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正在忖度,听得赵熙行续道:“听阿银说,她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准尔等离宫?”
“正是。”花二禀道,“民女和家人商量着明早就启程。花样子生意不能搁久了。”
赵熙行点点头,眸色闪烁,一时之间,不知闪过了多少个念头。
半晌,他缓缓道:“你……觉得本殿如何?”
花二一愣。
李郴一唬。
这算个问题么?
或者说,从东宫口里问出来,谁敢回答的?
侍立的宫人也都被这句吓得不轻。差点就要传御医,看东宫是否又烧了。
“殿下自然是容颜无双,风华绝代,才识过人,心怀天下……”花二几乎把想到的溢美之词都堆上去了,“大周有殿下,实乃民之福,国之福!”
“是是是,殿下庭芝玉树,神采飞扬……”李郴也在旁边帮腔。
一时间,四下恭维声声,屎都说成了香的,直把那榻上的男子捧成了个神仙。
赵熙行却剑眉微蹙,目光一扫过,虽是淡淡的,却让所有人一激灵,立马噤声。
然后,他目光又转回跟前儿的花二:“就……这样?”
还要哪样?
花二绞尽脑汁,觉得以自己的学识,知道的词儿都用上了,还有哪点没把这圣人东宫夸满意?
“殿下的意思是……”花二试探地一抬头。
于是,正好撞进赵熙行的瞳仁里,后者深深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深处有一星火。
花二连忙低下头,被这些的眼睛瞧着,她总觉得心里慌。
赵熙行看了眼四下乌泱泱的宫人,欲言又止,千万种意思到了嘴边,说出来就成了另一番模样。
“本殿的东宫,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两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至于宫婢侍女,司闰司则司训等,皆从六品,掌缝掌严掌藏等,从八品,女史若干,流外三品。除了太子妃得耗点时间,其他的,一句话的事。所以。”
花二心里咯噔一下。
李郴直接捂了嘴。
但听赵熙行话锋一转:“所以,还想走么?”
花二一愣,问她?
这两番话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么?
上一番列举了东宫从妃到官,女人能处的位置。
下一番就问她想不想走。
花二一时没明白,这二者间,是怎么因果相连,那东宫到底是怎么想的。
花二心乱如麻。千万种揣测从心底溜过,好的坏的都没个头绪。
赵熙行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答案,面色淡然,星眸深处却燃起了火。
一旁的李郴脸色又红又白,瞬间变了好几个色,他深吸一口气,看花二的目光已经变了,低低向她喝。
“花二姑娘,二祖宗,快回答殿下啊!大机缘,你的机缘来了!哎哟喂,愣着干什么!多少人销尖了头也没这福分啊!”
李郴侍奉赵熙行数载,又同为男子,有些心思,他瞬间就懂了。
这东宫一切都好,就是生了个石头心。
人已经廿四了,还没碰过女人,整天片叶不沾身的样儿,圣人甚至几次召了御医去,问东宫“身子”可好。
花二眨巴眨巴眼,看了看李郴,又看了看眉眼幽微的赵熙行,她慌忙低下头去。
那一刻,她懂了。
然而几乎是同时,她就做出了选择。
“回禀殿下,民女和家人居于安远镇,铺子里的生意也要打理。感念当今圣人贤明,民生太平,民女觉得这日子甚好,并无他念。”
花二吁出口浊气,然后深深拜倒,额头磕在青石板地上,生凉。
赵熙行眸底的火忽然就灭了。
良久,他移开了视线:“既如此,便准尔等明日离宫,诸事顺遂吧。”
他的话依然是冷静的,深处却噙着一丝不稳。
“多谢殿下恩典。民女回家后会为殿下供香,祈殿下安泰,福寿绵长。”花二再拜,旋即跪安,转身,辞去。
她再没回头。
她余光看到了凉亭玉阑干上的刀痕。
是在三年前那场宫变留下来的,刀剑纷争的痕迹,再巧的巧匠也修复不了。
这世间最难跨过的,是时间。
她和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翌日。
花二一行早早起了,向沈银辞行,赶着骡车回了安远镇。
乡亲们听说花二他们回来,也纷纷来串门,笑着说没他们家,镇子都安静了不少。
花二取下关门的板子,重新挑起吉祥铺的幌子,看着邻里的笑脸,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比宫里对着什么殿下什么姑娘的,要让人安心。
阿巍和花三忙着打扫,花二帮着婆婆,重新摆上花样子,开铺。
这时,隔壁家的递给花二一摞信。
“二姑娘,你进宫期间,有人给你写了好多信哩。咱先帮你收着的,如今都给你。”隔壁家的笑。
花二微疑。打开一封来,看到落款:沈钰。
却是忘了,这个小侯爷,在西山打仗呢。
花二送走了众乡亲,帮着婆婆她们打理好铺子,便一个人回了房,关上门,一封封拆信来看。
沈钰这人,也不知哪来的闲,狼毫都搁在马鞍上的?
信笺数来有数十封,几乎是他走了几天,便写了多少。
细读来,这数十封信,有的是正经话,给她讲些西山的风土人文,嚎几声军营生活艰苦,洋洋洒洒。
有的又是极不正经,通篇就一两句话,告诉她他长了个痘印,告诉她他今儿吃了好吃的蒸饼,甚至就一句,西山下雨了。
想到东说到东,想到西说到西,絮絮叨叨。
花二放佛看见信笺后的男子,竭力想把身边经历的一点一滴都告诉给她,事无巨细。
指尖抚过“沈钰”那个落款,花二笑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心头自然滚烫,但也没多的想法。
只念着待沈钰回来,一定亲手做些吃食给他送去,也算慰劳下他第一次远征,着实不易。
这时,花三敲门进来,说祥云铺串门来了。
花二一家人都迎了出去,便见得桂氏,桂大哥站在铺子门口,桂氏还牵着个十五六的丫头,小衫是上好的锦缎。
“二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能进宫侍疾,那是多大的脸面。这不,奴备了礼,恭喜啦。”桂氏热情地迎上来。
桂大哥也憨厚的笑:“二姑娘家可是去宫里走了一趟的人,脚下的泥都镀了层金,大福气在后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