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这天下午人们都很激动,全剧组几乎都来了，因为拍完最后一场紧接着就是杀青宴，一般最后一幕都放一个比较有看头的镜头来收尾,王志放了一个枪决的镜头，就是季劭宁要用枪指着印彦修向他开枪，其实真正的结尾是两人双双入了狱,不过入狱镜头早就已经拍完，压轴的就是这幕开枪的戏码。
按照印彦修对王志的了解,他将这一幕安排在最后太不出乎意料了，上辈子拍那个片子的时候也是将那相似的一幕安排在最后，这辈子同样，影片不同了,结尾却这么类似。
所有人都捏了把汗,这幕不需要太多语言，不要太多动作，一切的感情全部从细微的变化中表现出来，及其需要演技的一幕。
人们希望欣赏到季劭宁卓越的技巧，更想看到印彦修对细节青出于蓝的掌控。
曾有剧组的人说，这部戏如果印彦修不能拿奖，那谁都别拿奖。
印彦修对这种说法一点都不感到激动，毕竟比别人多演了四年，之前还是那一届最佳男主的有力竞争对手，如果重活到四年前还拼不过这些年轻人，那就真的息影算了。
当然更不缺有人想要看到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印彦修被季劭宁打压下去，整个片中只要是两人的镜头，都会飚戏，甚至飙到镜头都赶不上。
有人相信那是季劭宁用演技带的他，有人感觉到那里面十成十的是印彦修自己的演技。具体对方怎么样，只有跟他飙过戏的人才知道，结果王雅雯却什么都不说。
这个下午不论人们抱着什么目的，大家都很热情高涨，相反的印彦修却更显得突出。他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眼睛因为失眠不够显得臃肿，胡茬也长短不齐，面色还有些灰暗，颓废的样子让他看起来跟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平静的表面下掩盖的是要多紧张就有多紧张的内心。
能不能活下去，印彦修感觉到就看今天这一次。
冥冥中印彦修总觉得老天在跟他开玩笑，如果猜的没错，这次要他命的时间比上辈子整整提前了三年。
本应活过来四年后才面对这一幕，现在只多活了一年多，他就要再次面对这让人无法呼吸的拍摄。
如果说上辈子他被这一幕激起来飚戏**八头牛都拉不回他，而现在绝对是八头牛都不能把他推到镜头前演戏。
别说飚戏，进入状态都不可能！
进入状态就意味着可能再次被打死，莫非这辈子的路程只能走到这里？
印彦修的眉紧紧蹙在一起，从头至尾都没有松开过。
“印哥，别担心，这一届的影帝一定是你的，就凭着这演技和这剧的人气，最后这幕跟季哥的对峙一定是个大爆点！”冯晓媛看到了印彦修的紧张，想要给他鼓励。
但这句着实让印彦修震得手都微微发抖，怎么控制都没用。
这句话印彦修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开拍前，冯晓媛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落的鼓励他，接着他信心满满的上去，然后被打死。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简直就是死亡预告，而且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死亡预告。
印彦修忍着想要呕吐的胃部不适，等着冯晓媛上完妆，点了根烟出去透气。
这事儿都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自己压心里，但是马上就压不住了，继续这么逼他，非得疯了不可。
烟还没抽完，冯晓媛就跑出来喊他，“印哥，再过五分钟准备来开拍。”
“知道了。”印彦修嗓子有些发颤，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像拍戏一样镇定，无视那个真实的状况。
将枪决看做现实，现在当做拍戏，印彦修慢慢镇定，手不再发抖。
印彦修渐渐听不到片场里闹哄哄的声音，直到走到镜头前，他都没有注意到镜头外围着多少人，片场外等着多少记者。
他的眼中只有剧务递给季劭宁那把仿真枪，季劭宁拿在手中掂了掂，按习惯贴身放着。
那把枪黑洞洞的口，在印彦修眼中无限放大，即便那抢随意的被季劭宁放置，印彦修还是觉得那里正瞄准着他的脑袋。
“你太紧张了！”印彦修一个激灵，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季劭宁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又好哥们儿似得搂了一下，“刚导演喊开始你都没听到！”
