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黄太吉一脸怒色,在两个黄甲侍卫的帮扶下,翻身下了马,用手里的马鞭在豪格的肩膀上狠狠抽了一下,骂道:“三河是明国顺天巡抚驻节地,城中兵马不少,城池也颇为坚固,岂是你一万人马能攻下的?再者,你忘记了你前锋的职责了吗?”
作势继续要鞭打。
在场的建虏亲贵和满汉群臣急忙都是劝阻,呼啦啦跪下一片:“皇上息怒,肃亲王也是立功心切,还请皇上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尤其是范文程张存仁等一帮汉臣,表现的最为积极。
见多尔衮也跪下了,黄太吉这才息怒,冷冷说到:“豪格鲁莽,着罚银五千两!””
虽然怒,但黄太吉却不能重责豪格,不唯豪格是他的儿子,更因为豪格是他唯一成年的儿子,如果重责豪格,令豪格失了威望,一旦他有一个三长两短,多尔衮兄弟将无人可以遏制。他本人说不定会被拖出来鞭尸,因此他必须保豪格。
但又不能保的太明显,所以才会有这场戏。
至于明太子之事,黄太吉提也不提,明太子在三河的几率,微乎其微,提了也是给豪格栽面子,倒不如不提
“谢皇阿玛……”豪格再磕头。
建虏亲贵相互一看,都明白黄太吉高高拿下,轻轻放下,其实是在保护豪格,有人悄悄看睿亲王多尔衮,发现多尔衮脸色平静,对豪格被轻放,丝毫没有不满之色。
“咳咳……”
因为鞭打豪格太过用力,黄太吉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手捂嘴,脸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身子摇摇晃晃,两边的亲卫急忙将他扶住,多尔衮若有所思,而这时,黄太吉的皇帝行辕,中军大帐已经搭置好了,于是众人恭请他入账。
“不!”黄太吉却推开,望着前面的三河城,喘息的说道:“带朕先去看三河城。”
三河城头上,虽然天色尚未大黑,但火把却已经亮了起来,各色日月军旗之下,守军走来走去。看的出,当城下的敌军,忽然增加了差不多十倍,兵马如海之后,城头守军也随着加强了防守。
黄太吉远远观望,脸色更加凝重。
看其形而知其势,从城头的严密防守看,想要攻陷三河城,怕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潘永图,倒也是一个人才……”
黄太吉低声呢喃一句,转身咳嗽着返回大帐。
夜晚,黄太吉在大帐招开军议,随行的亲贵,满汉大臣,一起共商大计。
多铎的消息已经传回,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明军焚烧了运河上的木桥和浮桥,只留了四座四桥,河的那一边,明军沿着河岸摆开,支营寨,竖望楼,俨然是把运河当成长城来防守了,而在武清河西务和通惠河两个水旱渡口,明军更是重兵防守,连通州王家摆这种小渡口,明军都派驻了兵马,一句话,明军在运河布置了重兵。
照这种情况,多铎和代善的人马,都得止步在运河之前,阿济格那一路虽可以突击,但密云怀柔本就不是富庶之地,历史上又多次被他们入塞劫掠,怕是难有大收获。
“明人动作这么快?”
