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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茶杯碎裂的声音将整个世界推入寂静,站在门外的小厮也不由得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瞧着乐璇,三皇子的脾气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坦荡平和,若真的动了怒,便无人可以阻拦。
这个世界上恐怕就只有佛王妃有这个能力略劝一劝了!
乐璇微微抿了抿唇,便也不敲门就推门进了书房,背对着门的老者竟是一慌,回头间,乐璇便已经将他打量了清清楚楚,看起来,倒像是天朝人。
那老者显然也是认得她的,那警惕的神色只停留了一瞬,便恭敬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微微恭了恭身,便退出了房间,乐璇侧眼瞧了瞧那老者,她似乎是见过的,是因为驼城太小了么?
楚乔胸中的怒火被乐璇的突如其来给浇熄得无影无踪,只是怔忪地瞧着眼底里带着两分怀疑的乐璇,缓步走到她跟前,仿佛生怕他太激动会吓跑了乐璇一般,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何时来的?”
乐璇抬眼,看着楚乔:“有一会儿了,在外面听你在教训下属,就没想进来。不过这老者是……迎宾楼的账房先生吧?”乐璇的眼神坦然,语气中没有责备也没有疑问,虽是个疑问句,却比任何话语都肯定。
“是。”楚乔也不隐瞒,反正他也不指望隐瞒什么。
乐璇抿唇,不再纠结于楚乔在驼城的势力,只是随性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才抬眼继续瞧着楚乔:“珏让我来给你道歉,上次在十四府上是我错怪你了。”乐璇语气平稳,她虽然执拗,但不等于她不懂得如何弯下身子。
楚乔却将眉头皱紧,乐璇的性子他岂会不知,竟然这般温顺地听从了玄凌珏的劝说来跟他道歉?
不知道为何,楚乔原本是不怨乐璇,却在听了这句道歉后更将怨她。
为什么她肯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却不肯信他半句?
乐璇微微抿唇才继续开口:“对了,那个始作俑者告诉你的手下不用找了,已经被十四收监了,也不完全怪你大哥,还有九皇子的挑唆和吩咐,你与你大哥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可能管不着,这天朝谁支持你谁支持褚哲我也做不了主,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我在天朝树敌不少,若不想害我,就别来打扰我的生活。否则你手中的圣旨,也许也是我的生死簿。”
楚乔微怔,乐璇的话说的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就是在跟一个陌生人在陈述着驼城的基本情况。
楚乔微微皱眉:“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为何不问我将那圣旨放在了何处?”
乐璇抬眼:“我的确是设了许许多多个局想要将你手中的圣旨骗来,可后来都放弃了,珏说你的圣旨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用的,而我若将它夺来,你反而会去找更行之有效的方式来夺得我,所以我宁愿让你有个心理安慰,我就可以安稳地过我自己的日子。”
楚乔微微低沉了眼眸,他竟不知道,连玄凌珏都已经这般了解他了。
“楚乔,”乐璇语气郑重,让楚乔也不由得正视着她的眼睛,“我不想与你这样纠缠下去,我知道你是个坚持又长情的人,但是我该说的还是要说,我,也是个执拗的人,一颗心已经放在珏身上了,就会至死方休。”
楚乔被乐璇眼中的笃定震慑,不由得退后了两步,她是在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无论他怎样努力,也绝对得不到她了。
楚乔叹气:“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耐心,乐璇,别指望我放弃你,我若放弃了你,就是放弃全世界的那天,而那以后会发生的一切,一定对你对佛王都毫无益处。”
乐璇与楚乔是极相似的灵魂,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偏执,他们所认定的东西,便绝不会有放弃的一刻。而当他们二人站在了感情红线的两端不断拉扯,便总要有一个人输的体无完肤。
天鹤始终立在门口,看着王妃与西陵国三皇子的交流,明明不算太难懂的对话,却让她觉得玄妙无比,若三皇子放弃了王妃,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看王妃沉重的神情,好像真的会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才对。
满路的雪白中,乐璇便一件火红的大氅缓缓走在天鹤面前,单从背影看过去,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天鹤不敢多话,只是始终跟着。
乐璇只是想起玄凌珏的话:“若是有一天我失去你了,我会不会变成另一个父皇。”
楚乔所说的话便是这个意思吧,若他放弃了她,会忽然站到玄凌珏的对立面与他为敌么?
