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佛王到底是闹什么呢?好日子过够了?”百里失笑拧着小纤腰,一路走到了乐璇的床前,便依着床楣低头看着乐璇,乐璇这一场病可不轻,他几次来这儿看她,她都烧得满脸通红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胡话,一连烧了这么些天,别说是个本来就一身毒的丫头,就是个好人儿恐怕也要熬坏了。
可今日退了烧的乐璇竟如同从未病过一般,那脸上虽略有些许惨白,却早已经被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光彩给遮盖得所剩无几,她仿佛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醒了,就又会精力充沛地张牙舞爪。
乐璇抬眼,瞧了一眼不知道想什么的百里失笑:“百里失笑,我们认识,有快一年了吧?”
百里失笑微怔,当初是正月十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乐璇的,当时的她竟一出手便伤了自恃武功不错了他,百里失笑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对乐璇格外关注的吧?从那时开始,企图用蛇吓她、企图将她带出萧山、企图扼着她的脖颈吓她……他的所有恶作剧到了她这儿都变得没了意义,如她这般可以在逆境中迅速应变分析的女子,着实让他不得不注视。
如今到了年根儿底下,他居然已经被乐璇收服得服服帖帖。
“的确是快一年了,”百里失笑冷冷地牵了牵嘴角,媚眼微挑:“怎么,提醒着我还没找你报那一箭之仇么?”
“哈?”乐璇上下打量了百里一眼,这家伙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记仇?乐璇撇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以为意,“我一个病人,你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我反正又打不过你。”
这回倒轮到百里失笑撇嘴:“你现在是王妃,这萧山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你的人?大雪都封山了,我伤了你一根毫毛都是早死,你以为我百里失笑这么傻么?”
乐璇与百里失笑互相白了一眼,才清浅一笑:“百里失笑,还是不肯告诉我,是谁派你来帮我们的么?你这么一直帮着我们,我总觉得好像亏欠了你似的。”
百里失笑的纤眉微皱,短短的一句话,便用“我们”和“你”,将她与玄凌珏划在了一起,又将他划拨了出去。
没有理会他心头的痛,百里失笑只是一副馋涎的无赖嘴脸:“怎么,这是下逐客令呢?就这么恩将仇报地想赶走我?什么亏欠,不就嫌我碍事儿了么?没办法,大雪封山了,你就是想赶我走,你也做不到了!”
乐璇轻轻叹气,伸手将百里失笑的手握在手里:“我知道这个动作不合礼法,但在我的世界里,握手是对朋友最起码的尊重,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想你百里失笑做我乐璇的朋友,因为你妖娆得特别,因为你偶尔口不对心,也因为你是真心实意地在帮我们,所以,百里失笑,你愿意跟我做朋友么?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乐璇的眼神真挚,乐璇知道百里失笑满心的秘密,也知道他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过期待,可就是这么个口不对心的别扭货,却愿意一次次舍生忘死地救她,这份情谊,不是乐璇不去回应就可以抹去的。
病了一场,乐璇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无论是喜欢一个人或是讨厌一个人,她都要抓紧时间告诉他们,否则若她一时间毒发了,就真的很难再见到他们了。
百里失笑不禁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他其实连跳脚着告她非礼的台词都已经拟好了,可当她手心的温度顺着他的手掌一路麻到心口的时候,百里失笑仍旧不忍心将手就这样抽出来,他多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好让他可以多享受哪怕一瞬乐璇手心的温度。
可乐璇眼中,却写满了友谊和信任。
百里失笑回神时便从余光中见到了端着食盘站在门口的玄凌珏,心头一慌,才讪讪收了手,身子微微一拧,朝着玄凌珏妩媚一笑:“快满足一下你媳妇儿吧,病好了就跟这儿欲求不满呢,话儿先说清楚,这可是她勾引我!”
仿佛是恶作剧得逞,百里失笑也不多逗留,含着得意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玄凌珏一眼,便踩着碎步离开。
“喂,百里失笑,我问的话你还一个都没回答我呢!你到底谁派来的?你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还有……我在雪里站着等珏这么糗的事儿是谁传的?活够了么?”乐璇的叫嚷底气十足,丝毫不像是一个大病了一场的弱女子。
百里失笑没有理会乐璇的叫嚣,径直离开了乐璇的卧房,没人看见,他得意的笑意在出了房门以后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敢将乐璇雪夜独立的事儿传开,他知道,不过是因为他始终立在房檐上瞧着她,她在院中站了多久,他便在房檐上站了多久。
院中的灯笼映着乐璇惨白的脸色,他不止一次想要飞身下去将她带走,可当玄凌珏打横将她抱起的那一刻,他分明在她僵直的脸上看见了幸福的笑容。
从一开始就必输无疑的感情,他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呢?
