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之上。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徐徐而望。
战局的进展,在他的预料中,但张献忠不打旗号,各处传来的信息也不一,有人说在东,有人说在西,战场又在动态中,虽然朱慈烺一直下令寻找,但直到现在各部也没有确定张献忠的所在——
今日如果不能生擒或者是击毙张献忠,令他逃出天生,眼前的胜利光芒就会黯然许多,因此,朱慈烺不停的给各将发下命令:一定要找到张献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张献忠逃走!
“殿下,牛成虎来报,流贼伏兵向我大营杀来了。贼首果然就是李定国!”此时,楼梯蹬蹬响,佟定方跑了上来,抱拳而报。
朱慈烺脸色一喜,急忙把千里镜转向后方,朱国弼和陈奇瑜也跟着转了过去。
大营后方军旗摇动,杀声震天,在那里,李定国率领的五千人,撞入了秦兵和少部分的京营预先埋伏好的伏击圈。
“好!”
朱慈烺脸上的喜色藏不住——张献忠和李定国都现身了。如果一战能同时解决他们两个,此次剿匪之战,就可以称为完胜。
就像朱慈烺预料的那样,当发现官军大营半夜火起,双方激战之时,藏在山中的李定国没有逃跑,也没有按兵不动,而是迅速率兵离开隐藏的山谷,向官军大营杀来了——如果李定国是一个胆小的将领,那他一定不敢这么做,因为此时出谷,冲向官军大营,九成是送死。
但朱慈烺断定,李定国一定会出谷的。
就历史所知,李定国胆子极大,而且有相当的坚持?面对张献忠有可能会全军覆没的结局?他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李定国来了。
通过千里镜?清楚看到?李定国的五千人被秦兵重重包围,箭矢弹雨之中?不住落马,不过却没有看到李定国的将旗?只看到?这五千流贼确实是流贼之中的精锐,虽然被伏击,被官军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但却依然没有放弃?依然在试图向前冲锋……
很快的?在秦兵稳定的防守和密集的鸟铳箭雨之下,五千流贼损失大半,已经开始溃散,隐约看到,军旗摇动间?有一个年轻的流贼将领正拼命挥刀大喊。看来,他们似乎放弃了前冲的打算?开始想要夺路逃走了,
不过只是一瞬?这年轻流贼很快就又隐于烟尘之中了……
朱慈烺远远看着,心说这一位应该就是李定国了吧?倒也年轻?只可惜?刀枪无眼?李定国怕是要阵亡在军中了……脑海倏忽又想到,李湘云在哪?会不会就在李定国身边?而那封信,李湘云究竟有没有交给李定国?
……
正思虑间,朱国弼忽然叫:“哎呀不好,有流贼逃了!”
原来,就在李定国思虑间,有少量流贼骑兵突破秦兵的包围,从一处缺口逃出去了,虽然在弓箭急雨之下倒下很多,但还是有几十骑成功的脱离了包围圈,又向松峰山逃去了……
除此之外,其余流贼骑兵全数被歼,尸体铺满了原野。
朱慈烺心中一沉。不会是李定国逃出去了吧?
“噔噔蹬蹬……”
稍倾,脚步急响,武襄左卫副指挥使富魁登上了角楼,抱拳报:“殿下,牛成虎派人来报,李定国伏在松峰马鞍两山的流贼,被我全歼,但有少数脱阵。”
“李定国呢?”朱慈烺问。
富魁黯然:“没拦住他,被他突出包围,跑了。但抓到了他的副手冯双礼。”
朱慈烺暗暗失望,但脸上却不露声色:“知道了。”
富魁抱拳行礼,登登下角楼。
“殿下不必担心,只要抓到张献忠,就算李定国逃脱,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陈奇瑜难掩兴奋的说道,虽然李定国跑了,但在他眼里,李定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之不过因为太子对李定国十分看重,他才对这个名字多注意了一些,他心中真正在意的,还是场中的大贼张献忠,只要抓到了张献忠,全歼场中的十万流贼,那就是一场可以彪炳史册的大胜!
