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修远微微蹙眉,神色凝重:“置之不理?”
他顿了顿,恍惚了下,随即回神轻声道:“我知道了,还请戚大哥替我带句话给傅姑娘,是我疏忽,对不住她。”
对于这门婚事,时修远只能说四个字——实非他所愿。
但祖母能平安无事,的确有傅县令的功劳,只为这个,他也不可能对傅姑娘置之不理。
时修远只是没想到,傅姑娘来京许久,母亲竟无派人去问候一二,按理说人家远道而来,他们理当遣人去城门接人才是。
“哎!”
时修远回家,立时去见母亲,问及此事,时母本来对儿子嘘寒问暖,满脸慈祥和蔼,一听这话,顿时冷笑:“怎么,她一晚辈,不主动门还等我去请不成?”
这是她的亲生儿子,随随便便给她儿子安排了个乡下孤女当媳妇,她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还让她赶着捧着那村姑不成?
时修远:“母亲!”
事情并不能这般看,傅姑娘父母去世,孤身一人,时家不去邀请,她又怎好随意登门?本来众人对这门婚事就已议论纷纷,若傅姑娘不请自来,时家下岂能看得起她?
时修远的确不想要这门婚事,但恩还是要报。
如果能退亲,时修远会同傅姑娘好生商量,尽可能不损她的名声。
若是最终不能,时修远也只有认下。
无论哪种选择,都不代表他能理直气壮地‘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
第二日,静山伯府就决定举行文会,京城好些公子都会来参加,自然也包括时修远时公子在内。
“时公子宛如天人,傅表姑娘瞧见,一准欢喜。”
大厨房那边好几个丫鬟私底下打趣,有的甚至当面就给杨玉英道喜,可见京城近来风气也开放不少,在未婚姑娘面前谈起未婚夫婿,竟也无人羞臊。
杨玉英一听这个,就想起傅秀秀本人随身携带的一本话本,那里面有她的批注,虽然字迹显得张狂,也算不得好,但每一条批注都颇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看到话本里,千金小姐为穷书生洗手作羹汤,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好米,好菜给丈夫和婆婆喝,天冷了还要把婆婆的脚抱在怀里取暖,她说,这千金小姐要是她养的闺女,绝对自己手掐死了事,省得把自己给气死。
她还在批注里说,人生在世当自私,她从来只为自己的小家考虑,什么伯父,伯母,什么族中长辈,想占她的便宜,没门!
“咳。”
她眉眼含笑,摇摇头,“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傅秀秀是个极自信的女孩子,她私底下总对自己说,既一定要成亲,那她就要最好的。
按说像她这样的身份,但凡寻个不错的人家都不大容易,居然还敢觊觎时修远那样的豪门公子。
结果就在她准备进京投靠静山伯府的途中,傅香香遇到一伙流寇,一行人尽数死了个干净。
这事正好让皇城司的探子查到,消息并未大规模扩散。
“小姑娘可惜了。”
杨玉英想,若是她活着,必定是个人物。
够狠,够果决大胆,但凡能成长起来,比拍旁人更容易能成气候。
杨玉英正想低调进京查事,主要查静山伯府,干脆就借了她的身份赴京。
傅香香自从出生便没去过京城,十六年居祁门县,祁门县到京城,一走就要两个月之久,消息闭塞,这身份,一时半会儿不易暴露。
杨玉英来到静山伯府,这几日没有什么大动作,就是和这一家的下人们处得关系还不错,时常能听到些新鲜八卦。
说起来这个静山伯很有点意思,皇城司中,她居然没有权限调阅他的档案。
杨玉英身为皇城司培养的最优秀的人才之一,权限非常大,就是调阅邹宴的档案,除了涉及到最顶级机密的一小部分,其它全部对她敞开。
