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柳庄的,乃是闯营中一名并不太出名的将领,名字叫白旺。
白旺名气虽然不大,但却极受李自成器重。
“额赞同,贾鲁河非打不可!”
刘宗敏也站了起来,吼吼道:“谁孬孬,额老刘就让谁好看!”
牛金星再站起,慷慨道:“击溃左良玉,活捉朱慈烺!”
闯营众将也都站了起来,跟着齐喊。
李岩一直都没有坐下,此时虽然也抱拳,但却没有随着众将呼喊口号,皱着眉头,张着嘴,似乎还想要在众人的狂热之中再说点什么,但忽然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转头一看,原来是宋献策。
宋献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的说道:“击溃左良玉本就是良策,李公子何必再多言?”
李岩暗暗叹口气,不说了。
正常情况下,击溃左良玉确实是现今情况下,最优的一种选择,但不正常的是,官军阵中有一个朱家太子,李岩隐隐觉得,朱家太子既然敢亲自到贾鲁河前线,就一定是有所倚仗的。而李过的三堵墙子在朱家太子的步兵面前栽了跟头,更让他坚信这一点,所以他才想要劝李自成暂避朱家太子的锋芒。
不过李自成心意已决,他再劝也是没有意义,只能竭尽全力,助闯营取得贾鲁河之战的胜利。
众将统一了意见,李自成看向罗汝才。
这种情况下,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但罗汝才却也不得不同意,他站起来,豪气的说道:“愿听闯帅调遣。”
“好!”
李自成下令:“全军歇息一炷香,一炷香后,听我中军号角,全军向前,争取在中午之前击溃左良玉!”
“是!”
“呜呜”
当闯营中军的号角之时,朱慈烺带着吴甡侯恂等人,在三千营和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刚进了左良玉的大营,左良玉在贾鲁河十里之外扎营,因为步兵尚没有到,大部分都是骑兵,所以大营扎的甚是简陋,没有木墙,也没有壕沟,只是一顶顶的白色帐篷,周围简单的立了一些拒马桩,营中将士不多,只有少量人马留守,大部分的将士都在前线布防。因为一夜疾行,大家都甚是疲惫,有不少士兵倒在营地的两边,或躺或卧的在休息,两边卧着的战马也都是有气无力。
为了不打搅他们,朱慈烺快速前行,不摆皇太子的排场。
左良玉不在营中,而是在五里之外的前线,闯营调动人马,准备进攻的情报他已经收到了,此时正在前方指挥。
听到隐隐传来的号角声,朱慈烺心中一凛。
虽然已经猜到李自成会倾力进攻,但听到前方呜呜的号角声,他心中还是有点紧张闯营最少有骑兵一万四,官军骑兵有左良玉的千余,加上三千营,武襄左卫,各个将官的亲信家丁,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一,而且官军骑兵都经历了昨夜的急行军,今天上午还有多少战力,谁也不敢轻易保证。
这也是巩永固、田守信、侯恂和参谋司的三位参谋,张家玉等人强烈反对他亲临前线的原因。
这一场的骑兵大战一定是一场恶战,胜败未知,这种情况下,皇太子亲到第一线,有莫大的风险,一旦左良玉抵挡不住,流贼骑兵蜂拥而来,皇太子岂不是立刻就陷入了险境?
