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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三章 册封

    于是翌日,程英嘤整天都呆在寝殿里没出门,没办法,实在是走两步就全身散架了似的。

    当天晚任由赵熙行如何好说歹说,程英嘤就是不开门,打定了主意不让他进门,被骗了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当然这场景又惊吓了东宫一众宫人,事后豆喜下了封口令,只说若真看到什么的,那是眼睛坏了,东宫便不会让这双眼睛留着。

    终于躲了赵熙行两天,程英嘤缓过来了,离宫的车驾也候在了宫门口。

    消息传到民间,引炸了流言蜚语。

    百姓都说,看东宫二十五年得了第一个女人,连着几日侍寝,还以为多有宠眷,没想到半点名分没捞着,连后宫也住不得,这要不是被厌弃就是庶民的身份太低,好日子还没开头,苦日子就来了。

    正当天下白眼看戏时,又得知迁居的不是别邸,而是贾府,令良家子与文国公夫人同住,还特意交代,车轿从贾府正门入。

    或嘲讽或惋惜或哀叹的声音立马变为了恭喜和谄媚。东宫安排良家子与嫡亲外祖母同住,等于是间接承认了过门,过祖宗长辈的门。

    那里面的正经意思,可就不是一个妾一个妃的,而是妻了。

    吉祥铺的大门没两天就被踏烂了。甭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四面八方来贺喜的攀交情的认亲戚的,从铺门口排队排到了东大街,下到九品至一品各路官吏,送来的贺礼珠宝堆成了山。

    筎娘他们不得不暂时关了铺子,才好歹躲了清静。

    而程英嘤到了贾府,见过了文国公夫人贾韦氏,也就是赵熙行的外祖母,是个满头银发体态微丰的老太太,精神劲还不错,对她甚是和蔼,安排了苑子给她住,指了内侍嬷嬷,后来筎娘他们来串门,拖了一车程英嘤在吉祥铺用的家什来,两家人当晚就在贾府设宴,也不讲什么君臣礼仪,喝翻了半边人。

    这日,就是腊八了。

    北风打得雪霰漫天撒盐,年的气味已经在酝酿了,盛京百姓将冻红的脸包在棉裘领里,见面了白气从鼻尖嘴里齐往外冒,招呼一句拜个早年,风雪裹着笑声飘老远。

    大街小巷都是腊八粥的香气,孩子们举着糖葫芦风车兔儿爷,不怕冷似的,拍着手唱腊八的童谣,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

    一墙之隔,帝宫红墙蜿蜒,琉璃瓦积了小雪,冒白尖。

    “今年的雪好少呢。”杨胭看了看天色,嘴里呼出一缕白气儿,雪霰落在她棉手捂子,还没看清形儿就化了。

    “民间有言,冬至阴天来年春旱。看这情况,今年雪下得稀,明春怕要遭难哩。”旁边的宫女也伸手揽了一掌雪,岔了话题,“良家子还是快些走罢,今儿皇后又要册封又要赐腊八粥的,事儿多着呢,还是去早些好。”

    “是啊,要去领腊八粥……”杨胭惘惘的收回视线,呢喃,“不知他也喝了一碗腊八粥么……”

    “良家子您说什么?”宫女没听清。

    杨胭不置可否,转头向前走去,绣鞋踩过宫道面一层薄薄的积雪,细碎的微响,全部清晰的敲在她心头,透着一股不真实感。

    她是杨家庶女,本该被献给钱幕,却被圣人看中,选了良家子带回京。昨晚侍寝承恩,按规矩,今日会由皇后正式册封,她就是婕妤了,又撞腊八节,真个双喜临门。

    宫人都说,她这个婕妤别看位分不高,却是日子挑得巧,老天挑着给福分哩。

    于是一路宫人看杨胭的眼神都很是讨好,恭喜吉祥的请安声此起彼伏,杨胭却捕捉到一缕极其突兀的杂音。

    是惨叫。

    “你有听到么?”杨胭咻地顿住。

    “奴婢什么也没听到啊,良家子听茬了罢。”那宫女是宫里的老人了,脸色有些不自然。

    杨胭疑惑的迈步,正准备忽略过去,却又是一缕若有若无的惨叫,这次明确的被她耳膜捕捉到。

    “不对啊,真的是有人……”杨胭下意识的沿声寻去,也不管那宫女如何在身后劝,来到一处偏僻的楼,里面再次一声惨叫,就是从楼的柴房里传来。

    宫女脸色陡变,拼命拽杨胭:“良家子别管了!后宫有些事你听到了就当没听到,千万管不得!还是快去皇后那边罢!”