静山伯的档案,她却被提示没有权限。
只从卷宗里查到一点相关记载。
静山伯戚寻,祖籍榆林人,生于龙起之地,生平擅长两件事,一为营造之学,二为医术。
但他既不在工部任职,也不为御医,一辈子都安分守己地守着静山伯的爵位,行事虽然有些荒诞纨绔,但也不是恶人。
至少在京城没有作奸犯科的事迹。
杨玉英从各类档案里头,竟找不到多少关于他的。不过静山伯的家人却很出名。
他们家一共有两个儿子,老大戚明,老二戚正,都已经成亲,大少夫人梁氏,二少夫人王氏。
还有两个女儿,长女戚芳艳已经嫁人,嫁的人是当年的进士,现在外放到江南洢水县为县令。
次女戚芳龄,年纪尚幼,待字闺中。
除了两个亲生女儿,戚家还养一表姑娘,林依依。
林依依性格单纯,相貌可爱,在家中一直是静山伯和他两个儿子的心头肉,就连静山伯也对她十分疼爱,待遇比家中幼女戚芳龄要好无数倍。
这林依依,自小到大有不少故事,她进静山伯府的第一日,静山伯本是卧病了半年,却忽然好了。
林依依出门逛街,就遇见了伯夫人失散多年的娘家弟弟,这位风光无限地考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当差,这两年更是平步青云,成为陛下心腹,一样十分疼爱林依依,但凡来找姐姐,嫡亲的外甥女总想不起,表外甥女到是时时记在心。
左邻右舍家的姑娘,圈子里的小姐,但凡同林依依关系近的,就事事顺遂,总有喜事。
但凡对她不好,讨厌她的,每每都要倒霉。
杨玉英当时一看便觉得有趣,于是招呼手底下的人把诸多资料都送案台,翻阅了一遍,阅毕,到仿佛读了一本。
昔年陪同元帅,闲时读书,各类言情看了不少,其中有一类别为甜宠文,核心便是甜和宠。
林依依为主角的,想必就是甜宠文了。
男主一定是一位身份高贵,品行出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优秀人物,只不知会是谁?
转眼就到了文会这日。
时修远从刑部出来,骑马同戚正,戚明两兄弟,还有户部的邹词,两前两后同行。
戚正戚明两兄弟嘴里一直念叨表妹如何如何。
邹词一直说想吃袁先生做的鱼,鱼王的烤鱼那简直是让人吃一次就念念不忘,想当年他吃过一回,从此天下鱼鲜就再也难以入口。
“怪不得当年陛下想请袁先生入御膳房,几位阁老都表反对,什么怕陛下太过奢靡,引得底下人争相效仿,我看,都是这帮先生担心鱼王他老人家入了皇宫,他们就再也吃不到美味,这才义愤填膺。”
时修远很是无奈。
真当阁老们都同邹词一般,满脑子口腹之欲?
他这当真是误交了了损友。
这几个家伙,不是心里只想着表妹,就是只想着吃,怕前世都是猪投生的。
“哎呀,对了,时兄那位未婚妻……戚正,你这表妹真如传言一般,心思奸诈,不学无术?”
戚正翻了个白眼:“闭嘴,胡咧咧什么。”
他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表妹,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到底是自家人,就住他们家备嫁,名声坏了,于他静山伯府能有什么好处?
“皇城司办案,行人退避!”
“皇城司办案,行人退避!”
宁兴街尽头,忽然传来哨声和呼喊声,周围小贩行人特别熟练地推起推车,扛起筐子,四下躲避。
邹词也驱马往旁边食肆外的台阶一跳,举头张望:“好大的阵仗!”
能看到数十个黑衣金靴的皇城司察子。
个个从头武装到脚,神色凝重,匆匆对一人围追堵截。
邹词却忍不住偷看被皇城司如此阵仗缉拿的那人,个头不矮,身形纤细,头蒙着兜帽,看不清脸,武功是真好,轻功也好,只看他足不点地从屋檐飞掠而过,轻盈地像一缕烟尘。
只是一落地,忽然趔趄了下。
邹词硬生生把惊呼吞回去。
这是皇城司缉拿之人,还不知是什么大贼强盗,他呼个什么劲儿!