印彦修知道失态，越是这种情况，那个想要了他命的人就在人群中看他，不能让那人看出端倪，“啊抱歉，昨晚没睡好。”
他拍拍脸做了两个深呼吸，回头冲旁边的导演道了声抱歉，表示可以开始了。
王志导演大声喊了“a”，季劭宁瞬间从怀中拿出那把枪直指印彦修脑门。
印彦修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的伸手阻止，“等一下！”
这不是剧本中的台词，但是围观的人都没有出声，安静的很。印彦修上前错过枪指的方向，按着季劭宁的手让他对准地面，“你打一下看看。”
季劭宁不明所以，但也同意了，他按动扳手，“咔哒”一声清脆的响。
印彦修心中一直紧绷的弦丝毫没有松动的感觉。
季劭宁没有问他，只是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那种恐惧，害怕都无法形容，绝对是恐惧。但他表面依旧冷静的要命，波澜不惊，季劭宁不知他有什么事情，只是觉得唯独按照他说的去做，才能消除他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的感觉。
所有人都被印彦修这次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印彦修再次跟王志示意抱歉的时候导演告诉他，“做好准备在开始，最后一幕不要留遗憾。”
“谢谢导演。”印彦修再次站到季劭宁对面。
当他示意导演可以后，导演喊了开始，在那瞬间季劭宁再次掏出手枪对准印彦修，“所以这几次出卖帮派的都是你！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想证明清白就死给我看！”
印彦修平静的看着他举起那把枪，对准他的脑袋，接着开始害怕。那黑洞洞的枪口让他想起来上辈子看到的自己脑袋上的血洞，那血洞像是能吞噬他的生命般，强有力又无法逃跑。印彦修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再次喊了停，走到季劭宁身边，压下他的手腕，“开枪试试。”
季劭宁狐疑的看着他，依旧按照他的要求开了枪，上了栓的枪“咔哒”一声空响，周围的人开始出现小小的议论声。
“你怎么了？”季劭宁担心的问。
印彦修看着他，眼球通红，虽然表面平静，但是眼睛却出卖了他，他眼神空洞又感觉深不见底，像是无法聚焦那样一点都不真实。
“我没事。”印彦修淡淡一答，继续回头站在他的位置上。
王导也有些不耐烦，片场内这时不用喊都能听得很清楚，“想好了再来，最后一幕不要有压力。”
印彦修摆摆手，“来吧！”这事儿用不着想，不知能不能躲过今天，如果真的是他想多了的话回去一定要烧香拜佛，只要那枪没问题……
“准备——开始！”导演接到印彦修的示意喊了开始。
季劭宁这次没有快速举起枪，而是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眼对面的印彦修，见他没有什么异样，沉下了心，快速托起枪对准印彦修的脑袋。
他很清晰的看到了印彦修对着那枪口恐惧的目光，刚开始还有要狡辩线人的嚣张样子，这时完全是夹着尾巴的狗，恨不得狼狈的逃开这里。
果然印彦修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似得一直站着不动，对着枪口傻了一样，没有灵魂只剩下去壳，恐惧夺走了他的感知，也夺走了他的心智。
“咔！”导演喊了停止！他怒气冲冲的喊，“季劭宁怎么回事？你也被传染？台词怎么没了？一个枪戏能把你吓成这样？以前拍怎么没事！”
导演这一喊，季劭宁醒过来，原来印彦修站着不动，完全是他完了说台词。
“抱歉导演，下次不会了！”季劭宁认错。
印彦修却再次向他走过来，侧身错过枪口的位置，按着他的手腕，“再打一下……”
季劭宁稍微有些烦躁，“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根本不是你！”
印彦修直到他指的是什么，但也没法解释，“再打一下，拜托！”他像是将整个生命都依托在开这枪上面，季劭宁忍着，按照他说的再次冲着地面扣了扳机。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再来！”导演也被折磨得有些烦躁，“一次过！再不过去反省！”
印彦修回头看了眼导演，导演真的很是生气，而他却觉得根本没有力气。他闭眼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知道这样的状态很不对劲，也许那只是臆想，根本没有这回事，但却让全剧组的人跟着他折腾。