“喝酒!你们倒是喝酒啊!”乐璇的思绪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了望,一家根本没有其他顾客的酒坊之中,百里失笑正醉醺醺地地对着两个女子妩媚至极的笑,看那两个女子的装束,似乎是倚笑楼的艺妓,可两个女子却丝毫都没有笑意,漂亮的脸蛋上分明装满了恐惧,而他倒酒的大玻璃瓶子里,分明还泡着一整条竹叶青毒蛇。这种毒蛇泡的酒,真的可以喝么?
乐璇微微抿唇,驻足凝望,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百里公子,你吓到她们了!”鬼瞳伸手想要将那已经举到了那两个女子嘴边的手束缚住,却说什么也扳不动。
“我哪儿吓人了?”百里失笑不由分说地将鬼瞳推开,“不就是一条死蛇么?真蛇都吓不倒人了,死蛇有什么恐怖的?”
鬼瞳微微皱眉,又赶到他跟前阻拦:“百里公子,你喝多了,咱们回去吧,让王妃知道了,可怎么好?”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我凭什么要跟你回去?我又不是她乐璇的跟班!”百里失笑忽然嘟了嘟唇,“毛丫头,你不是喜欢我?快来陪我喝酒!这俩女人太木讷了,还是你这个毛丫头最贴心,乖乖把公子我陪得开心了,也许我就喜欢你了!是不是,我的小美人!”百里失笑已经醉眼迷离,他似乎已经无法辨别他所说的是怎样一番话语。
鬼瞳咬着唇看着百里失笑,如今是将她看成是他面前的艺妓了么?鬼瞳不由得冷冷一笑,在百里失笑眼里,她不过是这样的地位!鬼瞳夺过了百里失笑手中的酒杯,眼中竟含着笑意:“喝酒是么?”
乐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鬼瞳这副模样,不会真的是要喝了那酒吧?看百里失笑坦然的模样,这酒倒未必有毒,但若真的喝了那酒,鬼瞳不就成了陪客的青楼女子?
鬼瞳瞪着百里失笑,随手便将那酒泼在了百里失笑的脸上:“你就喝个够吧!这么自暴自弃,看谁还会理你!”鬼瞳说完,便将那酒杯摔在地上。
转身低着头奔出了门槛,才在门口看见了驻足凝视着她们王妃和天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才咬着唇冲乐璇福了福身子:“王妃!”
乐璇朝鬼瞳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跟前来,才伸手去抓着她的手,跟她料想中的一样,她如今正不可遏止地颤抖着,带着专属于小女生的胆怯。可看她刚刚的表现,恐怕任谁都不会觉得她会是那个瑟缩胆小的鬼瞳吧?乐璇不由得叹气:“还好么?”
“王妃……”鬼瞳满心的委屈忽然被王妃的安慰全部勾了出来,不由得竟扑进了王妃的怀中嘤嘤地哭泣了起来。她只是担心着百里公子的安危才来劝他回家的,可他的话实在让她难以消受,仿佛在百里失笑眼中,她不过是个没有尊严地想要倒贴到他身边的丫头罢了!
