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正殿寿康殿内仍燃着两根细蜡,不太强烈的灯光勉强将偌大的房间照亮,乐璇借着幽暗的烛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坐在正位上的老者,虽以年过古稀,却眼神矍铄,那满面的红光让乐璇不得不承认,这个经历过半朝风雨的老太太,比如今的她更健康。
皇太后童佳到底是在深宫大院住了一辈子的,怎样的女人她没见过,见到这个不卑不亢地立在她面前的佛王妃乐萱,她不过是清浅一笑,便伸手指了指左手边的座位:“你带着身子,不必拘礼,坐吧。”
“谢皇祖母。”乐璇也不客套,微微施了一礼便从容坐定,抬眼瞧了瞧皇太后,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孙媳知道皇祖母想要什么,此次来也不想兜圈子,只想知道皇祖母愿意用什么来换。”乐璇的语气有两分强势,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皇太后,而是一个要与她做买卖的商户。
童佳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盛气凌人,不由得微微皱眉:“做人要有分寸,太骄傲难免折得早。你就如此有自信,我必定会遂了你的意?”
“至少孩子生下来以前,我还有立场讨价还价,待价而沽,是一个商人应该有的能力。”乐璇笑得极笃定,丝毫不曾为童佳的气场所震慑。
童佳不由得冷笑:“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做生意,哀家也赞同这个比喻。你最好知道你肚子的孩子究竟值几斤几两,说说看,你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只是要皇祖母今日下一道懿旨,封我腹中胎儿为储,赐佛王免死金牌,并免去穆婉皇后之位,改立我姐姐宛妃为后。”乐璇抬眼,却语出惊人,让童佳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如今童佳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太后,要来懿旨又有何用。即便有朝一日懿旨有了效力,她不要财不要位,却为了他人在做交易?这叫她如何相信这个乐萱是个合格的商人呢?
立她腹中的胎儿为储一事童佳是懂的,赐佛王免死金牌她也十分理解,可是立乐菁为后,对这个乐萱能有多少好处呢?
童佳微微眯了眯眼,才冷冷开口:“要的倒简单,只是哀家竟不知,你与乐菁,竟也姐妹情深?”
“不过是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罢了。”乐璇笑的极清浅,有些事情,她虽知晓了,却仍要装作不知啊!
“可若你生不出儿子又如何!”
“一定会生出个儿子。”乐璇的眼神笃定,那重重的语气让童佳抬眼瞧去,这语气分明是做好了狸猫换太子的准备,童佳冷笑,这种戏码,在后宫庭院还真是屡试不爽。
她不过是个女人,哪里会顾得玄家血脉是否纯净,她只是要夺回自己失去的权利,必须要夺回!
“好,我同意。”童佳点头,“金缕,笔墨伺候。”
借着昏暗的灯光,童佳执笔亲手按着刚刚的要求写了一道懿旨,童佳到底是有些老眼昏花,这一道懿旨竟一直写到寅时三刻,才刚刚将圣旨交到了乐萱手中,便听见门口一个太监的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童佳竟紧皱眉头,穆婉那女人怎么会来?
“你们先躲到屏风后,哀家倒要瞧瞧这女人能玩儿出什么花样!”童佳甩袖,便斜倚在了暖阁中的榻上,乐璇回头瞧了元荷一眼,才带着她躲进了书房边的屏风内,虽离得有些远,却可以通过屏风的间隙将暖阁里的所有动态看的一清二楚。
乐璇心知肚明,童佳没有将她带到其他房间,便也是为了让她能瞧见两人的对话,免得她多心。
屏风内只有乐璇与元荷二人,元荷自从听见皇后驾到几个字开始,便始终紧握着双手,那深黑色的眼眸中带着化不开的怨恨,那周身散发出的杀气让乐璇不禁伸手轻轻搭在了她僵直的肩膀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
元荷竟一时怔忪,如今竟是乐璇这个小丫头在安抚她么?
屏风之外,皇后穆婉已经步入了正殿,才刚刚走进,便不由得皱眉开口:“这慈宁宫好歹是皇太后的寝宫,虽不准母后外出,也不能弄得如冷宫一般狼狈啊!母后,您这些年受苦了!”
童佳冷眼瞧着穆婉一脸矫揉造作的模样,略显虚弱地从榻上支起半个身子:“不过是一只脚迈进棺材板的人,住什么地方又有何差别呢!不知皇后娘娘前来,有何要事?”
