然倒地,玄凌珏定睛,才发现那青翠的草地中嗖嗖地飞出几支暗箭,再仔细打量,才看见了草地上竟埋伏着许多身着草帘的人。
玄凌珏抿唇,定睛瞧着那些正用弓箭射杀着青衣骑兵的人,看起来人数不过百余人,却个个身手矫捷,在三里外,仍是箭无虚发。
十皇子显然没有想到这草原上居然还会有伏兵,只得分了不少势力去查找这些分散的暗箭,可敌暗我明,还不等发现暗箭的位置,便已经倒下了。
一时间,分明不超百人的暗箭居然耗费了十皇子一千余人。
十皇子咬牙:“先夺王妃!”
“是!”那青衣大军便不再分散,外围举起一圈护盾,便仍是向着玄凌珏的方向进发。
玄凌珏回头瞧了瞧那原本八百人左右的暗夜骑,散落在草原上的黑色身影如今只怕剩下了不足三百,玄凌珏重重叹气,只能殊死一搏了!
似乎还不等玄凌珏转身,便有一根银钩勾住了他身下的马匹,猛地用力一勾,那马儿便径直将玄凌珏向东射出,那力道之大竟让玄凌珏射出了三丈多高,足抛出了十余丈远,甚至已经有些远离了那万人的战场,才翻滚着落地。
不等玄凌珏起身,便被一个身影扑住,玄凌珏已经运气要推开,才惊觉护住他的人竟是慧通。
似乎是同时的,不知是谁触发了什么机关,那马车身下左右的位置竟突然爆炸开来,紧接着噼噼啪啪地竟在那方圆内爆出许多火光,霎时这草原便已经狼烟弥漫。
有这草垫和身上的慧通保护,玄凌珏并未受伤,起身看过去,这一片狼藉中的草原仍有少许火焰没有燃烧干净,而尸横遍野中,除了少部分身手敏捷又幸运的人并未炸死以外,大多数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干尸。
玄凌珏重重叹气,他当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看着这尸横遍野的草原,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种悲凉:“竟当真走到了兄弟相残的地步?”
“王爷,”慧通安慰道,“分明是他们先要杀了您,夺走王妃和小世子,您也是为了自保哇!您若不如此,只怕他们仍要穷追不舍,到时候受伤的就是王妃和世子了!”
为了保证今日乐璇不会受伤,昨夜纵横子便已经将她接走了,那马车中的只是个替身罢了。
乐璇昏迷前便知道自己必定是众人争夺的焦点,一早便托纵横子布置好了这一个局面,有纵横子师徒和六皇子的合谋,所有人会在何处相遇早就算清了,便在此处设了火药阵,玄凌珏抿唇,这些火药都是六嫂亲自研制出来的,果然威力不同寻常。
玄凌珏叹气,那已经被风吹散的硝烟中逐渐又站起了一些身影,显然,四皇子与十皇子都有属下守护,并未被这火药炸死,却到底是被伤了几分。
“玄凌珏!”四皇子不由得怒吼,“你卑鄙!”
玄凌珏的眼神略微晦暗,冷冷一笑才清冷开口:“你们兄弟相残的不卑鄙,以多欺少的不卑鄙,抢夺人妻的不卑鄙,反而是我卑鄙么?”
“你!”四皇子被噎得说不出话,反而是十皇子在另外一方冷冷高呼:“佛王如此丧心病狂,我们还有何估计,他设下埋伏上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今日我们便要让他血债血偿!”
十皇子振臂一呼,那剩余的千余人便已经捡起了脚下的兵器,朝着玄凌珏冲了过去。
“死不悔改!”玄凌珏抿唇,冷冷一哼,双手轻拍了几声,那不远处的草垫中躲藏的伏兵便逐渐现身,竟也当真有一两百人。
加上那并未被炸死的暗夜骑,竟也有四百余人。虽这四百余人与千余人仍是数量悬殊,可所有人都懂,他这精锐的部队以一当十都是可能的,这千余人只怕也不在话下。
“只有你留有后手么?”十皇子冷哼,便随手抛起一枚烟花,那一缕红色的狼烟甚嚣直上,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我既然来,便没有失败的道理,三十里外还有我三万驻军,你最好掂量一下你这几百人能不能匹敌!玄凌珏,告诉我乐璇在哪儿,我留你一具全尸!”
玄凌珏并未开口,只是静默着,他不知道名羊城里发生了什么,按照道理,孟杰不该将他丢在这儿置之不理的。
能不能敌得过十皇子的那三万的军队,便只能依靠他了。
玄凌珏的伤口始终流血不止,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难道当真要命丧此处?
静默了片刻,便听见正南正北两个方向分别传来一阵喧嚣的马蹄声,其中还混在这咚咚的脚步声。
十皇子回头向北方望了望,那北方来的究竟是敌是友?
在场的人并未厮杀,而是静默着等待着两个方向赶来的援兵,分辨着两方势力的多少。
听着脚步声,似乎仍是南方的人数更多些,十皇子冷冷一笑,听起来北方应该不足万人,只怕很难对付他的那三万大军了!