    惨叫声愈发凄厉了,杨胭的心都听得揪起来,她虽懂宫女所说的道理,但眼瞅着就在跟前,她实在无法不管不顾。

    遂走进那楼,发现有一处柴房,门窗都被模板钉死了,只有一个小洞,似是用来送饭菜的,血腥味和奇怪的臭味令人作呕。

    “那里面关着什么人吧?!唤几个内侍来瞧瞧,不然真要出人命!来人!”杨胭有些急,捂了鼻子,正要去差人,却听得那惨叫戛然而止。

    旋即微弱的呢喃从柴房里传出:“……妾本丝萝,愿托乔木……妾去也,君……珍重……”

    意外是清醒的,温柔的女声。

    然后就再无任何动静了。

    杨胭心里咯噔一下,可这次不待她分辨,就有几个白布捂嘴的内侍走了进来,打开柴房,一阵窸窸窣窣和呕吐声,然后一卷草席被抬了出来。

    全程没有谁看过杨胭,当没她这个人似的,只是草席经过她身旁时,她清楚的看到了长可委地的青丝漏出来,就那么拖在地,发间满布蛆虫和肮脏的东西。

    “这是?”杨胭实在是惊愕,堂堂后宫,天子脚下,竟也有这等糟践惨景。

    没有谁回答她。那几个内侍面色从容,仿佛早就料到了,加紧着脚步把草席抬出去,远远的还听得他们抱怨。

    “早不死晚不死,偏选在腊八,真是晦气……就在宫外随便捡个地儿丢吧,臭死了……”皇后年

    “良家子,走吧,皇后那边吉时快到了。”宫女的劝解从旁传来,又加了句,“后宫自古冤枉地,见不得光的事多了,良家子最好别浪费好心,否则害了自己也害了家族。”

    杨胭心底乱荒荒的一片。

    都说天子帝宫如何尊贵,如何圣洁,如何人间富贵如画,却不想红墙内不见光的沟缝里,罪孽与糟践都生了虱子。

    何况,还是在她晋封婕妤,入主帝宫的这一天。

    “……走吧,你说得对,别误了册封礼。”良久,杨胭才挪得动僵硬的脚,转身走开,只是这一路风实在刮得太烈,冻得她身心凉透。

    到了坤宁宫,繁文缛节自不必细说,良家子杨氏晋为婕妤,继后刘蕙提点了些后妃之德广衍子嗣的话,端庄美丽的笑麻木又冷漠。

    “良家子……哦不,婕妤,都说你这册封日子来得巧,正好是腊八,双喜临门。”刘蕙虚手一扶,“本宫赏你这碗腊八粥,也当是本宫的贺喜了。”

    “嫔妾不敢!都是圣人恩德!嫔妾感念恩,惶恐备至!”杨胭连忙拜倒,下意识想到昨晚如何新承恩泽,也不禁红了脸。

    刘蕙不置可否,吩咐迟春去取一碗腊八粥来,却这当,殿外传来宫女禀报。

    “启禀皇后:吕姑娘到了。”

    “哦!招娣来了!快请……哦不,你说本宫还在梳妆,先让她去暖坐坐!”

    刘蕙眸光一闪,意识到殿里还有杨胭,刚泛起的笑迅速僵硬,因为变化实在是太明显,连带着宫人看杨胭的目光都冷下来。

    杨胭如芒在背,大气不敢出。

    “杨婕妤。”刘蕙开口了,意味深长,“你是江南杨家的人,应该也听说了吧,本宫有个弟弟,唤刘仁,得圣人看中,刚被擢为江宁织造,今后江南权力场,我刘家便是一方诸侯。”

    顿了顿,刘蕙看着杨胭逐渐变白的脸,很是满意:“仁弟还未娶亲,圣人做主,赐了一门好姻缘。女方是安邑吕氏,也就是平昌侯沈氏的姻亲之族,对我天家是绝对的忠心。听说刘家的聘礼也快进京了,仁弟还特别差人给本宫带话,说能娶招娣为妇,他欢欣非常。”

    杨胭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刘蕙缓缓抬眸,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后宫啊,一道红墙隔人世,后宫的女人啊,红墙外就当她们死了……所以本宫希望这辈子,招娣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杨胭的脑海翻江倒海,就剩下了听得最清楚的几个字:能娶招娣为妇,欢欣非常。

    “对了,你这个宫女怕是不懂伺候,本宫会亲自挑一个给婕妤。”刘蕙的目光又移向杨胭身后的宫女,笑得幽幽。

    旁边的内侍心领神会,押了那宫女就走,然后任何声响都没有的,这个宫女就人间蒸发了。

    杨胭满背的冷汗浸透了袄衫,她的大宫女是内务府分配的,因为今天听到了继后跟她说的这番话,自然就留命不得了。

    关键是继后当着她的面做这些事,里面的意思就更是恶寒砭骨了。

    这时迟春端了腊八粥进来,刘蕙看了一眼杨胭,依旧端庄又淡漠的笑:“这碗腊八粥就赏给招娣吧……请招娣丫头进来。”

    杨胭咬咬唇,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起身,便要退下,又听得刘蕙吩咐:“杨婕妤,请从后门走罢。”

    宫人们看戏的白眼再也不掩饰了。

    腊八节没有得到腊八粥的赏,堂堂婕妤还要从后门走,避免和吕招娣撞,继后做得这般明显的打压和警告,见风使舵的宫人们都翻脸神速。

    什么双喜临门,什么恩隆厚,只怕后宫又要多一则冷宫怨了。

    杨胭孤身一人飘飘儿的出了坤宁宫,从后门走的,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般,脚步发着虚,捡着路就走,也不知道去哪儿。

    前方却忽的一声厉喝:“什么人在那儿!”

    杨胭被喝得发抖,定睛瞧去,却是猛地一惊,因为她看到了让她怀疑自己眼睛的一幕。

    一个缃袍男子跟猴儿似的攀在树,笨手笨脚的,试图摘梅花,树下一个内侍怒目瞪她,正是方才喝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