一瞬间,陈奇瑜仿佛又回到了车厢峡,回到了将所有流贼都包围在峡谷中,胜利就在手指间的兴奋。
朱慈烺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于是他举起千里镜,继续观望大营中的激战。
……
箭矢如雨之中。
已经被逼入绝路的张献忠快要疯了,随着战事的进行,围在他身边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但官军的堵截,却始终难以突破。
“老三,不能歇,再给额冲!”张献忠冲艾能奇大吼。
艾能奇已经半身浴血,听了张献忠的命令,他大叫一声:“随我冲~~”这一次也是拼了,他亲自冲锋在前。
……
“不好!”
角楼上,站在朱慈烺身边,同样举着千里镜观战的陈奇瑜忽然也叫了一声不好。
朱慈烺急忙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浓烟火光之中,在流贼不顾死伤、拼死猛攻之下,东北角的官军防线出现了动摇,一大队流贼成功的冲开了官军的堵截,杀的官军纷纷后退,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全甲贼首,手舞长刀,极为悍勇。在他的督战和亲自冲锋之下,官军防线的缺口,迅速扩大。
随即,更多的流贼顺着缺口逃了出去,潮水般的向前涌。
不过这并不表示这股流贼就能突出重围了,因为在大营后方,朱慈烺还预备了一道防线,那就是刚才拦阻李定国的秦兵。
官军拼命反卷,想要堵上缺口,但一时却也难以成功。
“那是谁的防区?”
朱慈烺怒问。
“是左部前营,应该是左梦庚……”陈奇瑜对此战的排兵布防了如指掌,因此立刻回答。
朱慈烺暗骂一声混蛋,放下千里镜:“抚宁侯,玉铉先生,杨御史,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营中的流贼,绝不能再有一个逃出!”
三人都惊。刚要问,却见太子已经霍然转身,蹬蹬下了角楼,命令宗俊泰和富魁点齐所有的武襄左卫,
“殿下,你这是要去哪?”
陈奇瑜三人追了下来,惊问。
朱慈烺翻身上马,决然说道:“我去后方指挥,你们三人坐镇此地,协调大军!”说完,一甩马缰:“走!”
唐亮佟定方等人也都是惊,但太子战马已经奔出,他们无法阻拦,只能策马跟上。
四百武襄左卫,护卫着太子,急急向北面追去。
“殿下,殿下~~”
陈奇瑜三人想要劝阻,但太子却已经远去。
陈奇瑜跺脚:“左营误事!”
……
“杀呀,杀呀,冲出去~~”
从左营缺口杀出来的流贼残余,有七八千人,冲破官军防线,令他们看到了生的希望,一个个士气大振,不过刚奔出去一里多地,他们就又遇上了官军的阻击——刚刚全歼了李定国五千精锐的牛成虎,来不及重整,就立刻率军迎住了流贼。“挡住,挡住,决不能让一个流贼逃脱~~”牛成虎大叫,刚才跑了李定国,就让他颇没有面子,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流贼从他面前逃走了。
秦兵多是车兵,最擅长防守,他们在厢车之后,连放鸟铳和弓箭,将涌上来的流贼打的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但求生的希望驱赶着流贼,令他们不顾死伤,一拨又一拨的往上猛冲。而且他们多半不是步兵,是骑兵,冲锋速度极快,这种情况下,鸟铳装填速度慢的弊病就显现了出来,在贼骑兵的猛冲之下,从鸟铳弓箭战,很快就变成了近身肉搏战。
“顶住,杀,杀!”
牛成虎往来督战,率领三百骑兵,堵漏各个缺口,他清楚知道,不需要多,只需要咬牙坚持一刻钟,不但援兵会到,而且流贼也会因为精疲力尽而失去战力,现在流贼上攻的这么猛,不过就是最后一口气在支撑着他们罢了,只要这最后一口气散了,流贼立刻就会兵败如山倒。
“冲!”
马蹄滚滚,铁甲锃亮,一队官军骑兵在流贼后方出现,先用弓箭,挥舞长刀,如同是虎入羊群,将流贼杀的人仰马翻。众人重重护卫之中,看见一个银盔银甲的少年,正在马上张弓搭箭,向前方的流贼急射。
砰!
一贼应弦而倒。
正是太子朱慈烺和他的武襄左卫。
而在太子之前,冲在最前面,充当箭头的,乃是一名黄马白袍的武襄左卫百总,他先是弓箭急射,然后挥舞长刀,冲入流贼群中,冲突奔驰,无人能挡,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血雨和惨叫。
正是王辅臣。
王辅臣杀的痛快,不住大叫:“瓜娃子都闪开了,张献忠在哪,我要他的狗命!”