玄凌珏似乎并没有要询问她与百里失笑发生了什么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将清粥端过来,清浅开口:“不算热了,先吃点儿东西吧,好歹除夕以前要痊愈呀!”
乐璇抬眼瞧了玄凌珏深邃的眼眸,微微浅笑:“明明是个醋坛子,非要装的这么大度做什么?你那一眼睛的不乐意藏得太差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玄凌珏浅笑,抬眼正视着乐璇的眼睛,声音轻缓带着磁性:“我真的没有不乐意,只是还没办法完整的接纳你这种不顾男女之防的做法,这是你的世界很常见的事情,对么?我会慢慢适应。你说的话我听见了,我同意你的做法,我们的阵营里人数不算多,能抓住一个,便不能放手,你是这个意思吗?”
乐璇微微牵了牵嘴角,她该怎么才能解释握手在现代这种最基本的礼仪呢?
罢了,反正玄凌珏会懂得她对他的心,这样就够了。
下山的路终于在所有僧人的不懈努力下,在离除夕还有三天的时候彻底通出了一条山路,虽仍只能容纳一人一马,却足以让困在山上整整半个月的僧侣们有了下山化缘的机会。
乐璇站在山路的最上边,望着那蜿蜒向下的雪道,不禁微微叹气,她已经到了这天朝一年了呢!隔日便是除夕,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乐璇仍记得自己从小便不喜欢过年,因为每到过年,她便不得不承认她是单亲,再到后来,她便孑然一身,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了。
而今年不一样,今年她有了丈夫,还有了儿女,她残缺了半辈子的亲情突然变得完整。这是乐璇第一次这么积极地召集整个萧山别院的和尚来过春节,虽然只是间不太大的寺庙,乐璇饶是将它打扮得颇有两分春晚舞台的效果。
玄凌珏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淡淡地开口:“我忽然记起,即便你在那未来是已经二十八岁了,可在这天朝,你不是仍然是十八岁么?如今这大沣十五年将近,为何你的及笄之礼,却从不见乐仲张罗。”
乐璇回头一脸鄙夷地看着玄凌珏:“你觉得乐仲那种人,会记得乐萱的生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乐萱什么时候生人,在她的记忆里,她没过过生日。”
玄凌珏抿唇:“那你的呢?我还没有跟你庆祝过你的生辰。”玄凌珏的眼神笃定,仿佛今日乐璇不告诉他一个答案,他便会一直刨根问底地问下去。
“我们那个年代的日历上是八月二日,可是……我不知道换算成如今的黄历是几月几号。就算八月初二好了!”乐璇一脸的不在乎,她原本在现代是极爱过生日的,因为借着这个由子可以将所有的股东凑到一个房子里,好好的勾心斗角一番。
可如今到了天朝,她的生日没有了这种利益,她便也懒得记得了。
玄凌珏抿唇:“好,我记得了,乐璇,记得我欠你一个生日。”
玄凌珏的话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回头看去,便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奔上山顶,见了乐璇便喘着粗气跪下:“佛王妃吉祥,奴才是西陵国三皇子的部下,来给王妃送新年礼物,他说你每年过年都不开心,便淘了个小玩意来讨您欢喜。”
“我不……”乐璇的手一推,本来是想要让那小厮将东西拿回去的,结果那小厮竟直接将那小盒子放在了地上,便一溜烟地逃了。
乐璇的话还没说完,显然这个小厮不可能有这反应能力便提前预知了什么,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楚乔一开始便已经将作法教会了这小厮。
乐璇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情况,现在已经到了强迫她收礼物的程度了?
玄凌珏无奈地摇头:“心是好的,可惜用了最错的方法。”乐璇是个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小倔脾气,如此不有分说地将礼物留下,只会让她觉得别人强迫了她,就像当年天鹰说乐璇不想收他送的画稿天鹰便将盒子留在了庭院中一样,玄凌珏当时怕极了她会反而更加气恼。
乐璇愤愤转身:“这是那小子给萧山送的,跟我没关系!我冷了,回去了!”
