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几日,有天两人才在厅里吃了午饭,正等那些掌事娘子过来领牌回事,就见三房匆匆来了个丫头,在三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三夫人当即变了变脸色,待挥退那丫头,又过了片刻才强笑道,“方想起我房里还有些事儿若只你一人在此,不知使得不使得?”
杜容芷见她神色焦灼,心里虽有些纳罕,但也不耐烦多过问三房的事儿,遂笑道,“如何使不得?三婶有事尽管去忙,我应付得来。”
三夫人默默点了下头,起身时还险险碰倒了案上的茶盏,便快步出门去了。
杜容芷看着她背影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方继续叫人进来回话。
待几件事儿处理完了,杜容芷正端了碗茶要润润嗓子,就见外头噔噔噔进来个中年仆妇,俯身笑道,“奴婢请大少夫人安。”
杜容芷清亮的眸子淡淡扫她一眼,凉凉笑道,“宁嫂子来得倒早。”
那仆妇一双细长眼儿里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忙赔笑道,“少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每日到了这时候,厨房里最是忙碌,这位主子要个这个,那位主子要个那个应接不暇的。奴婢已是尽早往这边赶了谁知还是迟了半刻。还请大少夫人原谅则个。”
嘴里虽说着请罪,脸上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
杜容芷也认得这媳妇。她原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后得老太太恩典,许了宁嬷嬷的侄孙宁显中。如今这两口子一道在府里当差,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门,对他们两口子也颇多客气。
如今看来她是要拿这三分颜色开染坊了。
杜容芷想到这里,不禁冷冷笑道,“嫂子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该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虽年轻不知事,可越是这般越不敢有半点马虎。太太既定了午正二刻的规矩,咱们少不得就得按规矩来。不然今儿个你迟了,明个儿我迟了,还不等着太太康复,家里岂不就乱了套?”
宁海林家的一看杜容芷俏脸耷拉下来,显是要动真格儿的了,忙跪地上告饶道,“大少夫人息怒本来少夫人要责罚奴婢奴婢也不敢二话,只是今儿迟来确实有个缘故原是临午饭的时候大孙小姐不知怎么在老太太跟前提了一嘴儿,说是想从前南边儿吃过的膳食,又特特提了那芙蓉肉大少夫人也知道,这菜做起来最是费事费力,且咱们家也没个擅长江浙菜的厨子,孙小姐早说也还罢了,偏又临近饭点咱们虽勉强做了,味道却终差了一层,如何敢进给各位主子?奴婢少不得又重做了两遍三遍就这么着孙小姐还直说不如从前在南边儿吃的可这边却也迟了。”说罢一脸诚挚地磕头道,“求少夫人宽恕奴婢这回。”
杜容芷嘲讽地挑了下唇。
她说这宁海林家的早不冒头晚不冒头,怎么偏今天显出她来肥猫吧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
莞儿爱吃会吃在宋家并不是什么秘密,老太太大概也是听她说了几句才一时兴起叫厨房整上一盘。这事儿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偏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就好像他们家莞姐儿嘴刁,故意难为人似的而她这个当娘的,对自己孩子不但不加管束,反而责难下头办事的人。
屋子里站着的几个管事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精彩。
杜容芷只当看不见她们的小动作,低头扫了扫裙子上的褶皱,慢条斯理问,“那依嫂子的意思,今儿个来迟,乃是理所当然的咯?”
宁显中家的心头一顿,忙堆笑道,“奴婢不敢只是少夫人也知道,实在是大孙小姐要这道菜有点琐碎”
“我并不知道。”杜容芷含笑打断,认真看着她,“我既不是这家里的厨子,又不是专门管灶台的婆子,我如何会知道?不光我不知道,莞姐儿一个五六岁孩子,肯定更不知道。”
她话锋一转,正色道,“倒是嫂子,既觉着莞姐儿这要求提得无礼,大可以当时就回了老太太:或说自己做不了,或说另寻了充裕的时间做总归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你却一眨不眨就应下了既应下了,指定的时间却做不出来,后头做出来了,又不好吃,便是连正午的应卯也迟了如此两头都不占好,却不说自己无能,自己有愧,只一肚子委屈”杜容芷往椅被一靠,凉凉道,“我倒真不知你是什么意思了。”
一席话说得本还暗自有些得意的宁婆子冷汗都冒出来,连忙道,“少夫人说的是都是奴婢糊涂了”
杜容芷云淡风轻地摆摆手,“我也知道诸位都是在府里办老了事儿的人,都是有脸面的人,都是底下这些个少爷小姐少夫人们见了都要唤一声姐姐嫂子的人”她声音温柔和煦,可在场众人听来心底莫名就有些惧意,只竖直了耳朵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可诸位姐姐嫂子们也该知道,”杜容芷笑容一敛,“咱们国公府虽以宽容仁慈治家,却也不是那等不讲规矩,不问尊卑的糊涂人家。你们若是自尊自爱,主子们自然敬你重你。可要是有谁妄想仗着主子给那三分脸面,偷奸耍滑,倚老卖老,”她把茶盏往桌上一放,“也别怪我不念旧情,叫她悔不当初!”
一席话说得下头鸦雀无声。
宁婆子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奴婢知错求少夫人责罚,求少夫人责罚。”说罢一个劲儿在地上磕头。
杜容芷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扫过,慢悠悠道,“今儿这事儿,念你是初犯,我也不往重了罚你。”
她说着招手叫过园园,“你且领着宁显中家的去园子里,把她今日所作之事说上一遍,也叫大家伙儿都出来听听:往后但凡再有这般犯了错只顾推诿塞责,张口闭口就是不能,不会,做不好的,也不必为难,只早早来回了我,我定开恩放她下去另谋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