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铺。程英嘤如临大敌的杵在铺子里,铺门紧闭,她透过一条裂缝眯眼瞧外面,苦笑:“还没走?”
容巍筎娘一边一个堵死了门,生怕外面的强闯进来,壮胆:“放心!就是他带了一伍的禁军,今儿也进不了这门。”
程英嘤叹气:“这沈钰从前就一根筋,怎么在军营里砺了半年,还是一根筋不带多的?”
容巍也透过门缝,见着门外杵成宝塔的男子,抚额:“二姑娘,你确定不见小侯爷一面?这半年一道宫墙隔两端,哪怕是故人,你邀他进来喝杯茶,咱们都在,也无妨的。”
“喝茶,我是不介意。关键是有人介意。”程英嘤摇头,“你没听说么?沈钰在禁军营的日子,康宁帝姬赵玉质撵着他跑。这么明显的心思,阖宫内外谁瞧不出?”
“也是。那个帝姬不好惹,还是避着点好。最多以后给小侯爷单独赔不是了。”筎娘深以为然。
程英嘤对着门缝,扯开喉咙劝:“小侯爷,您还是走吧。吉祥铺今儿不开门,您便是杵穿了地,民女也不会出来的。”
“以前,二妹妹还会亲手做了吃食,侯府来找我。如今竟是见也不愿见了么。”门外传来沈钰失落的应。
程英嘤心软了两分,她本意不至绝情至此,但某些人的“护食”太昭昭了点,最近宫墙内外传得绘声绘色,什么“帝姬慕世子”“平昌侯府和天家黄了姐姐的婚约,续了弟弟的”“圣人和皇后默许,早就由帝姬性子去了”。
风口浪尖之,打铁趁热之时,她一个老百姓,还是自觉腾点位算了。能成一桩美姻缘,也是功德无量。
想到这儿,程英嘤斩钉截铁:“小侯爷,请回吧。民女已心属良人,断无悔改的。而且小侯爷身边就搁着一个挺好的,小侯爷莫错过了。”
吉祥铺外,沈钰眸底的光终于黯下去了。倒不是因为等了许久,而是一句“我已心属良人,断无悔改”。
他紧了紧手里拿着的复帖,是复的《钰兵》,端正的小楷行间有胭墨标注的增减补益,密密麻麻,巨巨细细,都是这阵子他试炼兵法,所得改进和完善。
沈钰想第一个拿给程英嘤看。甚至都还没有呈给圣人,就想先拿给她看。
他引以为豪的,他打算赌此生的,他想让她觉得,他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的。
然而如今别说看了,程英嘤连门都不开的。他沈钰好不容易趁着军营休沐,才得空出宫。半年不见,如今吃了闭门羹不说,还听了遍心里拔凉的答案。
沈钰在铺门口呆了半晌,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他总觉得以前还能瞧着点光,现在连仅有的光也没有了,黑漆漆的,剩下的就是个赵熙行的影【】子,杵在那端得意。
在禁军营试炼兵法时,他也听过一箩筐程英嘤和东宫的风云,闹得是波澜壮阔,但那时未见着本人,他到底是存了一丝希冀,却临了只是自己的妄念。
从当年他的马车路过吉祥铺,风撩起车帘,他见着了铺子那姓花的姑娘算起,经年都是自己做的梦,自己又亲手戳破罢了。
沈钰走不动了,脚步无力。他回头看那道紧闭的吉祥铺大门,一颗心咕咚咚的往下沉,一声闷响,到底,里外凉透。
砰。那本被他视若珍宝的《钰兵》掉在地。
“哎呀,弄脏了。”这时,一双绣鞋哒哒的跑过来,玉手捡起兵书,惊呼。
沈钰转过头,见着面前兔子一样蹦跶出来的女子,愣:“康宁帝姬?”
赵玉质点点头,忙着扯起衣袖去擦书皮。价值千金的锦衣被扑了一层灰,女子也毫不在意:“小钰子,喏,还你。再不可弄脏了,这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本帝姬最重要的。”
沈钰接过重新变得干净的兵书,意识到方才自己思及往昔,心神不稳才没拿稳,但这素日最喜美衣香胭的帝姬,竟把苏绣缀珠的华衣拿来擦书,他确是从未见过的。
“帝姬何时跟来的?”稳了稳心绪,沈钰问,指尖攥紧了《钰兵》。
“本帝姬一直都在那儿……”赵玉质朝不远处的街角努了努嘴,有些不安,“就是没敢前来。”
沈钰回头瞧了眼吉祥铺,又瞧瞧娇生惯养的帝姬满头热汗,站在太阳底下半个时辰,胭脂都掩不住小脸苍白。
“帝姬怎么不找个荫凉的地方等我?已经七月,万一晒出暑热,我不得拿脑子来赔?”
沈钰微惊,慌忙拉了赵玉质躲到树荫下,让她好好坐着歇气,张罗着向街坊铺子讨碗凉水。
赵玉质一口气喝完井水,晒得蔫蔫的眼眸才重新有了点神,嗫嚅道:“这太阳坝子刚好能瞧见你了。要是拐到树荫下就……”
“你傻不傻!”沈钰急了,也不管什么君臣礼节,低喝,“这太阳能开玩笑么?回宫的路就这么一条,我反正都要走过来,你便是躲到树荫下,也瞧不丢我呀!”
赵玉质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搅衣角:“我……我就是想盯着你,盯着那花二有没有给你开门,你们说了什么话……”
“若你真想盯这么实紧,你前来啊!吉祥铺门口的幌子底下也有荫啊!站那么远晒太阳,找罪受?”沈钰哭笑不得。
敬元皇后贾氏嫡出当今圣人第八女,在天家被宠成个混世小魔王的康宁帝姬,今儿却格外气弱,瘪了瘪嘴。
“我不敢嘛……你本就心里有那花二,在军营里待了那么久,我几乎天天来陪你,给你带好吃的……你却难得休沐,第一个去见的还是她……呜呜!”
赵玉质说着说着就愈委屈,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晶莹在眼眶里打转,鼻尖红得跟兔子似的。
沈钰顿时手足无措。心虚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别,别哭呀!您康宁帝姬这么一哭,传出去我还不得斩立决!别哭,打住!”
“那臭花二不见你,我见你,我天天都见你……小钰子,我跟你约定好的,我陪你……你可不可以心里别放着她了。”赵玉质泪眼盈盈的拉了拉沈钰衣角。
如此直白又坦率的话,孩子似的。沈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是了,程英嘤说了那么多寒心话,却有一句,听得人心热乎乎的:小侯爷身边就搁着一个挺好的,莫错过了。
“或许……试试?”沈钰伸出手去,摸了摸赵玉质脑门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