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佛朗机炮的炮弹击中了一辆楯车,木板上被打出一个圆洞,木屑横飞,楯车后的一个建奴捂着脸发出惨叫,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
为了便于用船运输,以及步兵机动,明军所携的火炮基本上都是轻型。佛朗机两百多斤,实心炮弹四五斤,威力不算太大。
其实就木制的楯车来说,重型火枪也具有破坏作用。只不过,效果比佛朗机炮更弱而已。
建奴的楯车不断被击中,破损的多,摧毁的少。但这并不是明军所有的手段,对付楯车,他们还有着别的办法。
十几架简易掷弹车在战车后立起,几十小罐火油已经放进甩兜,待楯车接近后,便开始点燃发射。
火油罐或是在楯车上、地上撞碎,呼地腾起一团火球,熊熊燃烧。
经过了反复推演,明军的准备是相当充分。尽管用小船运载的弹药物资有限,但对付一两次进攻,还是绰绰有余。
在火光升腾中,楯车很快就变成了火车,别说推了,就是想靠近也很困难。不只是楯车,还有不少建奴,身上冒着烟火,发出非人的惨嘶在扑腾翻滚。
又是一轮掷弹车抛射,火头更多,火势更大,烟雾更浓,在明军的阵前六十多米的前沿几乎形成了一道烟火的封锁线。
面对这突然的阻击,建奴的攻势不得不停顿下来。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是等火燃尽,或是掘土扑灭。
中部的压力骤降,两翼的汉兵则遭到了猛烈的反击。
轰,轰轰
佛朗机炮喷出的霰弹成扇面激射向敌人简直无可抵挡。汉军的鸟铳还未展现威力,就遭到了迎头痛击。
陈三和趴倒在地侥幸躲过了雨点般倾泻过来的铅弹。他不敢起身耳旁全是惨呼哀嚎,眼中是倒在地上血淋淋的尸体以及受伤未死者的痛苦挣扎。
盾牌有些作用,但防护能力还是不够。汉兵的装备和女真人相比也差了一截。这也使他们在面对明军火器时受到的伤害最大。
而且,担任侧翼进攻,还有一个威胁需要考虑在内,那就是乘船而来的明军。
显然岳讬是预料到这个不利因素的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汉兵。
此时,明军的船只已经再次启航,载着火枪兵分成两部,向着对岸急速划水而来。
张盘下达了命令,两翼的明军推着炮车向前数百士兵则以轮换射击的阵形向前推进,对汉兵进行更猛烈的打击。
如果只是被动地防守对于兵力不占优的明军来说,是不利的。在三面的进攻中两翼的汉兵是弱鸡,可以先行击溃再集中力量对付建奴。
最具有震慑力的还是前面的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指着好象随时能喷出耀眼的火焰,射出密集而致命的铅弹。
汉兵在军官的嚎叫指挥下,勉强又排出阵列,用鸟铳进行还击。
但刚刚整顿好的队形,在佛朗机炮的数次轰击下,又崩溃瓦解,在明军士兵火枪轮射的进逼下,不断向后败退。
枪声的轰鸣在河中响起,乘船而来的明军沿着近岸依次掠过,向着汉军射出一轮一轮铅弹。
两面的夹击,终于使汉兵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只有铁杆军官还在呼喝顽抗。
炮兵迅速地更换子铳,调整炮口,向着汉兵猛轰。成百上千的霰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而过,将汉兵打得死伤一片。
“冲啊,杀呀!”