一旦皇太子有失,整个大开封战役就失去了意义。
但朱慈烺坚持到前线。
只有亲到战场的第一线,他才能精确的抓住战争的脉搏。
人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尤其是现在的这个乱世。皇太子亲到前线,必定能鼓舞前线将士的士气,增加胜利的可能,与之相对应的那点危险,就完全不足道了。
吴甡是唯一没有阻止皇太子的人,经过这半年,他对皇太子的脾气已经相当的了解,他知道,皇太子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何况还有三千营和武襄左卫呢,就算有狗胆包天的流贼敢阵前犯驾,三千营和武襄左卫也一定能保太子平安。
“咚咚咚”左营的鼓声也响起、
战鼓声传来,一些原本躺在地上休息的左营将士立刻就跳了起来,整理甲胄和兵器,翻身上马,向前线驰去。
“走!”朱慈烺快马向前,急急向前奔去。
贾鲁河前方十里处,一处微微凸起的小山坡上,左良玉“平贼将军”的大櫜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现在是七月末,虽然早已经立秋,但因为久旱无雨的原因,天气一直都很闷热,士兵每天都需要补充相当多的水分,才能承受操练和行军的辛苦。现在官军占据了贾鲁河上游,身后就是贾鲁河的河水,取水不成问题,相反,流贼大军从开封开来,被隔离在了贾鲁河二十里之前,取水用水相当的艰难,如果依旧是往日炙热毒辣的阳光,不需要官军出马,只老天爷就能让流贼丧失一半的战力。
但偏偏也是怪了,今日是一个阴天。
平常这个时间点,太阳早就高升了,但今日的太阳却被乌云包裹住了,不再散发他炙热的威力。
这对闯营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对官军来说,却有点感叹天不助我。
此时,站在大旗之下的左良玉就在感叹,为何老天爷总是和官军作对?崇祯年的秋天,朝廷大军将十几万的流贼堵截在了黄河岸边,挖掘壕沟,构建营寨,令流贼无处可逃,眼看成功在即,流贼不是被饿死,就是被逼的跳了河,不想那年的冬季来的格外早,一个奇冷无比的夜晚之后,黄河一夜冰封,原本的天堑变成了坦途,流贼轻松迈过黄河,四处逃散,一夜就没有了踪迹,令十几万朝廷官军徒叹奈何。如果那年将流贼全部消灭在黄河岸边,或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了。
“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把左良玉从沉思中惊醒,只见一名探马急急来报:“左帅,流贼骑兵连绵三四里,最前锋距离此处已经不到五里了。”
左良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举起太子送给他的千里眼,往流贼的方向观望。
“左帅,流贼已到四里!”
“已到三里!”探马不停来报。
左良玉放下千里眼,大声命令:“上马!”
在等待迎战的这段时间里,左营从将官到士兵,所有人都是站立,而不是骑马,一夜的奔袭,战马已经很累了,人能承受连续的奔波,马却不行,使用稍有过度,马就会生病,甚至是暴毙。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每一个优秀的骑兵和优秀的将官都会像爱惜自己生命一样的爱惜自己的战马,左良玉军纪不佳,但其营中对战马的管理却极其严格,每遇敌迎战前,都要“养马力”,使战马在激战前获得充足的休息,但有违反者,第一次军棍四十,第二次就是斩首。
昨夜奔袭了一夜,今日养马的时间就需要更长,所幸凌晨到达这里之后,士兵和战马都轮流歇息了一段时间,不然左良玉还真没有胆气和流贼开战。
一片铁甲铿锵之声,自左良玉以下,所有人都跨上了战马。
左良玉立在大櫜之下,其子左梦庚、亲信大将惠登相、吴学礼等人分列左右。
左营一万骑兵此时分成了三个阵势,左良玉自领中军四千人,左右两翼的马士秀、王允成各领三千,此外左营急急赶到的两千步兵也立在中军。而京营精武营的三个千总队,徐文朴在左翼,魏闯在右翼,受创颇重的原洪德亮队,现由阎应元暂时代理千总之职,布置在左良玉的中军之前。
步兵和骑兵杂处,骑兵主攻,步兵主守,三个阵势,前后左右翼都有照顾,可攻可守。
上到战马之上,视线更广,看的更远,但左良玉的目光第一时间却没有看向即将冲到两里之内的流贼骑兵,而是看向了在他前面列阵的那一队精武营士兵。
和他左营步兵不同,精武营的士兵甲胄齐整,手中使用的兵器更是精良,长n比明军中一般所使用的长n更长更尖,前排的长盾更是超过了官军平常使用长盾的一倍,几乎达到了一个人的高度,更不用说阵中士兵有一半是鸟铳兵,使用的鸟铳不用火绳,可以直接击发。