朱慈烺在后看到,心中欣慰,果然是猛将难得。
“跑啊!”
武襄左卫的出现,彻底击溃了流贼的士气,令他们最后残存的一点士气,轰然倒塌,在前面秦兵阻击,后方武襄左卫横冲直撞的情况下,他们要不扔下兵器,跪地求饶,要不就是胡乱奔跑,精神崩溃一样的大喊大叫,直到被飞来一刀砍死……
但混乱之中,却也有流贼找到了包围圈的空缺,拼命逃生。
“向前!杀,杀~~”
初次上阵,平生第一次在战场上张弓射箭,亲手射倒两个贼骑兵,四面喊杀和血腥之气铺面而来,耳朵里听到的,也都是近乎野兽般的生死嚎叫,实地的战场残酷体验,和站在角楼上轻松指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但朱慈烺却并不惧怕,也没有慌张,相反,在少许的兴奋之外,他始终都非常冷静。
冲入流贼群中,将流贼冲的七零八落之后,朱慈烺就开始寻找张献忠。
“殿下,你看!”
佟定方知道他的心思,向右边急指。
朱慈烺抬头看去。
只见十几个流贼骑兵侥幸逃出了包围圈,正向北面的原野,狂奔而去,虽然
在官军亡羊补牢的箭雨急射之下,有六七人中间落马,但仍然有**骑成功的逃离了战场。
朱慈烺急忙取出千里镜,高举查看。通过千里镜,他清楚看到,这**骑之中,有一人毡帽箭衣,骑着一匹黑马,伏在马背上,不住的扬鞭策马……
为什么要到后方指挥?一来没有其他的骑兵可用了,二来,朱慈烺强烈怀疑,张献忠就藏在这股流贼之中,现在看到依稀神似,像是传说中张献忠的模样,他就更是不能忍了,“张献忠在那,追,追!”他将千里镜塞回腰间,大声命令,然后奋力策马,向前追了出去。
宗俊泰佟定方护卫在他身边,四百武襄左卫急急向前,顺着张献忠逃出的那个缺口,向前急追。
……
战斗进行到现在,流贼已经是全线崩溃,战场之上,火光和浓烟还在继续,但喊杀之声,却渐渐减弱了下来——即便是那些顽固的流贼,在陷入官军重重包围,被鸟铳弓箭密集射杀之下,也已经是心胆俱裂,再无战意了,尤其是当张献忠逃走之后,剩余的流贼就更是失去了主心骨,真的是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
朱国弼陈奇瑜和杨尔铭三人站在角楼之上,连续的调兵遣将。
官军从最开始的包围、分割、进入到了最后的绞杀,除非是放下武器,跪地投降的流贼,否则一律斩杀。
“跪地免死~~”
官军得呼喊劝降之声,响彻方圆十几里。
角楼之上,朱国弼狂喜:“大胜,大胜啊~~”
虽然他就是一个打酱油的,毫无付出和存在,但事后论功,却也少不了他这个抚宁侯的功劳。
“报~~”
一匹快骑急急而来,在角楼前面下马,向上面三人禀报:“左良玉报捷,说射死了张献忠的三子艾能奇,杀流贼骑兵数千人,但张献忠不知去向。左良玉令马士秀等人继续围剿流贼,他则是亲率一支骑兵,往北面追贼去了……”
“知道了。”
陈奇瑜脸上不动声色,嘴角却是冷笑:左良玉还算是机灵,知道杀了艾能奇并不算什么大功,儿子左梦庚放跑张献忠才是大过,此番带兵追击,是想补过去了。
“报~~”
左良玉的快骑还没有走,牛成虎的快骑就到了,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禀报:“禀侯爷,太子殿下追献贼去了……”
“什么?”陈奇瑜大惊。急问:“殿下身边多少人?”
“随行武襄左卫。”快骑回。
陈奇瑜脸色凝重,叫道:“快,叫牛成虎快跟上去!”
其实不用陈奇瑜命令,牛成虎也已经率兵跟上去了,他率三百骑兵,撒开四蹄,玩命的追着太子的后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