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走大门啊……多不好意思。”程英嘤被训得气虚,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筎娘冷哼:“呵,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那可是宫宴备的暖阁啊,你在帝宫做出那种事,东宫大张旗鼓的调动龙骧卫,宫人们看猴似的看了全场。如今宫外也传得绘声绘色,啧啧,那么多人瞧着,那么多人议论。”
筎娘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凑近前去,刮了刮脸:“东宫也是个男人。男人啊……要脸!”
容巍深以为然,同样刮了刮脸:“要的!”
程英嘤不说话了。乖乖的起身,写了谒见的折子,便踏着晨光,出门往东宫去了。
话说风波眼的东宫。赵熙行刚刚醒来,也没睡几个时辰,不过是撑到极限了,稍微合眼,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坐起来,倚在缃帘玉榻上,揉着太阳穴,痛得紧。
“参见殿下!”听得起身的微响,伺候梳洗更衣的宫人刷刷跪了一路,却又偷偷觑眼瞄着榻上的东宫。
毕竟昨晚那种大动静,阖宫内外早就传遍了,添油加醋,传得各种颜色都有。
皇太子中意的庶民女子,竟然和江南之主待了一晚上,就算没有犯真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宫禁森严的天子脚下,确实是放到“圣人东宫”的身上,要说多出格,就有多出格。
何况龙骧卫全军出动,闹得风风雨雨,自家院里被打脸,也没打得这么响的。
是以宫人们瞧着赵熙行的脸色,意味深长长成裹脚布了,有不忍的,有看戏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打抱不平的。
豆喜撩开缃色软帘,回头看见的,就是这番“精彩纷呈”的眼神众生相。
“看什么看!规矩都不知道了?没有殿下敕令,谁准尔等抬头,得见殿下玉容的?来人啊!拖出去,各吃十板子!小兔崽子们,蹬鼻子上脸了!”
豆喜一怒。身为东宫近侍,威严的喝来龙骧卫,将偷瞄的宫人都押了下去。
“殿下恕罪!奴才们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顿时,满宫哭嚎求饶,却转瞬被掐断在阖上的红铜门后。
寝殿安静下来。豆喜小心翼翼的端了醒神的茶,向榻上揉着太阳穴的男子:“殿下再睡会儿?圣人免了今早的议政,您不必起的。”
赵熙行接茶,顺势瞥了他一眼:“……有事?”
豆喜喉咙一干:“回禀殿下,无甚要事。不过是宫人放肆,奴才方教训了顿……”
“不是这个。”赵熙行盯着豆喜,眼神很轻,却噙了不容抗拒的威压。
豆喜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下来:“殿下恕罪!是奴才做主瞒了,想让殿下多睡会儿……花二姑娘,姑娘她就在门外,请求谒见殿下!”
赵熙行端茶的指尖一抖,差点就要洒了,却不过是瞬息,便稳住,淡淡道:“不见。”
豆喜面容复杂,想来也是没料到自家小皇后能犯这种蠢事,连他这个没根的都觉得难为情,何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了。
是以他同样像犯了错,垂头道:“殿下,二姑娘走正门来的,满宫都瞧见了。看热闹来的奴才跟了一路……女孩子家做到这个份儿上,殿下至少容她禀个错……”
“不见。”
赵熙行将茶盅重重放到榻头案上,刺耳的一声响,瓷底就裂了道缝儿。
豆喜清楚东宫的气性,殿内压抑的惊涛骇浪,已经伺机而动了,他可不想把自己往刀尖上送,遂咽了话,让宫人把来客打回去。
“秽乱中宫,罪极。着令龙骧卫,押入诏狱。”
忽的,榻上男子幽幽一句。语调依然是清淡的,还带着疲倦,眼眸却冷得让人心悸。
豆喜脚板心一凉。略过刑部大理寺,龙骧卫直接拿人,虽不算不合规矩,但放到最持重守礼的东宫身上,就有些太不寻常了。
毕竟这算是明晃晃的彰显“东宫”这两个字压的权柄,像是故意做给那“罪人”看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得死。
“……押谁,谁啊?”所以豆喜脑子不习惯,懵了片刻。
然而,在赵熙行凛冽的目光飘过来的刹那,他忽地就懂了,立马扯着嗓子吼“东宫有令:家主罪极,着令龙骧卫,押入诏狱”,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顿了顿,豆喜又面容纠结,拼着胆子再多嘴了句:“殿下,花二姑娘……在正殿门口等着,不愿走。宫人都瞧得清楚,风言风语传飞了。一个姑娘家,脸薄,能做到这个份上……”
豆喜不敢说了。话多丢命,这是东宫默认的规矩。
赵熙行却啜着茶,微微眯了眼:“……怎么不说了?”
豆喜咽下口凉气,慌忙接话:“奴才斗胆,奴才的意思是……姑娘家能做到这份上,足见认错的心诚,殿下不如见她一面……”
豆喜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赵熙行面无表情。若是平日,花二这个名字一扔出来,早就人都不见了。
他虽心疼自家小皇后,被先帝惯着那会儿,何时被人当猴似儿的瞧,进宫谢个罪被里外围观,但他也知自家皇太子,昨晚在暖阁外杵了一宿,脸色从没那样白过。
左右摇摆了半天,豆喜的眉锁得都快掉下来了:“殿下……二姑娘她还在殿外……”
“不见。”
赵熙行打断,两个字,僵冷的。
然后这缃袍男子放下茶盅,着命人梳洗,就算只歇了几个时辰,也不愿误了议政,仿佛将殿外的女子忘在了脑后。
豆喜只得出来,见得殿门口石头雕像似的程英嘤,还有一路跟来看热闹的宫人,叹气:“殿下不愿见姑娘。您请回吧。”
程英嘤心里一空,头就耷拉下来了。
“这庶民好大的胆子,孤男寡女的,犯下这等淫罪!”“亏得东宫对她另眼相待,没想也是水性杨花的!”“还敢来认错?按规矩,这种女人,现在应该沉到水底了!”
周遭议论纷纷。哪怕是交头接耳的细碎,也因人数众多,汇合成嗡嗡的密响,跟夏天草笼子里的蚊蝇似的。
豆喜瞧了眼低头沉默的程英嘤,不忍,大喝:“说什么呢?有本事的说大声点!在东宫殿前妄议宫事,前面那批吃的板子忘了?!”
议论霎时噤了声儿。却各怀鬼胎的眼光还贼兮兮的往女子身上扎。
“多谢豆喜内侍。”
程英嘤低头一福,便转身离去,绣鞋擦在白玉砖地上,全没了昔日的神气劲儿,背影不声不响地掐断在红铜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