“母后!”穆婉骤然跪地,梨花带雨般开口,“万岁爷……万岁爷失踪了!母后,如今朝堂大乱,儿媳只是个小女人,实在应对不了,求您出来主持朝政,救救万岁爷吧!”
“哀家行将就木,如何帮得了你!”童佳皱眉,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
“母后的能力天下尽知,您若不肯出这慈宁宫,便是还在生万岁爷的气,母后,如今天下苍生等着您呢,您就先原谅了万岁爷吧!”穆婉跪在床榻前,一副微言大义的模样,好像若皇太后不出山,便是要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这种罪过,童佳可承担不起。
童佳打量着这个匍匐在地的穆婉,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出山了!
“哀家行走不便,便抬了哀家去瞧瞧罢!”童佳开口,带着明显的无奈,穆婉蓦地抬头,一脸的惊喜:“好,来人,快将皇太后抬到长生殿,召集留在宫中的诸位大臣,听皇太后差遣!”
如风卷残云一般,不过片刻,皇太后便被人抬走了,刑妪与金缕也不放心,便也匆匆跟着銮舆而去,这偌大的慈宁宫竟只留下了一个粗使丫鬟和打更的老太监,乐璇从屏风中缓缓走出,便看见两人迷茫有惊悚的眼神,便知二人并不算是皇太后的心腹。
“穆婉怎么会让皇太后出山?”元荷皱眉,抬眼瞧了瞧那已经关紧的朱门。
“她不过是拉着皇太后做箭垛罢了!”乐璇浅笑,从茶壶中到了杯茶放在元荷手中,才继续开口,“如今皇帝失踪,所有的嫌疑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她怎么可能去背负这个骂名,如今将皇太后推到最前,也不过是想让众人与皇太后先斗上一斗,等四皇子的大军抵达,再坐收渔利。只是皇后恐怕小觑了咱们这个皇太后啊!”乐璇轻声叹息,这个眼神精明的老太太这么容易便答应了皇后的请求,显然一早便算到了会有这一步,恐怕早已经部署好了一切,就等着她来请她出山呢!
这样一来,她所有的权利掌控便都变得理所应当了!
穆婉还真是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台阶。
乐璇抿唇,她如今留在慈宁宫也不是个办法,该趁着众人都在长生殿,找机会联系到玄凌珏才是!
元荷也是此意,两人便从侧门离开了慈宁宫,一路往北而去,十二所在的鸣鹿阁就在慈宁宫不远处,她们只要抵达了那里,便也算安全了。
才刚刚走出后门不多时,乐璇便抬眼瞧见了十皇子的身影,他是个神智混乱之人,再急切的朝堂政事,也自然不会让他参与的,乐璇微微皱眉,抬头直视着十皇子的眼眸,那小鹿一般溜圆的眼眸中哪儿还有半分混沌?显然,十皇子根本不是个神智失常的人。
“你在等我?”乐璇抿唇,轻声问道。
“你见我如此,竟一点儿也不惊讶?”十皇子微微挑眉,他到底是没看错这个佛王妃,果然有趣得很。
乐璇点头:“一早就猜到了,而且……我猜你也知我今日入宫。”
十皇子反而皱眉,上下打量着这个始终平静的佛王妃:“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当日刑妪来怂恿佛王去日月城的时候,我便猜到了你与皇太后之间的关系,那坤宁宫中,能顺利地将如此机密的信息探听到的,也只有你十皇子一人罢了,皇后说这些的时候,恐怕没有回避你吧?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人。”乐璇微微勾唇,冷冷一笑。
“吃里扒外?”十皇子皱眉,对这个词十分敏感,“她当时只因我不小心偷看到她与野男人通奸便要毒死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若不是我假借高处坠落摔坏了脑子为由,她怎么可能留我到今日?”十皇子回忆这段故事的时候带着浓浓的恨意,乐璇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林笙,穆婉这几个孩子,竟大都恨极了她!
乐璇点头:“我对你为何害皇后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说吧,找我所为何事?”
十皇子直直地瞧着乐璇,是啊,他找她所为何事呢?竟连他自己也不知,他听闻了皇太后要带她入宫,便满心焦虑地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他借着那疯癫的假象说他想要娶她的话,恐怕没人当真吧?
又有谁能想到,如十皇子这种带着重重伪装的人,会因为当初他咬她的那一口,而逐渐喜欢上她呢!
乐璇见十皇子只是瞧她,不由得皱眉:“若十皇子无事,就请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