伴着尖利的哨音,军官的吼声响起,明军士兵插上刺刀,发出齐声呐喊,向前冲杀而去。
河里的船只也掉转方向,向着岸边猛划,一头扎上浅滩。士兵跳下船只,踏着末膝的河水,冲上河岸,与友军一起,在汉军的侧背狠狠地插了一刀。
明军两部加在一起,兵力也不算多。可就这几百人,却打出了上千人的气势,把倍于己数的汉军追杀得失魂丧胆,狼狈逃窜。
马光远想遏止败势,挥舞着染血的战刀,疯狂地砍杀了数名逃兵,但这些都是徒劳地。
在一声并不明显的枪声后,他象被敲了一闷棍,动作停止,晃了晃,颓然倒了下去。
败兵匆匆地从旁边跑过,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只有几个亲兵围拢过来,呼唤着。
马光远的眼睛大瞪着,嘴里喷着血沫,已经说不出话来。更没法告诉别人,他是被来自身后的鸟铳击中。
亲兵抬着马光远的尸体加入了溃逃,左翼汉军的败势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
明军士兵狂野地追杀着,战场上,再没有比象杀鸡宰羊般更轻松的活儿了。败兵象一群惊慌失措的鸭子,连回头都不敢,只剩下了亡命的奔逃。
噗!刺刀入肉的闷响有些瘆人,但张小喜却连眼都不眨。
力量不是最大,凭着手感和手腕的力量,他已经抽出刺刀,迈步向前追去,对倒下的尸体连一眼都不多看。
身旁身后是战友,也是他的部下。几年前的新兵蛋子,已经成为了军官,率领着一百多士兵。
“我也姓张!”张小喜已经知道了当初冯大铁为何如此问他,现在,他可以昂首挺胸地这么说,并不辱没勇登城头的前辈的姓氏。
成长意味着思想的成熟,也意味着心理的冷酷无情。同样是辽人,却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他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有一丁点的手软。
心志的锻炼并不只是杀戮,影响最大的还是身旁的袍泽。
几年来,多少战友或伤残,或阵亡,他们的名字,他们音容笑貌,一直留在张小喜的脑海里,永远不能忘记。
正是这种怀念,才会有更深的痛恨,更凶悍的报仇之心。不管是谁,敢向他和袍泽举起刀枪的,绝不饶恕。
有什么样的军官,就有什么样的士兵。张小喜的部下也同他一样,可能是他的表现所带动,也许就是朴素的仇恨,或者是杀戮报仇的快感。
凶狠无情的追杀直到收兵的号声响起,明军将士才并不甘心地收住脚步,转回本阵。
左翼汉军被击溃,右翼汉军在佟养性的指挥下,还在顽抗。但在两面的火力夹击下,失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佟养性才真正地意识到,给汉兵装备了火枪,并进行了装填和队列的训练,只是刚刚迈出部队火器化的第一步。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可惜,佟养性的心里更清楚,恐怕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进步。
无论是资源,还是人力,再加上后金上层的支持力度,都不可能让他在学到的经验上再改进提高。
一种战术打法的形成,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比如明朝,在军队中装备火器,可以从开国时算起。但到了明末,依然是不成熟,竟被冷兵器为主的建奴打得落花流水。
而朱由校推动的军事改革,是有基础的,是逐渐完善的。
几年来,明军从收缩防御,到以车炮为先,再到步兵以燧发枪加刺刀为主要作战手段。各级军官将领,乃至士兵,都是在不断地摸索、进步。
后金用汉兵、备火器的思路是对的,至少在理念上是进步了。
但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人员素质,再加上作战打法,却在短时间内难以与明军抗衡。
经过此战,佟养性学到了很多,但失败的结局已经难以避免。之所以还在坚持,只是因为中路的岳托所部还未放弃。
可左翼汉兵的溃败,已经使战局发生了变化,这是岳讬所没有料到的。
明军在击败左翼攻击的敌人后,并没有撤回继续维持弧形的“却月阵”。迅速地重整队列后,这部明军展开线式阵列,向中路的建奴翻卷过去。
作出这样的战术机动,中路的建奴便处在两面的火力夹击之下,作战更加不利。
火油罐几乎烧毁了全部的楯车,建奴还未退缩。火势变小之后,便以重甲兵和大盾为先,继续向明军的战阵进攻。
熟悉的轰鸣声再度响起,南岸的明军火炮再次发威。一百多颗炮弹在空中划着弧线,掠过河面,飞过明军战阵,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此起彼伏的爆炸掀起了浓重的烟雾,几乎完全遮挡了岳讬等人的视线。
岳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也知道,进攻的部队又遭到了不小的伤亡。
爆炸声逐渐稀疏,烟雾并不能马上散去。紧接着,轰鸣的炮声再度响起,从声音判断,是明军战阵在发炮。
这是进攻的前锋接近了敌人,也遭受到了猛烈的还击。火炮轰完,就应该是火枪的攒射了。
岳讬已经能猜出明军的打法,远程炮轰起到杀伤和遮断的作用,能够冲到明军战阵前的女真勇士不仅不会太多,更缺乏持续进攻的后劲。
这与在辽南与明军作战是不同的。在没有火炮支援的情况下,拼着伤亡要吃掉突前冒进的千余明军都不可能,现在能成功?
