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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忠

    “确实。活了一把年纪,该成精了。”

    筎娘三下五除二将那瓣瓜吞进肚里,胜利者般的乜孙橹。

    孙橹才因为那瓣瓜堵的气,愈浓了两分:“话说婆婆你除了挖苦我,还有别的法子没?该不会今儿就是来逞嘴皮子的吧。”

    “不错。”筎娘很认真的点点头,“心里淤塞,想找个人出气。”

    孙橹怒极反笑:“好你个老婆子!作甚这种冤枉事赖上我!这世上还讲不讲王法,讲不讲天理了?”

    筎娘正好心里烦闷,这下子仿佛找到了泄洪点,抬头叉腰开吼:“您说对了!老身就是不讲王法,就是不讲天理,孙老头你能奈我何?”

    孙橹眼珠子一转,忽的想起那日破例为陈粟出诊,去瞧了趟云福,换的出诊金是一则旧事,天遂人愿,现在正好用上。

    是以孙橹立马噙了得意,胸有成竹道:“你神气什么?要知道十几年前,二十年前……还不止,三十年前,呵,你那一次不忠……”

    筎娘一愣。西瓜也不香了。

    孙橹愈发神气:“你这个出了名的忠仆,怕是这辈子只有那一次背叛主子吧。你主子让你送书信,你自己半路拆了,换了里面的内容。啧啧,你哪里来的胆子,犯这等欺瞒之罪。”

    筎娘指尖攥紧:“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买的呀!”孙橹摇头晃脑。想到自己忍着厌恶听狐尚书使唤,值,平日怼天怼地的某人,终教他捏着了把柄。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半辈子的忠心被染上了个黑点,坏了一锅好汤。要不是老头儿我无意知晓,还以为你是如何十全,如今看来你和那些俗人一样,到底是做不到丹心无暇。”

    孙橹佯装可惜,实则乜眼瞧筎娘反应,内心的炮仗都爆上天了,风水轮流转,爽快。

    筎娘沉默,压住眸底翻涌的思绪,三十年前的旧事被翻出来,却宛如发生在昨日,还历历在目得很。

    那时,二八芳华,豆蔻春衫薄。

    ……

    窦如意。是盛京窦府的嫡姑娘,也是后来的哀帝萧亿元后,贞明太子萧展生母,谥延庆,世称延庆皇后。

    窦如意身边有一个大丫鬟,是窦府的家生奴才,唤作上官如。

    窦如意和她几乎是互相瞧着的长大,那丫鬟不容辩驳的忠心,也是一份情同姐妹,所有人都没怀疑过。

    窦府官秩四品,却和文贾武程比,只是小蝼蚁。但因当时还是东宫的萧亿身子弱,天家给萧亿择亲时,并不是按惯例以家世为第一考量,而是好生养。

    一个无论是从丰腴福相还是八字占卜,都能保证为天家生下男孩的女人。

    然后窦如意就成了潜邸的皇太子妃。

    然后上官如就成了皇太子妃的掌事姑姑。

    那时候东宫身边有一位“奇人”,唤孙橹,医术高超,比肩再世华佗,却因性子太过傲拗,屡吃闭门羹,撑不起盛京米贵。

    最终是东宫收留了他。于是如黄鼠狼进了鸡圈,府中上下都被他得罪了个遍,却因东宫纵容,苦水只得往肚里咽。

    另外一个纵容他的,就是潜邸的女主人窦如意了。

    这位“奇人”在府里待了几年,窦如意瞧他年纪也不小了,府里的好姑娘们见他都跟见阎王似的,只得做主给他张罗起了亲事,亲自给他选了个府外的妙人儿。

    因那“奇人”双亲早丧,故按风俗,窦如意将二人姓名写在红笺上,嘱上官如寄送到“奇人”老家,焚在双亲墓前,算作告知。

    因为极度的信任,两张红笺写就时,窦如意托上官如把装匣和封漆都一块儿办妥了,后续再未过问。

    于是接过手,掩上门,那掌事姑姑偷偷把妙人儿的名帖调换了,天衣无缝的封漆,若无其事的寄出。

    然而,听闻那“奇人”焚帖时,天降大雨,将祭拜的火浇灭了。

    世人皆视为大不吉利。不仅这桩亲没结成,甚至那“奇人”后来官至太医署首席,盛京城也没姑娘敢嫁给他。

    再后来,东宫登基,皇储诞育,窦如意母仪天下,为了避“如”字的讳,又因上官复姓唤着麻烦,世上没了上官如,而是多了个筎娘。

    ……

    只是当年寄件的少女没有告诉任何人,信匣里她拿走那个妙人儿的名帖,私自换上的另一张名帖,上面三个字,墨迹新。

    上官如。

    ……

    “你这老头儿烦不烦,过去几十年的陈年烂谷子,你不知从哪儿还翻出来,存心跟老太婆我过不去是不是?算你厉害,如今被你揪着把柄,你要如何?不过是偷了你的瓜,就这等翻脸?”

    筎娘忽的雄赳赳气昂昂,叉着腰喝,又做回了那个得理不饶人的花婆婆。

    方才还占上风的孙橹顿时被踩到脚下去了,怂了肩膀,缩了脖子,赔笑:“没没没,就是闹着玩,玩的!倒是你,既然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作何生那么大气!怕不是另有隐情……诶!”

    孙橹逞硬没逞过半刻,筎娘的西瓜皮就当头砸过来了,吓得他立马咽了后话,暗道虎落平阳还是虎,犬欺不得的。

    “孙老头!叫你得意!走着瞧!”

    筎娘眉头倒竖,咬咬牙,顺手又抓了把新采的杜仲叶,便摔门扬长而去。

    孙橹脸上的戏笑褪去,笼上了一层濛濛的惘然,他瞧着那走路外八的背影,年纪不小了,微微伛偻,和记忆中潜邸的少女柳腰,重合。

    原来一晃啊,都三十几年了。

    “死老太婆,可恶,着实可恶。”孙橹捂住眼睛,风里似乎有点沙子,今晚一定要醉一场了。

    是了,当年那个“奇人”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双亲坟前那场雨,是他自己拿水壶浇的,然后编了个天降不祥的幌子传出来。

    只因他听闻窦如意做媒,红笺上定的是那个妙人人的名字,由上官如亲手寄出的。

    可恶,着实可恶。

    于是他断了余生所有可能,借老天爷一场大不吉利,哪怕多年后身居高位,名头也为待字闺中所避之不及。

    只是他那天从陈粟口中才知道,红笺上的名帖早就换了。被那个可恶的人,亲手换的。

    ……

    她半辈子唯一犯的错,他便赔了半辈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