如果说鱼台县的胜利左良玉还可以认为京营不过就是捡了一个便宜,遇上了不懂兵法的郝摇旗,又倚仗火器之力,所以才能取得鱼台县的胜利,但今日清晨,精武营步兵和流贼骑兵的遭遇,却让他实实在在的见识到了精武营步兵的战力,也让他记住了阎应元的名字。
前队即将覆灭,天色未明,五百步兵却敢过河迎战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流贼骑兵,这份胆气就已经超多大多数的官军将领了。其后沉着迎战,以步敌骑,以少打多,依靠几次犀利的变阵,稳住阵脚,用火器打击敌人。在敌人疯狂反扑之时,主将冲到前方,不惧凶险,亲自应敌,几乎就将敌人的大将斩于马下,这一份的指挥能力和武勇,更是一般官军将领所没有的。
阎应元,真英杰也。
尤其他面对的是一只虎李过。
能取得这样的胜绩,就更是不容易。
而相比之下,左良玉对自己部下今早的表现非常不满,流贼的骑兵都已经突到贾鲁河畔,快将洪德亮的千总队冲击溃散了,他才得到了消息,心中惶恐不安,大战尚未开始,太子殿下的一个千总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流贼骑兵所灭。就算太子本人不怀疑,那些参谋司的老狐狸怕也是要怀疑他有不轨之心对人的捕风捉影,构陷弹劾,他左良玉可是领教过无数次了。
左良玉急急忙忙派出金声桓去救,想着就算救不了洪德亮的千总队,也要将来袭的流贼骑兵歼灭,这样也好向太子交代。
不想金声桓来报,流贼骑兵已经被击溃,惊喜之下,左良玉忙问详细过程,这才知道了阎应元的名字,小小一个把总,竟有如此的胆气和武勇,也不怪太子会气定神闲、举重若轻了。不需要多,京营但有五六个阎应元,取得开封之战的胜利就不是大问题。
可惜这样的猛将进了京营,如果是在自己麾下就好了
“父帅,闯贼来了”
儿子左梦庚略显紧张的声音把左良玉的思绪拉回战场,他举起千里眼向前望。
七月末,贾鲁河北面的原野中青草葱葱,绿意昂然,原本应该是小麦收割、播种秋粮的时节,但原野中却看不到一个农夫,绿草边的田地不是被流贼抢收小麦后留下的土黄一片,就是荒芜了好几年后长起的蔓蔓青草。阴沉的天空下,绿草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一只干瘦野兔在一个凹浅处悠闲的啃着野草。天地间一片祥和,除了偶尔的马鼻嘶鸣,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忽然的,一杆大旗在北边的天际线上出现。地面也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哒哒哒哒”那是马蹄踏动大地之声,渐渐,原本在微风中悠然自得的绿草黄花禁不住一阵摇晃,甚至连空气都波浪似的抖动了起来。那只野兔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嗖的一声钻回了洞中。
大旗之下之下,先是出现几个黑点,接着黑点越来越多,很快便串成了一条条黑线,黑线慢慢向前,随即更多的黑点和黑线漫过地平线,汇成了一片汹涌澎湃的黑流。
一点点、一面面,流贼骑兵不停的从地平线下面蔓延出来,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来了!”每个左营士兵的心中都念叨这两个字。
从项城、郾城到襄城,今年以来,左营和闯营已经交手三次了,但左营三次全败。
左营少帅左梦庚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他紧紧咬着牙,握着马缰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他胯下的战马不安的刨着前蹄。左梦庚紧了一下马缰,想要控制战马的躁动,不想用力过大,战马嘶鸣了一声,刨蹄的动作反而更加明显了。
左良玉微微侧目,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左梦庚满头大汗,用力的控制住了战马,心中咒骂: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害老子在阵前丢脸,回头非宰了你不可!
感谢“江东布衣2、空灵桥、无忧无虑书、金瀚仙宫道主”四位大大的打赏,谢谢你们,有你们真好。
崇祯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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