虽然这人轻功好,身手不错,但皇城司的察子们也是地形谙熟,人多势众,很快从前面又出了几十人,一拥而。
眼看这人便要落网,他却身形一闪,闪到一辆马车后头去。
邹词诧异道:“这人是傻子么?”
那辆马车瞧着普通,停在一处院墙外,那院墙极高,并无别的出路。
“他以为自己躲在车后,旁人就看不到他?”
一眨眼的工夫,皇城司的察子们就把马车团团围住,冲到后面,游走一圈,邹词都愣了,这些人并未把那被缉拿的家伙抓出来。
他瞬间抬头看向马车。
道边所有关注此事的人,视线都集中到马车。
只看了一眼,邹词就惊道:“戚明,那是你静山伯府的车?”
戚明,戚正面面相觑,都吓了一跳。
他们静山伯府向来低调,皇城司这等地方,他们可不想打交道,戚明犹豫了下,还没做决定,就见皇城司的人已走前同马车车夫说了两句话,又和主人家搭话,双方不知说了什么,车里伸出一只手,似乎递出个什么东西。
还不等他细想,皇城司的这些察子便齐刷刷退开,躬身下拜,毕恭毕敬地恭送马车悠悠离去。
邹词大惊:“你们静山伯府势力这么大?”
那可是皇城司,当朝阁老见了要躲着走,王孙公子碰也不愿意沾边,除了陛下,几个人敢在皇城司面前放肆?
戚明,戚正:“……”
到底是谁?
有人借静山伯府的招牌行事。
两个人神色顿时凝重,犹豫了下,却没敢追去。
一直到进了静山伯府,兄弟二人还有点心不在焉。
此时府内为了今日文会张灯结彩,丫鬟仆妇小厮都忙得足不点地。
静山伯府到有些年头没这么热闹过。
戚明和戚正回到家,心中略安稳了些,隐隐传来丝竹声,还有几个熟悉的嬉笑声,已经有世交家的几位世兄在兰苑玩闹。
此时天气正热,兰苑临水,湖中养了一池子荷花,还有几尾蠢鱼,湖边垂钓,凉风袭来,到是好消遣。
戚明放松下来,疾步朝兰苑走,走到一半,时修远忽然驻足,他顺着好友的视线一看,转头就看到了曾在街遇到的那一辆马车。
车夫是原本的车夫。
马车蓝色的窗帘都一模一样。
车被自家府里的门房引进来停下,从车先下来一人,黑发白衣,容色有光,卓然如鹤立鸡群。
戚明认识这位,京城传奇人物,双壁之一,柳国公世子,陛下的宠臣,夏志明,夏小爷。
夏志明略一抬手臂,将袖子拉了拉,垫在胳膊,自然而然地朝车门处一伸。
片刻,又有一美人踩着他的手臂,慢慢下车。
美人容色之盛,耀眼灼人。
杨玉英幽幽一叹,左右观望,秀眉微扬,很是有些无奈:“夏兄可是学坏了。”
她进京之后,低调了这些日子,刚把静山伯府下关系理清楚,金银开道之下,身边的丫头也都知她爱听八卦,成功进入伯府各类八卦集散地,眼看各类消息就要汇总出来,夏志明到钻到她车里,还径直跟车到此地。
这下子,她怕是再难彻底低调下来。
便是静山伯府当真有甚不妥之处,不说严重到打草惊蛇,但终究麻烦许多。
夏志明却是目不斜视,既体贴,又不失礼,护持在杨玉英身畔,眉眼平静,低声道:“无妨,两个小公子都是聪明人,并不多嘴多舌,时修远时公子也是谨慎人。”
他顿了顿,“本不想牵扯你,可你偏偏进了静山伯府,只能说是天意。我想要静山伯戚寻手一样东西……”
话没说完,外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
杨玉英一甩衣袖,徐徐进了小道,夏志明目送她走远,才一转身,大大方方地向外走,见到戚明、戚正两兄弟和时修远,也丝毫不曾露出半点异样,拱手行了个礼,笑道:“今日本是听闻静山伯府有热闹,想来瞧一瞧,不曾想忽然有点公务,就先告辞了。”
“好说!”
戚明讷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