庆功宴那边早已准备好了东西，只差他们完美的完成这一幕！
但这一幕却屡次栽在印彦修手上。
他知道这么做很不对，影响士气也显得矫情，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次必须一次就过，圆满的画上句号。
“我可以了导演。”印彦修半天后终于对导演说。
导演又给了他两分钟缓冲，最后喊了开始。
季劭宁再次举起枪对准印彦修的脑袋，距离不过一拳那么远，他沉着气，似怒非怒，用低沉却又充满了危险侵略性的嗓音说，“证明清白给我看！”
印彦修压抑着满心的惧怕，被枪指着的脑袋感觉灼热的痛，他尽量忽视那个感觉，目光聚焦，镇定的盯着季劭宁，“开枪吧！”
季劭宁看看收紧指关节，眼看着就要扣动扳机。
印彦修的心里猛地抽了一下，心脏像是被子弹打穿一样疼，他上前一步，瞬间拍开季劭宁的手。
季劭宁推他一下，怒道，“你到底怎么了！这么简单一幕你很容易就能拿下，凭你的演技不至于这样！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在怀疑我要用枪杀你？”
印彦修被推开，他又走到季劭宁身旁，“再开一下！拜托！”
季劭宁却没有同意，“你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一次一次到底在怀疑什么！要是担心我害你，这里六发子弹槽，我挨个给你来一遍，确认没有子弹是不是就能继续？”
印彦修没法跟他发火，但他心中总是不安宁，整个片场都笼罩着烦躁的感觉，不能再继续，好好的杀青日子不能这么毁了。
“不用挨个来……就最后一次……我保证！”印彦修的保证毫无说服力，但这样更让季劭宁冒火。
“你平时的演技根本不是这个样子，昨晚怎么了？不是睡得好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劭宁的手腕一直被印彦修压着，他特别不愿意看到印彦修这种样子，明明他就在他身边，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为了什么而变得不像他自己。
“再开最后一枪，我保证！下一次绝对好好拍！”印彦修说话的样子竟然带着乞求。
季劭宁怒道，“别说一枪，六枪都没问题！”
说完赌气似得拿着枪冲地面，二话不说就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惊呆了整个片场的人，巨响过后片场瞬间安静了片刻，接着就开始混乱。
一些人跑开，一些人继续留下来。
季劭宁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次换成他目瞪口呆，他看着地上还冒着烟的那一处不能挪动半步，枪在他手中无比的沉重，甚至脱落掉到地上都没有反应。
印彦修反而意外的冷静下来，扰得他不得安宁的子弹终于发射出来，所有人惊慌的时候他却冷静清醒，一直吊着的心直到听到那声骇人的枪响终于落下来，重活这一次这时才真正有了概念。
印彦修弯腰下来，扣动扳机对准地面那片焦黑，连着扣动好几次之后又交给季劭宁，“谢了，这次真没事了。”他拍拍季劭宁的肩，季劭宁却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怎么回事？”季劭宁问。
印彦修不知怎么解释好，“先拍戏，拍完再跟你解释。”
王导刚好也赞同先拍戏，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要是正赶在杀青节骨眼上叫来警察，怎么看都对这部戏没有好影响。
王导叫来剧务，亲自检查了所有的道具后，确认不会再出问题，他们开始再次拍摄。
剧务被王导命人控制在一旁，他再次喊了开始。
这次印彦修从容又镇定，几乎瞬间进入状态，而季劭宁也瞬间跑开了刚才的恐慌，再次举枪对准印彦修。
刚才的一幕似乎没有发生过，似乎地上的黑印子也不存在，这个下午就像是刚刚开始一般，从来没有ng，也没有喊过好几次的开始，这就像第一次一样，印彦修和季劭宁进入角色，跟对方对峙，看着对方的眼睛，揣摩对方的心理，抵抗着对方的气势。
片场静悄悄，只能听到季劭宁和印彦修的说话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季劭宁开枪的那一刻。
“你开枪吧！霍哥！”印彦修无比镇定的说出这句话，样子跟刚才毫无两样，但季劭宁却没有在从他眼中看到无助，更没有恐惧。
这才是正常的印彦修！
季劭宁沉着心，慢慢收紧关节，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