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里的人影由长变短,苏仝友走到牢门前停下,往里面看。牢里有四个人陶家三口、叶英红。这间牢房算颇为干净整洁的,但地上的干草仍有一股霉味儿。坐桶虽也换了新的,可隔壁几间牢房的臭气却隔不住。
但房中四人看起来是随遇而安。陶文保抱着陶定尘,低低地说些什么,陶纯熙与叶英红坐在一处,也在低低地说些什么,仿佛是小户人家有客人串门,正在拉家常。
苏仝友就低叹口气,道:“开门。”
一边的狱卒将门锁开了,牢房里的四人也停止说话,都往这边看过来。
苏仝友低头迈步走进去,道:“拿进来吧。”
立即有两个府兵走入。一人搬了一张小桌,一人提着食盒。没人说话,他们就将桌子摆在房中,又从食盒中一一取出酒菜、摆上了。
有醋鲞、鲊脯、虾腊、糟蹄筋、梅花鸭、姜豉碎菜,另有一壶酒。都是冷食,也都是家常吃的。
苏仝友又摆摆手,两个府兵就退出门外。他又道:“退远些吧。”
一个府兵迟疑道:“这个”
苏仝友笑了笑,看陶文保:“我知道陶公的为人。不至于。”
府兵与狱卒便远远退开,苏仝友轻出一口气,低声道:“文保,隋子昂找着了。”
陶文保将陶定尘交给陶纯熙,站起身看看这桌吃食:“看来找着的是尸首?”
“活着。但断了一手一脚。”苏仝友皱眉想了想,“我听说昨夜你们要走、被捉的时候,说自己为彻北公做事。我起初还不信,但现在信了你对李伯辰知道多少?”
陶文保一愣,又笑笑:“这么说,他还活着?”
“就是因为他还活着,才有这桌席。昨天他绑了隋子昂,叫人送来一封木书,上面提到你们,说要用隋子昂来换你们。但今天子昂自己逃了,被人送回来,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只说过一句话杀你们。”
苏仝友叹气:“要没有那封木书,我还可以从中运作一番,保你们离开璋城。可现在文保你知道隋以廉那人。隋子昂伤成这样,他什么事都做得出。刚才对我说,明天正午将你们四个送上法场,当街斩首,好引李伯辰出来。”
“他这人平时是什么样子,你清楚。这一回是当真的要想不出什么办法,这桌就是你们最后一餐了。”
陶文保慢慢坐了回去,道:“仝友,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前些日子只是猪行的事,我都没办法。”
苏仝友苦笑:“我知道你因为那事怪我。但当时不知道你的身份,谁敢管闲事。况且不是什么要身家性命的事那些天我知道你东奔西走却帮不了忙,就对府君说过,要你真服了软,得扶你做行首好补偿你。”
陶文保摆了摆手:“算了,过去了。”
“好,过去了。”苏仝友道,“但眼下还有个法子就是给我交个底,到底对李伯辰知道多少。要是我能从他身上想出办法,在明天之前将他抓了,隋以廉的怒气就能消掉大半。府君你也见过,还一起吃过一次酒我再从中斡旋,你们就保住了。”
陶文保点了点头,叹气:“是啊。可惜,我也不清楚。纯熙与他相处得多些,问问纯熙吧。”
陶纯熙将陶定尘抱在腿上坐着,笑了笑:“苏伯伯,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那人光明磊落,做不出两面讨好的事。定尘,你说是不是?”
但陶定尘只对苏仝友怒目而视。他大病未愈,不过做出这副模样,倒也有点儿气势了。
苏仝友笑了笑,点点头,又看叶英红。叶英红将眉一挑,道:“好一家人!可惜没早点结识你们。”
苏仝友便叹了口气:“好。文保,吃些喝些吧。现在是后半晌离明天中午还有十来个时辰。这十来个时辰,怕你要熬刑。一旦熬不住要说了,就叫人喊我唉。”
他说了这话便低头转身出了牢房。又看看陶文保,再叹口气,慢慢离去。
牢房内静了一会儿,陶文保道:“纯熙,定尘”
陶纯熙眼圈一红,可笑道:“阿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不怪你、不怪李伯辰、也不怪彻北公。只是有人作恶,被我们摊上罢了。”
陶定尘道:“师傅会来救我们。”
陶文保苦笑一声:“我年轻时候做的孽,却报在你们这对好孩子身上。”
又伸手怕拍陶定尘的肩:“定尘,你师傅是个英雄人物还有大事要做。到了明天那一刻,你要记着,冤有头债有主,不能怨他。”
又道:“一会儿”
说了这三个字,忍不住抹了把脸:“一会儿要是受刑,觉得疼,就叫出来。”
陶纯熙愣了愣:“阿爹,他们会对定尘动刑?”
“要是从你我口中榨不出”陶文保咬了咬牙,“我们倒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这件事,我们”
他说到这儿,到底忍不住背过脸去。
叶英红笑了笑:“陶先生,用不着担心这事。我在空明会那边已经受过一道刑了,要是他们真想知道李伯辰的事,就不会拷打。我在那边的时候有人用了个叫什么搜神术的迷了我,叫我说。”
“到那时候,就真跟中了迷药一样,他们问什么你就想说什么。但记着,要是有事不想说,就咬自己的舌头。”她说了,张开嘴。只见舌尖都是血痕,染得牙齿都成了淡红色,“小妹说得对。这不是别人的事,是咱们自己的事,是有人作恶摊上了。明天真死了,我成了阴灵也要缠着那隋家父子。”
“只是,陶先生你有一件事可能要想岔了。”叶英红咬牙道,“我猜明天李伯辰会来。但我不求他真能救了咱们,只求他最后能跑得掉总有一天会为咱们报仇。”
陶纯熙愣了愣,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隔了一会儿只道:“红姐你为什么这样说?”
叶英红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