满汉群臣都是惊讶。
算时间,这不过是他们入塞的第四天,照明人过去拖拖拉拉的行事风格,不应该这么雷厉风行的烧毁木桥,起码会慌乱几天,而河这一边的守军,也不应该撤退的这么干净,但明军现在却是做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明军早有准备和谋划,消息一传来,立刻烧桥,毫不拖泥带水。
大清善骑,骑兵最怕的就是水,明军封锁运河,独留四座石桥,想要通过,必然要付出代价,所以满清亲贵和帐中的满汉大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绕行,这本就是他们遇到坚城和困阻的一贯做法。不过当听到明国京师西山一代也有明军防守,而天津又不具备绕行的条件后,众人的议论之声就更加激烈。
不需要多,只需要能阻挡大清十五天到一个月,不但运河后面的各个城池都能疏散百姓,招募乡勇,加固城防,最重要的是,明国各地的勤王兵马,怕也会先后赶到运河,到时大清再想南下,估计就难了。
所以大清必须抓紧时间,在明军防线稳固,各地勤王兵马赶到之前,突破运河,不然就会陷入被动。
这是帐中大部分建虏亲贵和满汉群臣的想法。
为了避免这种被动情况,他们搅动脑汁,纷纷献言献策,不论亲贵,满臣还是汉臣,在黄太吉面前都可以直抒已见,不论是对是错,都不用担心会受到责难,更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出发点,而从将原本的议事搅合成相互攻讦的斗争场——不管内心里对汉臣多么鄙夷,或者是心有怀疑,建虏亲贵,包括最鲁莽的阿济格,都不会在公开场合,质疑汉臣的忠心,从这一点上来说,满清上下确实充满了一个新兴政权的朝气。
也因此,范文程等汉臣才敢直接谏言。
满汉群臣议论的激烈,坐在上位的黄太吉不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一边咳嗽,一边若有所思。
“洪承畴预料的果然准确……”
黄太吉在心里暗暗赞,对明军烧毁木桥,且动作如此迅速,他一点都不意外,就像洪承畴分析的那样,明人果然是沿着运河,修建了第二道防线,而不同于亲王郡王和满汉群臣的焦急,黄太吉心中很淡定,因为南下劫掠,本就不是他的第一目标。
唯一稍有差池的是,明军迅速的反应,比他预想中快了许多,第二,担任前锋的豪格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在明军展开防线之前,攻占某一个渡口,那一来,大清就彻底掌握战事的主动权,不论是南下,或者是攻击明国京畿地区,都游刃有余,现在,他们却要为渡河或者是绕行烦恼。
另外,刚刚收到的一个消息,令他心有不安。
那就是前些时间,保定总兵虎大威率领大批骑兵曾经经过遵化,往东去,在山海关秦皇岛一带聚集,而在秦皇岛,明国刚刚新修建了一座码头,这两个消息都是从一个俘虏的遵化百总口中得知的,联系到多尔衮曾经说过,宁远吴三桂可能已经带兵入关,但遵化兵俘虏却无人知道这一情况,合理推断,吴三桂并没有经过遵化往明国京师,而是也去了秦皇岛,三个情报合在一起分析,黄太吉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可能的危险。
新修的码头,明国最精锐的骑兵,难道明国是想要乘船渡海攻击吗?
如果是,那大清的辽东辽南海岸,怕是会遭受重创。
作为攻击敌后的首创者,黄太吉太知道其中的利害了,于是立刻派了一支千人骑兵,越过广平和抚宁,直驱秦皇岛。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回,不过黄太吉心中的不安,却是越来越强烈……
虽然还没有证据表明,但他却已经意识到,这一定是明太子的谋划,也因此,明太子才会先后出现在蓟州和三河。
如果是提前知道这个信息,黄太吉一定会留一支强兵在辽南,以防备明军的登陆和骚扰,但现在却来不及,虽然他令人速速给留守沈阳的济尔哈朗和辽南海州的天助兵尚可喜传令报警,也令不多的辽南旗提高戒备,但相隔将近千里,他的命令传到辽南,估计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如果明军在这段时间里登陆,辽南绝对是猝不及防的。
对于明军的渡海攻击,骚扰辽南和辽东,黄太吉并非没有防备,最早就是尚可喜孔有德等原明国将领对辽东辽南沿海进行骚扰攻击的,等到尚可喜孔有德等人“弃暗投明”,先后投降,尤其是孔有德将登州水师的全部,天津水师的一部分船只带到辽东之后,明国水师力量受损严重,再难以发起大规模的渡海登陆,只偶尔会有山海关龙武水师的小规模骚扰,渐渐地,从黄太吉以下,大清对辽南辽东海岸的防御,就有所松弛了。
