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虽然吴甡给武昌总兵方国安下下了命令,并且写了亲笔信,要他重兵防守那几处江水浅薄的渡口,但方国安的兵,实在是没有战力,而且士气十分低落,原因竟然是武昌城中的楚王一毛不拔,不肯出银犒军,军中欠饷半年,又缺乏棉衣,军士们怨声载道,鸭蛋洲虽然布置有一千守军,但被刘文秀的流贼骑兵一个冲锋,伤亡不过几十人,就溃散而逃了,渡口失守,十几万流贼大军蜂拥过河,方国安见势不妙,急忙龟缩进武昌城中,凭城拒守,同时向湖广总督吴甡紧急求援。
“方国安,废物!”
看完急报,吴甡大怒。
武昌决不能有失,因为楚王就在武昌,前番,杨嗣昌就是因为失了襄阳,致使襄王被张献忠,因而惊恐万状,自吓而死的,吴甡可不想重蹈杨嗣昌的覆辙,不过吴甡却也没有盲目救援,他知道,武昌城池高大,绝非流贼可以轻易攻破的,如果张献忠屯兵城下,反倒是一个一战破之的好机会。
另外,张献忠虽然围住了武昌,但汉阳和汉口,却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武汉三镇明为三城,实为一体,在不攻占汉阳和汉口的情况下,张献忠的侧翼始终受到威胁,不能全力攻城,除非是有内应开城,否则他想要拿下武昌,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吴甡决定继续等,他要等刘肇基的京营兵到来,再出兵救援武昌,那样他才有信心,不然单单依靠左良玉,他还真没有把握。
但武昌一天一封求救信。
而消息陆续传来,说流贼在武昌和汉阳的江面,搭起了两座浮桥,一座从武昌白沙洲到汉阳鹦鹉洲,另一座从武昌大堤至汉阳南岸嘴,而一大股的流贼已经渡过了浮桥,围住了汉阳。
这一来,汉阳也危急了。
吴甡脸色凝重,他意识到,张献忠军中,还是有能人的,看出了汉阳和汉口的重要。
“南京水师呢?令他们截断浮桥!”吴甡命令。
但流贼在江边架起大炮,又在江中设置障碍物,南京水师久不经战事,试探着靠近了一下,就被流贼大炮轰的屁滚尿流。
听到南京水师的回报,吴甡气的说不出话来——江南兵马糜烂,不堪一战,竟到这种地步!
各方压力也接踵而来,不说武昌楚王的求救书,就是襄阳的官员,也都开始一个个催吴甡出战了——如果吴甡再是按兵不动,一定会有人疏朝廷,弹劾他不救武昌,虽然太子和兵部老尚书冯元飚,能体察他的良苦和艰难,但陛下就未必了。
更何况,方国安的战力,实在是不怎样,如果武昌不幸失守,楚王遇难,他吴甡就会变成第二个杨嗣昌!
而此时,临洮总兵牛成虎率领的一万秦兵,进入了湖广,吴甡手中,多了一支可用之兵。
看样子,不能再等了。
虽然京营还没有到,但吴甡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出征,最起码先解除了汉阳的围困,等京营大军赶到,再合击武昌城下的流贼大军。
于是,吴甡召来左良玉,商议出征之事,但左良玉却百般推脱,一说粮草不备,二说各部还没有整顿完毕,还是等京营人马赶到,再一起出征吧,吴甡知道,左良玉在给自己难堪,但这种关键时刻,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好言相劝,一是将京师刚刚发来的甲胄兵器全部拨给了左良玉,二是对左良玉的平贼将军印有所应允,如此,左良玉才勉强答应出征。
“这都是杨嗣昌,熊文灿,侯恂之祸啊!”
等左良玉退出,吴甡心中郁闷。
吴甡领左良玉大军出襄阳,走承天府,应城,汉川到汉阳,解围汉阳;牛成虎率一万秦兵进入德安府,和德安总兵杨德政汇合,从西北方向,也就是黄州府进发武昌,截断张献忠的退路;马士英统领黄得功和刘良佐,从东面救援武昌,三路大军齐发,在解围武昌的同时,也是步步为营,决不能使张献忠从指缝中溜出去。
“把这封信交给刘肇基,告诉他,武昌危急,要他一定要加快行军步伐!”
