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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高湛明显是有些意外.一点浅淡的欣喜慢慢浮现在眼瞳中.令得他整个的面部轮廓都变得柔和起來:“让他进來吧.”这个孩子.在经过那么久的冷战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原谅他了么.
“那微臣先行告退了.”察言观色几乎已经深入骨血成为本能.和士开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干些什么.当下不等高湛发话便是自发自动地退下.高长恭对于高湛而言.并非一般的亲王那么简单.对于别人.他耍点手段或许高湛还会觉得无关痛痒.可如果对象是高长恭.他不认为自己有丝毫的胜算.更何况.那位冷面修罗可还把高孝瑜的死归在他头上呢.能躲还是躲了的好.
“臣高长恭.参见太上皇.”一入殿.长恭看着几步之外绰约的的人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也只得照常行礼.
“起來吧.我已经不再是皇上.这殿中也只有我们两个.还这么多礼干什么.”略带着疲惫和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不着痕迹的喜悦和欢欣:“长恭.还是照以前一样喊我九叔吧.”
“九叔……”吐出这两个几乎已经开始有些陌生的字眼.长恭缓缓站起身來.看着从榻上坐起來的男子.这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说你最近身体抱恙.怎么样.可找太医看过了.”
随意地挥了挥手.高湛稍显苍白的面容上却是扬起了一抹无谓的笑意:“已经是多年的痼疾了.沒什么大碍.”
高湛并非娄太后亲生.自幼缺乏人照料.早年曾因一次风寒而落下咳嗽的病根.这一点.长恭是知道的.只是却不曾想过他贵为皇上这么些年.非但沒有调理好身体.反而更弱了底子.实在是意料之外.一眼瞥到榻边案几上摆放着的酒壶杯盏.长恭不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九叔.你不能再喝酒了.”
虽然已经从宫娥内侍那里得知高湛的身体已经一日不似一日.可实际得见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明明是正值盛年的男子.却已虚弱苍白的不成样子.再配上他眼底一如既往的冷沉寒意.透出一股莫名的阴鸷.叫人浑身都不自在.
“我沒事.”感受到他字里行间都不自觉流露而出的担忧与关切.高湛只觉得心里有一丝暖意缓缓涌现.眼里长年缭绕的冰寒散去.他的声音听起來感慨万分:“长恭.你已经很久.沒有进宫來看我了.”
看着两人现在相对疏离的尴尬.再忆及少时无拘无束的畅所欲言.长恭的嘴角不由地就挂上了勉强的苦笑:“现在的九叔.即使沒有我來看望.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題吧.”一路过來.各种关于和士开细心照顾太上皇的言论应有尽有.即便他再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九叔他.已经彻底被和士开那个小人所迷惑.他再不是自己以往所尊敬和濡慕着的人了.
“你是指和士开.”高湛闻言.在微愣之后便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只是那笑.怎么听都是苦涩不堪.比哭还让人心酸:“长恭.你果然还是在怪我.怪我纵容和士开杀了孝瑜.怪我不仅包庇他甚至还一味地宠幸有加.”
“九叔你既然把一切都看得清楚那又为何不给我一个交代”被戳到了心里埋藏的痛处.长恭几乎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平静.乍然抬高的喝问之声在空空的大殿里回响.仿佛惊雷劈下.摧残着人的耳膜.
无声的寂静开始在两人之间盘旋.不过几丈的距离.高湛和长恭一坐一站.却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纵然伸手去够也依然咫尺天涯.
沉默了许久.高湛低低的嗓音终于再度响起.只是这次.却是无力地冷了下來.那原本被捂热融化的冰层再次凝结而起.将他整个包裹.再不复方才的温和:“孝瑜的事.我说过非我所愿.但和士开对我而言很特别.所以.不管你如何看我.我都不会对他出手.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
淡淡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回荡.然而长恭看向高湛的眼眸却是带上了一抹深重到无以复加的绝望:“特别.因为这两个字你就放弃了从小和你那么亲厚的大哥么九叔.和士开再特别也只是一个奸佞小人.而大哥他.是你的血亲啊.是你的亲侄儿.你究竟把我们置于何地.”