玄凌珏与乐璇才走出了几步远,便听见身后传来通禀声。
“报!”天影也一路从山下走来,满脸掩盖不住的灿亮,“王爷王妃,喜报,北疆大捷!已经割地赔款了!”
乐璇的眼神不由得明亮了起来,十二这次要凯旋而归了?这下,恐怕再没人压得住他那满心的壮志雄心了!乐璇仿佛现在便看见了十二英姿勃发地凯旋而归的模样,她相信,属于十二的世界,已经渐渐开启了!
玄凌珏含笑看着乐璇灿烂的眼眸,许久才回头望向天影:“林海国割了多少土地?”
“林海国大败,向北割地三百里让给我天朝,向西割地三百里让给西陵国。”天影如实汇报着,却惹得王爷王妃的眉头都皱紧了,一时竟不知缘由。
乐璇抬眼看了玄凌珏一眼,西陵国是在天朝对林海国宣战了将近两个月的时候才加入战斗的,不得不说,当他们加入战斗的时候林海国的战斗力已经大大下降,如强弩之末,根本不堪一击。
如今不过半月余,战事停歇,西陵国却得了与天朝一般大小的土地。
很显然,这场战争,最大的赢家便是西陵国了。
乐璇抿唇,楚乔在京城拖延了那么久,真的不是在等着天朝与西陵国两败俱伤么?楚乔当年对二战的事情便极感兴趣,几乎要将几大阵营的势力分析了个遍儿,而对比如今的战役,他西陵国分明是想做那美国的角色。最初始终中立,待到最后一击时才发力,将所有的政绩揽进自己怀里。
以战养战,便是这个意思吧!
玄凌珏微微叹气,将自己的毡子也披在了乐璇身上,才轻声开口:“这一仗,西陵国赢得很漂亮,可若是设身处地的站在西陵国的角度,也许我也会这样做,坐收渔利,将损失最小化,利益最大化,是每个政客都该好好思虑的事。”
乐璇微微点头:“我懂,这一仗,原本就是父皇算错了,他本指望着用楚乔与凌箫的婚约,拉拢西陵国,集两家合力清剿了林海国的,谁知道半路上却杀出了**坊的事,如今如此收场,已经算好了。”
玄凌珏抿唇:“其实,我不主张清剿林海国,林海国幅员太辽阔,又人烟稀少,若是统统纳入我天朝统治,难免要迁徙大量的百姓去那林海国居住,到时候,不过是为了皇权统治,苦了百姓罢了。”
乐璇微微抿唇看着眼前这个带着两分悲悯的玄凌珏,他说的没错,为了巩固边疆,政府采取的手段向来是在边疆筑城,可筑城就要有百姓生活在城中,而将大量中原地带的百姓迁徙至北疆更北的地方居住,的确是太过残忍的事情。
玄凌珏叹气:“走吧,外面冷,你也出来够久了。”
乐璇微微点头,牵起玄凌珏的手往回走。
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玄凌珏忽而停下了脚步,回头仔细打量着那精致的锦缎盒子,大约一臂长,盒骨应该是上好的梨花木,外面包裹的锦缎用的是一种米色做底,黑色红色交织成格的花色,看上去并不像是这天朝的技法,不由得皱眉,这用井字格做花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乐璇回头看见了玄凌珏探究的表情,才仔细瞄了那盒子一眼,居然是个巴宝莉的款,是想伪造奢侈品么?在这天朝,她生产的玻璃盒子才是奢侈品,巴宝莉神马的,在她面前弱爆了!
玄凌珏侧眼瞧见了乐璇不知为何而流露出的得意神色,便伸手将那盒子捡了起来:“看上去很新奇,带回去瞧瞧,我倒是想知道楚乔如何讨好你呢!”
乐璇撅嘴,任由着玄凌珏将那盒子捡起,才继续往别院内走去,她知道,玄凌珏其实一点都不好奇,他如此做,只是是怕她真的错过了什么。
可楚乔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乐璇了然地浅笑,便随着玄凌珏踏着雪走进了别院,没人发现这满山的雪地中出现的一抹雪白色身影,那斗笠掀起,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神中,却透露着满满的杀意。
禅房中的香炉与暖炉交相辉映,将房间烘得极暖和,乐璇便套了个银鼠坎肩儿,便趴在书桌上看着玄凌珏将那个“巴宝莉”盒子打开。
盒子里装了一幅手卷,一个玉璧和两个信封,乐璇眼睁睁地瞧着玄凌珏颤抖着将手伸向了那玉坠,缓缓拿起便紧紧攥在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乐璇抿唇:“怎么了?”