到底是北方的一军先行抵达,那清一色的藏蓝战袍的骑兵,大约一万人左右,为首的便是名羊城的都尉孟杰,天鹤天影分立左右,身后还有一辆战车,上面坐着六皇子与一个女子,那女子见战场中存活的这将近两千人,不禁跳脚:“这笨方制出来的炸弹真是弱爆了,搁了那么多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人存活!”
“王爷,臣护卫来迟,请王爷责罚!”孟杰已经十四余岁,却满满红光,腰杆备直,声音亮如洪钟,带着那军人特有的雄壮威武。
玄凌珏的心微微放了下来,有了这些人,他至少可以保证安全。
十皇子不禁冷冷一笑:“带着这么几个人便准备逆转局势了么,只怕早晚是我三万大军的俘虏!”十皇子听着南方的马蹄声渐浓,便在也已经抵达,伸手便指向那尘土飞扬的方向,满脸的得意。
丢儿站在战车之上,看着南方裹挟着尘土一路疾驰来的一支黑甲军,定睛分辨了片刻,才朗声大笑:“喂,傻子,这局势只怕谁也逆转不了了!”
十皇子猛地回头,才死死地盯着那黑甲军,那领头的竟不是他的心腹爱将,而是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那他的队伍去哪儿了?
十二皇子一身玄色铠甲,策马上前一笑:“十哥,你的驻军似乎不太抗打呀?这样的疲软,遇见我们也便罢了,万一遇见敌国暴徒,恐怕连一刻钟都挨不过吧?”
十皇子的拳头不由得握紧,那居高临下的十二分明是满眼的嘲笑,可如今那南北夹击的两支队伍竟然都是佛王的队伍,他们除了束手就擒,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几乎没有再损耗一兵一卒,玄凌珏便羁押了四皇子、十皇子以及不少兵将。
名羊城太小,无法容纳十二与十四带来的三万精兵,城外,便多了一支驻军,既可以保护佛王等人的安全,也能看管羁押在驻军中的四皇子等人。
那名羊城的百姓多是些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见了那城外的驻军,莫不慌乱,才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名羊城便已经都知晓了驻军一事,三五成群地坐在路边,略带神秘地议论着。
“你说咱们城里会不会有什么逃犯啊?”
“我看不是逃犯,能动用这么多军队的,少说也得是个叛国贼之类的,你们听说没,说是京城里最近都再传,咱们万岁爷在清理门户呢!”
“万岁爷清理什么门户?”
“那咱那儿猜得着?我觉得……”
那神采飞扬的对话被另一个人打断:“别说了,快看,咱们都尉来了!”
所有老百姓都蓦地抬头,略带着尊敬地看着都尉与身边一群人骑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这名羊城的老百姓都是对孟都尉带着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敬仰的,这名羊城不大,又天高皇帝远,多少年都过着被府尹压迫的日子,可孟都尉一来,便带着他的军队改变了这种格局,那鱼肉百姓的贪官程中被他梳理得服服帖帖,如今虽然这名羊城名义上的府尹仍是程中,可真正当家的却是孟杰。
孟杰这一年多,彻底改变了名羊城的生活状态,人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都称孟都尉是关公转世,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名羊城的天神。
那百姓们见这么多少年英杰与孟都尉一同骑马而来,不禁更加好奇了许多,瞧着其中一个男子甚至已经被血色染红,不由得开始啧啧称奇,那议论之声竟愈来愈大,几乎是一阵巨大的嗡鸣。
十二与十四都是在边城驻扎过的人,对这些远离天朝政治中心的人所怀有的政治好奇心都极熟悉,见孟杰略带惭愧的笑容,仿佛是自家孩子犯了错一般,不禁也好笑,十四极不羁摇头:“放心,不是只有你的名羊城如此。”
玄凌珏因为身中三刀,流了许多血,人虽清醒,却仍是看得出虚弱,便抿紧了唇不曾开口,只是一心想赶快回到乐璇身边,经过了几次分离事件,玄凌珏这一夜其实极难捱。
乐璇被安置在名羊城最大的客栈之中,玄凌珏蹬蹬蹬几步上了楼,便直奔乐璇安睡的房间。
十二与十四见他的模样,不禁也有些担忧,若乐璇到时候并未如期醒来,不知道七哥会怎样。
“七哥伤成那样,不需要稍微包扎一下么?”十二仍是有些担心,七哥已经流血流了一个多时辰了,就是血气十足也该流光了。
十四叹气:“只怕如今要先将心包好了才行!放心,让他与乐璇见见面,等一刻钟我们再唤他出来包扎也好!”
玄凌珏便急匆匆推开门,看着乐璇安睡在床上,他那始终悬着的心才算安稳,服侍着乐璇的茗燃见王爷进来,便缓缓退了出去。
玄凌珏急匆匆走到床边,伸手握住了乐璇的手:“还好,你没事!”
只说了这一句,玄凌珏便真的支撑不住,整个人昏厥在乐璇肩头。
房间之中,没人瞧见,乐璇那被玄凌珏握紧的手,竟也紧紧反握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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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之前码了些结局,后来又被自己推翻了,才会隔了这么久没有更新,不过大家可以放心,现在思路顺啦,马上就会有字数多多的结局(二)哒,这点先当尝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