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一听人在玉清昭应宫,便有些捉急:“那可是天波门外的地界,我如何随意去得?”
“夫人自己不便去,总有法子央一央能去的。”
“呸!”许氏啐了她一口,斜眼瞪着她道,“你说谁有法子?怎的,你还打算把我女儿扯进来?我看呐,合是你仍有法子瞒着我,等我央你不成?”
何典仗没法接茬,世人都知她老家巫山县人对旁门左道的东西通晓得很,但推给外人容易,非要自己开口,那任凭许氏怎么挖,她都不能轻易吐出来。眼前这位国夫人只认她女儿的吩咐,倘若匀婉从她那里追问到自己身上,告到赵祯那里,令自己添一条教人厌魅的罪,那什么好处也填补不了这亏空。
许氏瞧她蔫没声了,正寻思是暂且回雪香阁抑或追问几句,忽听背后有人甜甜的道了句万福。
二人皆似做了亏心事一般,心里咯噔一下,回身看清来人却是辛夷。但见她今日描了眉画了眼,头上梳了个不耽误小跑的反绾髻,十指皆缠着帛布。许氏抚了抚耳边碎发,做出笑脸干巴巴的问:“你这走路没个响的丫头,不搁教坊练舞跑这儿来做甚?”
辛夷将手伸出来晃了晃,笑嘻嘻的答:“昨夜典仗说今天正午是小儿剪指甲的吉日吉时①,奴婢跟仙韶院的陈娘子一讲,她便打算让小儿队的女乐们指甲长了的都剪一剪。奴婢就得闲自己回六尚局来啦,路上碰到尚功局的沈娘子,她便替奴婢在指甲上涂了凤仙花,告诫奴婢过夜前不能摘。”
许氏默默看了一眼身旁,暗忖尚服局典仗,尚功局掌彩皆与辛夷熟识,那六尚局怕是对这女娃背后的人物心照不宣了。“不能摘就快回去歇着吧。”许氏和蔼的说,“小心蹭掉了色,别到处乱跑啦。”
辛夷却没要走的意思,娇滴滴道:“夫人,奴婢还想请教何典仗个事呢。”
“怎么?”何典仗问。
辛夷掏出一团绉纱布,打听道:“以前奴婢剪了的指甲只找个木匣装着,但方才沈掌彩提了一句,既然以后宫里才是奴婢的家,那埋在土里更好,代表叶落归根。奴婢打算明日再埋,又不晓得该埋哪里,寻思典仗一定知道。”
“这容易。”何典仗说,“我平日坐的凉亭就是个吉位,你在旁边那排竹子下头,找个凹下去的地方,刨个坑埋了便成。”
辛夷再万福谢过准备告辞,许氏突然叫住她:“既然今儿是吉日,莫要再等明天,我这就带着你去埋。”
她一愣,马上说“怎敢劳烦夫人”,何典仗却盼着许氏离开,遂也说:“夫人的话在理,你不必推辞了。”
辛夷虽觉奇怪,转念一想有人作伴也是好的,于是许氏又和她沿过来的路走了回去。
到了地方,许氏蹲下来找了块石头挖地,边挖边说:“你跟何典仗相熟,还真比别的女乐方便多了,她有什么藏秘的好东西都告诉你。”
辛夷笑道:“全赖奴婢的干娘好,典仗才肯给面子,时不时的提点奴婢哪些该避忌,哪些该谨守。”
“给我。”许氏伸出手,取过辛夷的绉纱团,放入一个才挖好的小坑,接着打趣说,“何典仗恁有本事,我估摸外人也不敢欺侮你,只怕她做法替你报仇呢。”
“教坊六尚局的娘子们都待奴婢极好,没有欺侮奴婢的。”辛夷兹当是闲聊,又记起一桩事,“倒是之前宫里闹枭鸟那阵,还有人传是典仗引来的,如今枭鸟不见踪影,传言亦跟着不见啦。但其实…其实…”她讲着讲着,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话也吞吐起来。
许氏“啧”了一声,说:“我都替你埋指甲啦,你还瞒着我什么。”
“嘿嘿。”辛夷干乐了几下,摸了摸嘴唇道,“奴婢是觉得大伙儿传典仗会巫法卜卦,其实奴婢找她卜卦多了,倒觉得大都不准呢。”
许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问:“那卜卦不准,巫法你瞅见过没?如是真的,你瞧,宫里传的话不算空穴来风。”
辛夷仔细回忆了一番,摇摇头说:“真家伙没有,故事听了一堆,什么紫姑神变猪精,在室的小娘子嫁给杏树结了果,林默娘出海保平安,可有趣啦。”
“打筋斗呢?”
“听过听过。”
“我没听过,你给我讲讲。”
辛夷来了兴致,也不想她没听过怎么知道这个的,只解释起来:“传说会那邪术的妖道,能凭空蹦得比咱这宫墙还高。他同人乞讨,人要不给,他就在屋外连翻几个筋斗,叫人家破人亡,百姓没得不怕的。那妖道着一身绯衫大袖黄丝带,开坛讲经招揽随从,平日出门,身后跟着的足有三十人。后来当地知县出主意将他赶走,他才不敢再冒出头,现在不知流落何地。”
说完这个,辛夷又扯起别的怪事,可都已不能入许氏的耳。
这故事如是真的,那何典仗还真没骗她,只是玉清昭应宫她有些难去。“莫不是老天都帮着那头母牛?”许氏不由得想,“眼下只盼圣人别答应那两位,否则怎么都得想办法去走一趟。”
腊月初四,常朝。
因赵祯取消了入閤,近日来常朝站班的官员比往时要多一些,尽管这只是新政策下达后大臣们的应付之举,撑不了几次就恢复原样了,赵祯却看待的十分认真。在朝堂上处理国政,好歹是向着自己不向着自己的人能互相牵制,若挨个叫到后殿,人心难测,保不齐谁会出门就拐去了慈寿殿。
本朝官多冗杂,一件事往往有两三个不同职位的差遣,在位的官员更迭又快,所以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往往容易出错。
杨太后兴许很懂得这个漏洞,是以即便准许她共参军国事的诏书扣在李迪手中,她根本不再追问,而是跳过这个步骤,直接与朝臣勾连。她能把应天府的粮调到益州,能按住合成司下令天武,能得到消息早做埋伏,都得益于此。
赵祯早就想解决这个问题,可惜多年来的行驶如一的旧例,让朝廷的派系早就扎根极深,难以拔除。幸好王曙前几日给他提了个醒,改制的日子已到,他需得抓住机会。于是昨夜他修书一封,派人送到王曙的府上。
可惜王曙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才相隔两天,他再上殿就得靠人搀扶。
赵祯赐了他座,和善的问:“公身上如此不便还要上朝,是有何紧迫事?”赵祯赐了他座,和善的问:“公身上如此不便还要上朝,是有何紧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