明军的武器更厉害了,战力又提升了。而己军似乎还是那样,差距越拉越大,令人震惊。岳讬的心沉了下去,他的手慢慢抬了起来。
正如他所猜想的,建奴的重甲兵冲到了阵前,在五十多米的距离立刻遭到了佛朗机炮的猛烈轰击。
快速地更换子铳,十几门佛朗机喷射出密如雨点的霰弹,将冲过来的几百建奴打得七零八落。
为了对付建奴的重甲步兵,佛朗机炮所携带的霰弹子铳里装填着重火枪的大铅弹。
火炮喷射的铅弹数量少了,但威力却增加。发炮时,有如十几杆重火枪在齐射。
沉重的铅弹即便不能击穿重甲,巨大的冲击力也会传递到建奴身上,震得他们内脏受伤,口吐血沫。
而更多的场景则是血腥而暴力的,脑袋被打成烂西瓜的,胳膊或腿被打飞狂喷鲜血的。
再悍勇,再武技高超,再身经百战的建奴,也抵挡不住一颗廉价的铅弹。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也是时代的进步,所带给建奴的血的教训。
时代不同了,朱由校都懒得再说。可建奴却始终不明白,所谓的不同的时代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楯车掩护接近,重甲兵近战肉搏,骑射追杀败逃之敌,建奴也就这三板斧,一直用了几十年。
况且,别说就这么几年,几百年的时间,后金变成了大清,窃据了中原,他们依然不明白“时代不同了”这简单的五个字。
直到被西方殖民者的坚船利炮打碎了美梦,也打断了脊梁骨,或许才会明白,他们已经被时代所抛弃。
岳讬的感慨只是很短的时间,他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这是明智的,也是无奈的选择。
如果不是经历过辽南大战,岳讬还不能深切地感受到双方战力的差距又拉大了当初都未能尽歼千余孤立的明军,现在也是一样。
罗绣锦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对岳讬的决定感到欣慰。此时撤退,损失的只是进攻的两千多人马再纠缠下去,恐怕就是伤亡惨重、伤筋动骨的结局了。
命令下达了,却还是有些晚。明军炮轰之后,火枪兵前出,在最有杀伤力的距离,给建奴以迎头痛击。
重甲对于火枪确实有一定的防护力,可也要看距离远近火枪也是一样,离得越近,铅弹的速度越快,威力越大。
三四十米的距离,正处于燧发枪的最佳射距内,命中率既高,威力也足以破甲杀敌。
侧翼兜转过来的明军也接近了中央战场,用线列阵和火枪的齐射,给胜利的天平再添了一块砝码。
射击的火光闪烁不停,阵阵白烟升腾弥漫,炽热的铅弹追逐着撤退的敌人,将他们打得血花迸溅,惨叫不断。
又一批明军乘船而来,成功登陆。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又拉近了,尽管对战斗的胜败已经影响不大。
岳讬下达撤退令的同时,佟养性如蒙大赦,也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但明军对建奴的追杀是稳健而谨慎得,对于汉兵,却是猛如下山之虎。
“冲啊,杀呀!”呐喊声激昂而振奋,明军的凶狠反击,使汉兵由撤退到败退,最后终于变成了溃退,再也无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