这样的话,比他的拒绝更加伤人。
明明已经醉的完全没了章法的百里失笑竟被鬼瞳这一杯酒浇醒了,他刚刚是在干什么?他已经沦落到要调戏鬼瞳的地步了么?那么单纯善良的丫头,都被他逼得朝他泼酒了?百里失笑不由得起身,便看见乐璇抱着鬼瞳站在道路中央,一双灿亮的眸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百里失笑趔趄了两步,才晃悠着走到了乐璇眼前,他自从看见了乐璇与佛王在房间之中的温存,便一直将自己泡在这酒坊之中,如今已经好几天了,他已经醉了又醒,醒了复醉好几次了,满脑子一片混沌。
乐璇微微叹气,她大概也猜得到百里失笑这宿醉的缘由,只是没想到还搭上了单纯的鬼瞳。
鬼瞳并未看见站在她身后的百里失笑,她只是躲在王妃的怀中嘤嘤地哭泣着,声音不甚大,却格外入心,连百里失笑听了,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的话,恐怕是彻底伤了她了。
乐璇并未开口,只是直视着百里失笑的眼睛,仿佛在等着他先开口。
百里失笑微微露出难色,才晃了晃已经喝得有些眩晕的头,伸手便拎起了鬼瞳的后衣领,一把拽进自己怀里,让她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臂弯之中,将手放在她的后脑上,略带着男人特有的哄女生的口吻开口:“好啦,别哭了,是我口不择言,喝多了么,别生气啊!”
鬼瞳便只是啜泣,也不开口。
“好了!我错了好不好?”百里失笑放低了声音,鬼瞳这种小丫头,应该最吃这一套才是啊!
乐璇微带着两分玩味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以百里失笑的个性,若是个完全不在乎的女子为他哭泣,他一定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可以让他低声下气去哄的,至少是他在乎的朋友吧?
乐璇微微弯唇,看这两个人的架势,任是谁都会以为是情侣吵架了吧?也许鬼瞳的痴情已经开始有些许回报了,只是百里失笑一根筋地认准了他最初动情时的她,才会忽略了自己心底里满满滋长起来的小在乎。
乐璇回头,给了天鹤一个眼神,便不再跟两人身边站着,而是匆匆往十四的府邸赶去。
她一整天都没有在十四的府邸上出现,不知道玄凌珏会不会气疯了,今天,可是正月十五呢!乐璇故意从未提及过他生日的事情,仿佛她早已经将这个事情忘记了一般,甚至今日一早便出了府,打点了玉黎坊的事宜,在楚乔那儿逗留了很久了,又在百里失笑这儿略耽搁了片刻,如今已经是黄昏了才肯回来,不知道玄凌珏会怎样想?
乐璇微微浅笑着,但愿慧律他们已经将一切布置好了吧!
天鹤看着王妃的浅笑,便也跟着浅笑,世上便是一物降一物的,始终淡定平和的王爷遇上一个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王妃,果然是有趣得很!
乐璇才进了大门,便见红帕一脸喜滋滋的模样看着她,不禁微微牵了牵嘴角:“都布置好了?”
红帕微微点头:“布置好了,不过王妃还是先去见见王爷吧!”
乐璇看着红帕眼中含笑的模样,不由得略微皱眉:“王爷怎么了?”
红帕指了指书房,乐的极灿烂:“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乐璇带了些许的好奇,到底是推开了书房的门,抬眼望去,便看见十几摞被裁剪得工工整整的宣纸,皆是信笺大小,摆的整整齐齐,粗略算一下,大概也会有上万张纸了,而玄凌珏仍旁若无人一般正耐着心思继续裁剪着,甚至精细到连头发丝的差距也要修建整齐。
乐璇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这是……
乐璇整个人不由得笑开了,这是紧张的表现么?还是愤怒的?原来玄凌珏也会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啊?这是在拿宣纸撒起么?
玄凌珏听见自己身后一个欢笑的声音传来,不由得转头,便看见乐璇满眼了然的模样正笑瞪着他:“你干嘛?要办个书社么?”
玄凌珏双唇抿得极紧,并未解释。
乐璇便更加玩味地去瞧玄凌珏略带着游离的眼眸:“你在吃醋?”
“我没……”玄凌珏抬眼,眼神里是满满的死不认账,“你去跟楚乔道歉,还是我提议的,我怎么会吃醋!”