玄凌珏的眼神深邃晦暗,许久才开口:“这是母后常年戴在身上的玉壁。”
乐璇瞪大了眼睛,静元皇后的东西,怎么会在楚乔那?
乐璇随手抽出手卷,手卷是由三幅不同的画面拼成的,看起来仿佛是刚刚裱好的,那几幅画都有些许破损,不知道是楚乔从哪儿淘来的。落款也是西陵国的纪年,每个年份都不一样,换算成天朝的历法,大约是大沣三年至大沣七年间的画作,看起来很有年代感。而三幅画上的场景都是西陵国的街路,行人店员的穿戴也都是西陵国人的模样,而唯独有一人极显眼,那便是人群中那一身素白色斗笠的女子,乐璇不由得皱眉,这个人似乎是无缘呐!
可……乐璇倒吸了一口气,慌抬眼瞧了玄凌珏一眼,玄凌珏抿唇,轻声问道:“怎么了?”
乐璇指了指这白衣斗笠女子的腰间,那一抹镂空的翠绿分明就是玄凌珏手中拿着的那块玉璧,玄凌珏的脊背亦是一僵,双唇抿得似乎只剩下一条线,眼神中晃动着满满的怀疑和不解。
乐璇拿起了那封写着乐璇亲启的信笺,展开信,也不隐瞒,便直接读出:
“乐璇:
请原谅,我到底还是选择了去查佛王。
在我西陵国,无人不知佛王的贤名,几乎在寻常百姓家,会将佛王如天神般供奉,似乎是救过整个西陵国的性命一般。可佛王曾说过他从未到过西陵国,实在不知这贤名从何而来,我才动了查他的念头。
这些物件都是我在西陵国的民间找到的,有些年岁略长的人指认过,说这白衣斗笠的人便是当初西陵国疟疾横行时的神医,并号称是佛王派她来给大家诊治的,当年这些画卷几乎是人手一份,以保证大家不会忘记白衣女子,不会忘记佛王的恩德。经我查证,这白衣斗笠的女子分明就是**坊的坊主无缘,可见,佛王的背景远比想象中复杂。
你如今在佛王身边伺候,总要多了解他一些,别触碰了他的底线,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念,勿忘。
——楚乔”
乐璇微微抬眼望向玄凌珏的方向,不禁微微抿唇:“你觉得……这个无缘,会不会是……”
“不会!”玄凌珏骤然打断了乐璇的话,“她见了我那么多次,离我那么近,若是真的是她,为什么不认我?十五年了,她都不曾出现在我眼前,那时在王府离我不过咫尺,只要她是,她没有理由不认我!”玄凌珏提及无缘,仍有些慌乱,言语也有些混乱,看着乐璇的眼神也有些游离。
眼睛与元锦一模一样、与当朝皇后有仇、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曾带着静元皇后随身带着的玉璧、凡事为玄凌珏着想、一次一次地对他们俩示好……乐璇知道,其实玄凌珏心里也清楚得很,这所有的证据都显示着,这个无缘,便是静元皇后。
乐璇从身后抱住了玄凌珏略带僵硬的身体,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朝他的脖颈吹着热气:“别这样,一切都还是猜测,我们去证实它呀,反正总还是可以见到无缘的,不是么?放心,无论遇见怎么的结果,我都陪你一起承担。”
乐璇几乎可以听得见玄凌珏拳头紧攥发出的咯咯作响,静元皇后便是他的底线,是他全部脆弱的来源。
“如果是,她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玄凌珏的眼中涌动着泪光,无论他外表多坚强、多冷漠、多隐忍,面对着自己生母的事情,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乐璇伸手,轻轻扳过玄凌珏的脸,缓缓地吻着他的唇,让他无暇再思考那些哀伤的事儿。
乐璇的吻便如同解药一般,缓缓地纾解着玄凌珏已经痛苦难耐的心。
天色渐晚,玄凌珏也渐渐平静下来,伸手将乐璇的碎发掖进耳后,轻声开口:“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我在这禅房给我母后再诵一遍经文,也许,回京以后,见到了无缘,就再也不用诵了!”不知道为何,玄凌珏的眼神是黯然的,乐璇抿唇,轻轻点头,便关了禅房的门。
玄凌珏到底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王妃,”红帕从外门走进,恭恭敬敬地轻声开口,“百里失笑说他有事儿要跟您说,让您到湖边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