出征前,吴甡令亲信幕僚送信给刘肇基。
“是。”
从襄阳到武昌,约七@百余里,大军救援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因此,吴甡和马士英、牛成虎约好了二月二十五,在武汉三镇会师,以免有一路冒进,陷入张献忠大军的重围之中。
烟尘滚滚,旌旗蔽日,吴甡统领左良玉的四万大军,离开襄阳,往汉阳而去。
但只行军了三日,吴甡就看出了问题,左良玉所部无精打采,除了中军精锐能够兼程赶路之外,剩下大部分的兵马,一天连四十里都走不了,细查之下发现,各营之中拖累甚多,有的营中,甚至有随军的女妓,这种情况下,能走的快才怪呢?
这还是挑选出的四万精锐呢,如果五万人都带,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吴甡十分震怒,虽然他对左营的军纪败坏有所了解,心理也有所准备,但左营各部表现出来的状况,还是让他吃惊,吴甡召来左良玉,一阵斥责,左良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召来众将,也是一顿骂,并当场鞭打了几个千总,同时严厉传令,军中女眷,一律留在当地,但有再随军者,定斩不赦!
这一下,从军中清出了不少的女眷和女妓。
大军前行速度,提高了不少。
但几天之后,吴甡发现,各营营中还是有女人,有的甚至是清了出去,但军官又悄悄派人接了回来的。
这一次,吴甡没有找来左良玉斥责,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对于这几万人马,左良玉也并非完全都能控制。左部原本分前五营、后五营,前五营基本都是左良玉的亲信,乃是左良玉能完全指挥的,后五营是招降纳叛而来,对左良玉并非完全服从,而在釜山之战中,前五营伤亡惨重,左良玉多年积攒的老本,付之一炬,反倒是后五营见事情不妙,提前逃跑,因而保存了实力。
这一来,左良玉元气大损,前五营补充不,只能仰仗后五营,但后五营军纪本就不彰,粮饷又不到位,左良玉平常练兵也是连哄带骗,对后五营的将领,拉拢善待,以期他们能为自己卖命,因此,对于军中的“龌龊”,他只能假装不知道,不然真要严肃军纪,后五营怕是剩不了几个人,甚至有可能激起哗变。
吴甡气的咬牙,如果不是军情紧急,不能误了二十五日会师之期,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绝对会停下脚步,严厉整顿军纪,杀一批,降一批的,但现在,他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左良玉,言过其实啊……”
十九日,大军到达应城县城时,从襄阳出发的四万兵马,只有两万人跟随。剩下的两万人,距离不一的拖在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来。左良玉脸色涨红,看来也是气的不轻。
吴甡心中怒,但却也无可奈何。
大军在应城城外扎营。
应城知县王良鉴带着汉川的乡绅父老,于城外迎接,并抬着猪羊,慰劳大军。
从王良鉴口中,吴甡大约知道了汉阳府的最新情况,汉阳府城下的流贼,最少两三万,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流贼将领,好像是张献忠的一个义子,这两三万流贼正在猛攻汉阳府,同时派出兵马,不停的劫掠周围的乡镇和村庄,方圆一百里,所有的市镇都已经被洗劫一空,百姓不是逃散就是被流贼斩杀,连百里之外的应城县也都是闭门自守,若不是吴甡率领左良玉的大军赶到,王良鉴也是不敢开城门的。
“张献忠的义子?叫什么?是叫李定国吗?”听到是张献忠的义子领军,吴甡立刻就警惕起来。
原本,他对李定国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但太子在给他的书信中,反复提起,说张献忠有一个义子叫李定国,通晓兵法,做战灵活,如果遇李定国一定要小心提防,同时李定国虽然是张献忠的义子,但其人并非顽固不化,心中仍存忠义,如果遇了,能够招降一定要尽力招降。
虽然不明白太子殿下从哪里探听到关于李定国的消息,但吴甡对太子的判断,还是相信的,从开封到建虏入塞,太子殿下看人看事,一向都准确无比,连吴甡都不由不佩服起来,太子如此郑重的提到李定国,一定是有原因,所以他不敢大意。
“不知。”王良鉴却摇头,距离差不多两百里,应城的消息比较落后,王良鉴并不能知道那个领兵的年轻贼首,是否就是李定国?