从未见过长恭如此凌厉的出言质问.即使当初他风尘仆仆自突厥赶回.连夜进宫追问孝瑜的死因之时也沒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高湛的眸子闪了闪.语气却是不经意地放缓了一些:“长恭.你和孝瑜不一样.”是的.就算同为亲侄儿.他们两个也是不一样的.他可以不在乎高孝瑜.可是却绝不能不在乎高长恭.亲疏有别.这就是别.
“不一样么.呵呵.我却是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了.”冷笑出声.长恭眼底仅存的希冀碎去.剩下的.只是凉薄的讥讽:“可怜大哥尊你助你一世.到头來.十多年的情分仅用意外两个字收场.想必他在天有灵也会难过的.”说完.他竟是再不停留.转身就朝殿门的方向而去:“九叔.你变了.”所以.就这样吧.他再不回头就是.往昔的单纯美好.只当是他一个痴人说梦.
而在他身后.高湛定定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好一会儿才重新无力地卧回榻上.只是那眼中的空洞.又再加深了几分.活像是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傀儡.
“太上皇.粥都凉了.容微臣再去盛一碗來吧.”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和士开的声音再度在大殿中响起.静静躺着的高湛才总算是将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继而转向他.
“和士开.你说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他的声音里少有的带着不确定的迟疑.因为长恭刚才的那一席话.竟叫他生平第一次陷入了无法言明的迷茫和困惑之中.
拿碗的手顿在半空.和士开转头望向高湛.不由自主地便皱了皱眉:“可是兰陵王跟您说什么了.”
“他说我变了.”脑海中浮现那个决然离去的身影.高湛如冰玉一般的俊脸之上慢慢地展露出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容:“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我变了.可是我现在又能如何呢.”
“太上皇……”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和士开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哀恸.下意识地在他榻前坐下.他的声音轻远地就像來自天际:“因为您心中有了爱.有了渴求和希冀.所以才会变.这是好事.您不必太过介怀的.”他也爱着那么一个人.因此现在才会有那么多的欲望和追求.这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具枯骨.这便足够了.
“好事……”认真地看着和士开的脸庞.高湛却又好似是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迷离起來:“心想事成方算是好事.求之不得.这恐怕算是人生的一大痛苦折磨吧.”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的神情染上了厌恶.连带着一双黑眸都显得无端的暴戾:“你说的什么情感转移是越來越不管用了.后宫里那些女人.即便长得再像她.总也差了她不止一星半点.着实是让人看了就倒胃口.”所以他才会不断地用酒精來麻痹自己.这样.在那朦胧的相似感中.他就会暂时忘却她们不是那个人的事实.哪怕在梦中能够彻底地拥有她也是好的.
“对了.说起这件事.太上皇.昭信宫的内侍來报.文宣皇后怀孕了.”被他这句话提醒.和士开登时想起了自己來这栖月宫途中时所听到的消息:“您看是不是……”虽说文宣皇后和高湛的事在宫中算不得什么隐秘.可嫂子怀了小叔子的孩子.传出去到底是皇家的丑闻一桩.须得高湛尽快拿个主意才行.
“李祖娥么……”提到这个女人.高湛的眼中就有些杀机四伏.他在很早之前就看出那个女人有意勾引自己.所以也就干脆好好地利用了她一把.在娄太后面前放出消息最终导致高演心有郁积而死.只是在他发觉自己对清颜的心思之前.他从未正眼瞧过她.
直到后來有一次.他心结难解.在御花园亭中醉倒.不知怎地.就被李祖娥给遇上了.醉眼朦胧之下.又兼之她与清颜意外相似的容颜.他竟然稀里糊涂地和她在昭信宫抵死缠绵了一个晚上.事后他虽然略有反感.但因着那个女人酷似他心中之人.倒也鬼使神差得常去昭信宫排解一番.不想这一來二去竟是珠胎暗结.说起來这李祖娥也着实非寻常人物.他明明事后都有命人送过药亲眼看着喝下的.
看懂高湛的眼色.和士开压低声音给出建议:“需不需要派人去了结一下.”他是清楚高湛的手段的.绝对不会留下孩子这种与人口舌的祸害.想來也是那李祖娥自作主张.妄图以肚子里的种作为筹码.好牢牢地拴住高湛.可惜啊.那个女人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个替身.又何谈将男人拢在自己身边呢.
“嗯.”一声应下.高湛刚欲点头.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问出一个连和士开都不禁愕然的问題:“你说.她生出來的.究竟是男是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