“那你跟这些宣纸过不去是为了什么呀?”乐璇笑的极开心,仿佛抓住了玄凌珏的把柄。
“我……不知道。”玄凌珏不想骗乐璇,可他又实在难以启齿,他只要一闲下来,便会幻想着乐璇与楚乔大婚的场景,他始终是不敢让自己有一瞬间的停歇。
可他的理智告诉他,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乐璇随手拿起一张:“这下好了,我们这一辈子的信纸都有着落了!可是……有人用这种熟宣写信的么?”乐璇仍憋不住满心的开心,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带着孩子气的玄凌珏格外有趣。
玄凌珏抿紧了唇,半晌才开口:“你今天……在楚乔那聊了一天?”
乐璇勾唇:“不是你让我去的?怎么,我跟他唠得太久了?”
“没有,”玄凌珏慌答话,“我只是……随便问问。”
“走吧,十四回来了,说是要跟我们一起过团圆夜呢!”乐璇的眼神清澈,仿佛没有半分杂质。
玄凌珏抿唇:“就只是团圆夜?”
“还应该有什么吗?”乐璇的眼睛闪了闪,露出一副极好奇的神情。
玄凌珏的神色霎时黯淡:“没什么,走吧。”玄凌珏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只是牵起了乐璇的手,大踏步往往日吃饭的东阁走去。
乐璇被玄凌珏牵着,始终小跑着跟随着,见他僵直的脊背,不由得笑的极狡黠。
玄凌珏推开了东阁的房门,才迈进房间,掌中乐璇的手便嗖地被抽了出来,猛地推了他一把,便听见门哐当关紧的声音。
玄凌珏不由得眉头皱紧,这是要干什么?
玄凌珏抬眼,便看见了整个东阁被布置得格外璀璨,墙壁上吊着几个臂粗的红烛,格外明亮,一个长长的台子被小小的烛台团团围住,映出一个极璀璨的红毯台子,台子头上,粉紫色的幔帐一路绵延着,仿佛是用纱堆出的海洋。
玄凌珏不由得看得有两分愣住了,这不就是他们每日吃饭的房间么,这是何时布置成的?
忽而传来一声锣鼓,玄凌珏抬眼,便见台子的尽头两侧走出两股穿着一致的红衣女子,各个笑颜如花,姿势妖娆地站成一道人墙,玄凌珏这才发现,这台子的尽头正好是这东阁不常用的侧门。随着古筝一声叮咛,便刷拉地开出一道缝隙,乐璇一身戏服,缓步走上了舞台的最前端,一开口,便是如银铃一般的喜庆声音: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
庆贺你生辰快乐
年年都有今日
岁岁都有今朝
恭喜你恭喜你
祝福你生日有好事来
盼望你得鸿运
年年体魄康健
岁岁都有欢欣
恭喜你多高兴
欢笑同贺你
与寿星你一起饮番杯
吉星高照一世好福气!”
后面的两排女子也边唱边跳,但仍遮不住乐璇清澈婉转的歌喉。
玄凌珏看得竟有两分痴了,红衣映照下的乐璇比往日都美,好像是刚刚才从天上赶下来的仙子,让他满心动容。歌他虽然未听过,但乐璇的声音却如同泉水一般,直润进他心底。
乐璇并未与身后的伴舞一同跳舞,只是站在原地唱完了一首歌,声音才落,便见两排的舞者又一次如人墙一般将他团团围住,许久都不曾再散开。
玄凌珏便含着满眼的笑意,静静地等待。
玄凌珏这才觉得,仿佛等待也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又是“铮”地一声,所有的舞者便如同洪水倾泻一般,刷拉拉便退出了房间,只留下舞台中央的一个纯洁无暇的身影,乐璇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短纱裙,是芭蕾舞演员才有的装束,露出自己纤细的香肩和修长的双腿,这是她专门做的一套舞蹈服,就是为了在生日当天,穿给玄凌珏看。
乐璇清浅一笑:“怎么样,好看么?”
玄凌珏的眼睛已经无法从乐璇身上错开,他究竟是积了多少阴德,才能遇见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
乐璇微微向屏风后吩咐:“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