“部堂,流贼行动迅速,飘忽不定,一定要小心啊。”王良鉴又道。
吴甡点头,但却也没有太过以为然,流贼战术,从崇祯二年到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不过是更精进,兵马更众多了,只要切断一个“流”字,就可以克制流贼——从这一点来说,不管出现在汉阳府的贼首是不是李定国,其实都不重要。
第二日,大军顺着官道,继续向汉阳行进。
“报~~~”
马蹄如雷,探骑急急来报:“报部堂,汉阳已经失守,城中浓烟滚滚,”
吴甡咬牙切齿,晚了一步,流贼实在是可恶!
而在连续派出探骑之后,吴甡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也大略知道了流贼在汉阳府的部署。
在汉阳府流窜的年轻贼首,果然是叫李定国,只不过跟随张献忠的姓氏,对外为张定国。
而李定国率领的人马,大约在四万人左右,现在以汉阳府为中心,四处劫掠,招募青壮,同时派了重兵守卫两座浮桥,吴甡知道,李定国部的主要目的,除了攻下汉阳府,抢掠钱粮之外,亦是作为张献忠主力大军攻打武昌府的屏障,阻挡从西面救援而来的官军,并支援武昌的攻城战。
汉阳必须立刻夺回来,不然等流贼再在汉阳和汉口之间架设浮桥,将武汉三镇连为一体,二十万流贼随时都可以三地支援,那武昌就危险了!
吴甡立刻升帐聚将,商议夺回汉阳之策。
流贼四万,官军两万,如果是浮山之战前,左部是绝对不惧的,过往的战事中,左部遇李自成,或许战绩不如意,但遇张献忠,那可是一打一个准,十四年信阳之战时,几乎就杀的张献忠全军覆没,但时过境迁,现在的情势已经不同了,浮山之战,不但折损了左部大部分的精锐,而且对他们的信心,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提起张献忠,他们再不敢像过去那么轻视了。
因此,左部大部分将官都认为,连日行军疲乏,加人数又不占优,敌情又不甚明朗,大军应该就地修整,等后续兵马跟来,再向流贼发动进攻也不迟。
但吴甡却不能认同,一来战机稍纵即逝,二来,他已经和马士英牛成虎约好了共同进兵的时间,身为主帅,他如果迟到了,岂不是让人笑话?更何况面对的并不是张献忠的大军主力,而只是偏师?
再者,流贼的战力,他还是有数的,四万流贼,能战的不过几千人,只要官军一鼓作气,完全有可能将这股流贼全歼,他不明白,左部将领为何如此怯懦?这难道就是朝廷一直倚仗的剿匪主力吗?
“昆山将军,你以为呢?”吴甡脸色沉沉地看向左良玉。
左良玉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默默,此时听到吴甡询问,站起抱拳说道:“但听部堂调遣!”
意思很明显,他也不想打。他也想等后续的部队跟来,更有把握之后再打。
吴甡气的要发作,但军无战心,非是一通怒火可以解决的事情,于是他压下怒火,缓缓说道:“大家的心思我明白,但我军疲惫,流贼难道就不疲惫吗?连续围攻汉阳,堪堪攻下,流贼的力气必然已经到了极限,又急于抢掠,其军中必乱,如果等到流贼抢掠完毕,恢复元气,反倒是不好攻了。再者,这只是献贼的偏师,如果我军遇献贼的偏师都不敢攻,献贼主力来到,我军又当如何?难道是要掉头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