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密疏与三司毫无干系,真正的内容,是直集贤院的王举正,控诉皇后与孟王赵元俨有相互勾结之影迹,并奉劝赵桢尽早提防。
不用问,这肯定是因为次颢蓁请皇甫氏去探视孟王妃,有人故意借题发挥。知道此事的人不多,皇甫氏本身需要仰赖她在赵桢面前替她儿子美言,故不大可能泄露。那剩下的,只会是宋夫人了,何况王举正还是她表兄。
她读着读着,双眉匆匆一簇,旋即瞟了眼赵桢,将他下打量一番。赵桢眉宇间没有表情,圣意却不难测,毕竟自古戚畹串通一气,最为皇帝所忌讳。可颢蓁仍旧试图确认他相信与否——归根结底,内外有无结党全在他怎样认为。
“我还当什么事呢。”她将密疏叠好,故作从容的说,“此人毁短皇后,不知陛下准备如何惩处?”
“毁短?”赵桢冷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敢说王举正哪句是空话谣言,命李迪之妻前去孟府的莫非不是你么?”
“是。”颢蓁淡淡答道。
“好。”赵桢继续问,“据传你还遣人送了整整一车梅花脯去王鬷府邸,可有这事?”
“有。”
“为何?”
“瞧陛下问得。”颢蓁于袖子下紧紧攥着自己右手的食指,看似无所谓地回应,“王鬷好歹是知枢密院的宰辅之臣,他的糟糠在妾身殿里,左一句右一句,口口声声吃不起栗子,担忧自家儿子绝后,妾身难道能充耳不闻吗?”
赵桢压低声量道:“此时你说得甚么气话,王鬷家吃不起栗子,传出去谁信?”
颢蓁翻了个白眼:“妾身没说气话,再者,赐梅花脯罢了,这若也算指摘的托辞,那可真乃欲加之罪。”
“你觉得不算又怎样。”赵桢的恼怒,几乎是用气在送出来,“外面却在传,那是你希望宋夫人也去探视孟王妃,而让她带的礼。”
颢蓁一愣,未料竟被宋氏摆了一道,忍不住朝地啐了一口,骂道:“老乞婆,早知她一门心思作祟,当日本殿便不该处处忍让!”
赵桢打岔道:“你总这样,知礼教而不自持!”
颢蓁瞥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挑眉高声说:“本殿骂就骂了,我还嫌骂得晚!陛下别怪妾身口浅,我量她年岁是个将死老妪才抬举她,许她在我面前说教。可再怎么抬举,她充其量臣妇而已,胆敢在外中伤皇后,你不治罪已是失责,竟还前来质问我?”
分明是向她讨说法,却被她反过来称失责,赵桢差点口脱污言,但最终只低低喝道:“你只管将自己择先干净!”
“我有何好择先的?”颢蓁直觉不可置信,“你不管,好,我自有去处,这便下一道懿旨,将她的丑行说与百官!”
“别不识好歹!”赵桢怒不可遏,“怎么就知道胡闹,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闹?”颢蓁从榻站起身,站到赵桢面前争辩道,“我闹甚么了?照理,那赏赐即给了她,怎么发落便由着她的意思。她是昏智老婆,妾乃皇后,皇后言行何容质疑?陛下不去拦阻谣言,却怀疑妾身,是何道理?陛下若是生疑,怎知不是王鬷那老儿趁机借花献佛,拿了本殿的东西去拉拢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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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桢猛地一拍扶手,指着颢蓁道:“我怎会不愿信你?但人言虽籍籍,有迹却可寻。是你明知孟王一心让小娘娘垂帘,还专程派人去招惹,你身为皇后,难道不懂瓜田李下的道理?既做得出,就别赖他人曲解!”
他话说得恼火直白,却仍旧不算绝情,使得颢蓁闻言反而释怀不少。因为听这话茬,皇帝似乎选择相信她,那至少不枉她们十几年夫妻一场。这样一琢磨,她的态度亦随之放软,沉吟片刻后,改口说:“好,陛下若肯相信,妾身亦可直言——正因孟王推举小娘娘,妾身才打算见孟王妃一面。而妾身这么做,只是盼望官家的前朝纷扰,妾身或可分忧。”
赵桢猜她所言应当不虚,但他此刻实在没法平心静气去分辨,干脆甚么也不说。
等了一阵,得不到赵桢的回应,颢蓁试着推心置腹地解释:“官家可曾想过,今日局面究竟缘起何时?大娘娘崩逝前,小娘娘久在深宫,孟王自闭府邸,二人是如何牵扯在一起的?自打妾身放话,让一众命妇改朝觐于坤宁殿,孟王妃就再不曾入宫,难道与之无关吗?”
赵桢沉郁的望着她,心中自然也明白孟王妃或许起过牵线搭桥的作用。“但”赵桢道,“你非要命妇向你省安,可晓得给我找了多大麻烦?如此弃毁常纲,小娘娘为什么不多做干涉,就因为你这是受人以柄,为外臣弹劾你增添口实!”
“陛下,妾身做,口实添在妾身,若不做,难保不会有更多口实落在陛下身啊!”颢蓁坐到赵桢旁边,情不自禁地牵起他的手。她顿感丰颊一阵发烫,忽地意识到,她好像很久没有与他这般亲近,两双手居然显得有点陌生。
赵桢亦有些不大自在,不经意的规避着她的目光,支吾道:“即便似你所说,却也不必”
颢蓁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更为干脆的向他挑明:“陛下,你初掌朝政,再怎么排挤大娘娘的臣子,剩下这些又能有几个衷心的?就是衷心,谁知他们劝谏不是为了搏一搏虚名富贵?若似先帝一般,时不时举办大宴邀其共赏歌舞,自有那钟情奉承攀附的可以笼络。笼络的人多了,才会引得文武官员敬畏。”
她话轻音辉,指软怀劲,数语落定,独剩庭户寂静,赵桢躲闪的眼睛,终究没逃离她的一双眸子。他视久凝思,但觉皇后面旁倏忽眩丽,眉黛翠浓,竖鼻竦削,唇点明焰,婀娜忧鬓,一切的一切,都愈发与他的记忆不同。
她眉目间的情姿,出挑得像一个人,一个掌控了他二十几年,好不容易撒手尘世的人。
颢蓁未察他的不安,淡淡一叹,继续说:“熟料今年却遭逢蝗蝻大旱,你又喜作表率,禁止铺张,更逼迫他们不得间断常朝。可怜陛下一片宅心仁厚,谁又体谅?依妾身看,今日群臣是不易羁縻了,所以妾为皇后,则须从命妇下手,徐徐图之。”
她顿了一顿,颇为恳切的问他:“官家以为对否?”
赵桢隐隐试图从她手中挣脱,但也不知何故,他没能成功。“对不对我也不知”他温和的说,只是他的手似他的眼睛,并不温暖,“但朕这才清楚,皇后的确为了朕的江山殚思极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