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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思过

    “若省过,去尼姑庵萬善寺不是极好?”刘蕙下意识的不对劲。

    赵熙行没有回话。只是行礼辞去,临前还故意大声吩咐龙骧卫:“速速擒来罪人花氏,锁进教化堂!”

    日光之下,缃袍男子微微回头,勾唇。

    狡黠的精光在他唇角一溜,日光就碎成了金。

    刘蕙忽的就觉得,休说什么圣人,里面“黑漆漆”的心子,不还是当年那个乘风郎么。

    教化堂。确实是惩戒失仪的禁地。堂内满置几十块刻印三纲五常的石碑,罪人便居于其中,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旨在明教化省己过也。

    据说关进去的人整天除了满目教条,连半点鬼影都没有,饭食从马墙小洞递进来,放出来后除了背诵纲常,话都不会说了。

    从这点来看,东宫的惩戒是妥当的。嚣张的人关进去后别说削气焰了,脑袋都得削一截。

    但重点是,教化堂在宫内。

    哪有红墙外的庶民为了一个省过,还专门“搬家”搬进宫里的理儿。

    这哪里是惩戒,简直是妾随郎来,打得一手好算盘。

    于是,五月。程英嘤拉了一车行礼,站在教化堂森冷的园子里时,还兀自回不过神来。

    “花二姑娘,左边厢房您随便选吧。东西都齐全的。饭食每天都有人从小洞里送进来。换洗衣物放到小洞口,宫女会取的。”豆喜话音刚落,回声就在园子里撞。

    程英嘤打了个寒噤。好冷。

    她纵历两朝繁华,却从不知帝宫,有这么一出隔绝人世的地方。不过前朝她哪怕贪玩闯进来,周哀帝也能把她拧出去,是以今朝第一次见着此地全貌,她还是觉得心肝震彻。

    都说帝宫是汇聚了天下所有繁华和热闹的地方,教化堂却像与这“所有”背道而行的“一无所有”。

    且不说堂内陈设如何简陋,便是周边以横街与主宫隔绝,重兵把守,安静到头发丝儿落到地上都听得见,日光被掐断在阴森森的青苔墙后,几十面刻印着教条的石碑鬼影幢幢,瞪得人心惊。

    “被关到这儿还不如下狱。至少有人气儿,有狱卒吆喝。”程英嘤抱紧了双臂,“失仪,就这么两个字,值得遭罪至此?”

    豆喜在旁边帮着女子卸行礼,笑:“帝宫是何等地方。三纲五常仁义礼智,看得比命还重。老百姓讲脸,他们就讲礼。罪过还不大?”

    程英嘤瘪瘪嘴,迟疑着加了句:“……唐氏醒了?”

    豆喜眉梢一扬:“御医都派去了,听说人已经清醒了。姑娘担心她作甚,她自己嘴里不积德。”

    程英嘤异样的瞧了豆喜一眼,她总觉得这个内侍处处护她,遂疑:“话说豆喜,你似乎有些眼熟。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若是有,一定是老天爷给善人结的缘吧。姑娘信么?有些您自己都记不住的恩,会在最后,还给您最想要的答案呢。”豆喜轻轻一笑,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出去。

    程英嘤一愣。愈发不解。

    轰。铁门锁上,锁泛冷光,堂内死寂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阴气从遍布青苔的地砖浸上来。

    程英嘤顿时上牙齿打下牙齿哆嗦。

    她立马披了件褙子,正要着手拾掇厢房,忽见得铁门打开,一抹缃袍身影走了进来。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缃袍男子撩起宽大雍容的袍角,神一般的里面竟藏了把书案。

    他瞅了个合适地放下书案,抚了抚袍脚上的衣褶,近乎炫耀的瞧了程英嘤一眼,抬脚就要走。

    程英嘤缓过神来了。这人是怎么做到顶着一张风平浪静的脸,穿着清华高贵的皇太子宫袍,却在袍子里藏了张小案带过来的?

    “赵沉晏,你作甚?”程英嘤眨巴眨巴眼。

    “无他。路过。”赵熙行淡淡道,然后就匆匆出门去,从门缝里程英嘤瞧见候着的玉辇,还真的就是路过。

    可哪有路过夹带了张案进来的?

    程英嘤看不穿男子的招数,但也未做他想,忙活起来拾掇厢房,森冷的教化堂终于有了点人气。

    接下来这阵子就要这么过了,至于二十几张省过的石碑,上面直接晾了一串的酱菜。

    筎娘特意叮嘱,一定要晒在碑上,才入味。

    然而翌日。程英嘤被木板榻硌得浑身疼,正揉着肩膀睁开睡眼,就见得铁门被从外打开,那缃袍男子又走了进来。

    他今儿穿的宫袍也是异常宽大,一撩,又神一般的从袍脚里拉出一把花梨木椅,放到合适的地儿上,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就走。

    程英嘤砰一声推开窗:“赵沉晏,你到底在作甚?”

    “路过。”赵熙行淡淡应,旋即铁门打开,坐上外面候着的玉辇而去,还真就是路过。

    也依然的,路过夹带了把椅进来。

    当天晚些,程英嘤再次看见了赵熙行,男子居然在五月披了一件狐裘,肿得跟球似的,撩起裘衣,里面拽出一床软垫,狐裘就立马瘪了下去。

    女子依然问,男子依然答路过,也就依然的,路过夹带了床垫进来。

    终于,在赵熙行正气凛然离开的时候,程英嘤冲到他面前:“赵沉晏!给本姑娘说明白了!你难不成要在这儿安家么?!”

    “嘘。小声点。”赵熙行神色紧张,警惕的瞧了眼堂外候着的宫人,“教化堂省过之人,是不能与外人接近的。本殿已经犯了规矩,要是传出去就麻烦了。”

    程英嘤眉梢一挑:“所以,您老路过?”

    赵熙行从狐裘里扯出张清单,被裘衣捂得冒汗的脸儿,盯着那单子满意:“本殿瞧瞧,今儿晚些再路过一次,带件绣墩进来,明早路过一次,穿大号的氅衣,可以带两个倚枕……”

    程英嘤算是明白了。

    眼前这厮,以路过为借口,每次在宽大的宫袍里夹带家什,蚂蚁搬家瞒天过海,把整个起居都往教化堂里搬。

    贼,贼得心子黑不溜秋了。

    亏天下百姓还赞如何圣人贤明,不计私情公正处罚,实则这圣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小算盘打得是面不改心不跳。

    “所以,您老这是真要搬进来了?”程英嘤哭笑不得,唇角却禁不住的上翘。

    “待本殿隔日穿身最大的冬衣,能带床褥子进来,就齐了。”赵熙行眼睛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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