想到这,黄太吉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辽南海岸。
但千里之遥,退兵也是来不及,如今只能希望尚可喜他们能顶住,就算被明军攻陷了一些地方,只要海州不失,广宁安宁,所遭受的损失就在大清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唯一之计,只能拼力完成入塞计划,给明国更加沉重的打击,一来一往,大清还是占便宜的。
作为枭雄,黄太吉不会患得患失,只会向前看。
“十四弟,你怎么看?”待群臣商议的差不多了,黄太吉把目光投向了多尔衮。
帐中满汉群臣,多尔衮和豪格都是亲王,两人爵位最高,地位最尊,豪格因为没有能打下三河,有点垂头丧气,因此一直低头不语,多尔衮岳停渊峙的一直没有发表意见,一来他是亲王,自持身份,二来,他也是在深思,此时听到黄太吉问话,他立刻站起,向黄太吉抱拳,非常谦逊的说道:“皇上,汉人有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在这里讨论渡河问题,意义不大,不若等到了运河之边,实地探查,再做谈论也不迟,明国京师到天津之间的运河长达三百里,明军不可能处处重兵防守,只要突破一点,我军就可以顺利渡河,因此臣弟以为,一条小小地运河,是挡不住大清铁骑的。”
黄太吉微微颌首,刚才群臣讨论的激烈,但都有点过于担心,降低了士气,还是多尔衮更通晓大理,深知此时绝不能泄了士气,而是要鼓动军心,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都要一路向前。
对多尔衮的睿智和明事理,黄太吉一直都是很欣赏的,而对多尔衮的声望和野心,他也一直都是有所察觉,并加以提防的,但多尔衮不是莽古尔泰和阿敏那样的有勇无谋之辈,不但行事小心,而且事事都以大清利益为第一,松锦之战的最初,清军形势不利,多尔衮没有硬撑,而是立刻向黄太吉求援,其身段柔软,令黄太吉找不出毛病。
“那三河呢?”黄太吉再问。
多尔衮沉思了一下:“三河小城小地,就算攻下来也没有什么大的收益,运河之南才是我大军驰骋的良地,臣弟以为,不必管他,快速渡河才是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
听到此,一支沉默的豪格猛地抬起头,一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明太子说不定真在三河城里呢,怎么可以不管?但嘴皮子刚张了一下,就感觉皇阿玛严厉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吓的他将即将脱口的那一句话,硬生生地又咽回了肚子里。
“恩,老十四说的甚是。”黄太吉微微点头:“明日清晨,大军急速开拔。”
“嗻!”
帐中的亲贵和满汉众将都是答应。
黄太吉微微咳嗽,疲惫的摆手:“都退下去吧,老十四和豪格留下。”
众将退下,只有多尔衮,豪格,还有范文程张存仁两位汉臣智囊留在帐中。
黄太吉取出塘报,将虎大威和秦皇岛之事告知——明军主力骑兵渡海攻击,可能会袭击辽南沿海,甚至直接侵入辽东辽南之事乃是大事,为免军心动摇,黄太吉不打算让普通将士知道,代善和多铎又不在身边,因此才要留了多尔衮和豪格暗暗商议。
豪格一听就脸色大变,今晚第一次说话,抱拳道:“皇阿玛,明人这是在学咱们啊,吴三桂和虎大威都在,辽南怕是难以守啊。”
但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皇阿玛皱起了眉头,心中一凛,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想要更改却也是来不及,只能尴尬的低下头。
黄太吉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废话,咳嗽的说道:“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明太子倒是学的挺快,老十四,你怎么看?”
多尔衮脸色也是大变,听到黄太吉问,立刻单膝下跪:“臣弟有罪。请皇上责罚!”
“你何罪?”黄太吉淡淡。
“皇上令臣羁绊宁远吴三桂,但臣弟却没有做到,现在吴三桂随着明军船舰渡海,对我辽东和辽南海岸必有杀伤,而一切的缘起,都是臣弟的失职,臣弟有罪,请皇上责罚。”多尔衮深深拜,声音带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