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德殿,成烈一直都有些郁郁寡欢,夜深人静时,他坐在殿前花木间的一块石头上,仰望着满天绚烂的极光,一明一灭的脸若有所思,更显俊朗刚毅。
一身白衣的真可儿,将一件大斗篷披在成烈身上,柔声提醒,“忙了一日,大王子该安歇了”。
成烈转头,凝望着淡如白菊的真可儿,眼里有浓浓爱意和不舍。
“过来!”
成烈一声轻唤,拉着真可儿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用大斗篷将她也裹在里面。
“真可儿,好舍不得你走,没有你,我会不习惯的”,成烈声音有些许低落哀伤,也带着撒娇。
在成烈最艰难的时候,是真可儿贴心真诚的对待,让他彷徨无助、孤独疲惫的心,得到抚慰和修整,成烈依恋真可儿润物细无声般的照顾,贪恋她母亲般的温暖呵护。
一个彪悍雄伟的大男人,在一个娇小柔弱的小女子身上,竟找到了母爱,而且成烈和真可儿还都融入其中,各得其所,各享其乐。这不得不说,老天还真是会拿人开玩笑。成烈这点,很像他爹魔王伏冥嚣,在内心深处,都有浓浓的恋母情结。
外表柔弱的人,内心未必是柔弱的,而外表坚硬的人,内心未必是坚强的。柔弱的外表内,可能是最坚韧的灵魂,而那些看起来强大的,可能最是不堪一击,世上的假象,还真是比比皆是。
真可儿如绕指柔的百炼钢,如水滴穿石的一滴晶莹水滴,彻底征服了刚硬的成烈。
“那……我明日不去,可好?”
成烈嘟着嘴,无精打采道:“那怎么行?十天,已是能争取的最短时间了,去泯王府,你要认亲、要受纳礼等,有好多的事情呐,不能不去的”。
自从被迫有了肌肤之亲,真可儿不得不认命,心中已认定,成烈是自己一生的良人,慢慢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相依相助、风雨同舟五六千年,两人早已习惯了彼此,已都离不开对方,真可儿心里慢慢装满了成烈。
“好,十日后,真可儿,就再也不离开大王子了”
成烈满眼浓情蜜意,望着真可儿,“生生世世,都不准离开!”。
“嗯!”
真可儿羞涩的答应着,眉头不自觉蹙了蹙,心不由还是一疼,她又想到了小沣。
真可儿转瞬的变化,还是没逃过成烈的眼,他双手抓着真可儿肩头,扭向自己,肃目以对,像刁蛮任性地孩子,满心不愿意,“我不许你,心里还有别人,不许你想,片刻都不行”。
凝望着成烈,真可儿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既然已认定眼前的男人,绝不会对他不忠诚,但真的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真可儿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刻骨铭心的初恋,深埋在自己心底。
真可儿淡淡一笑,纤细手指抚上成烈的脸,低声呢喃,“我答应,或许……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你要相信我”。
“真可儿!”
成烈低声唤着,知道真可儿外表看似娇柔,内心执拗起来,却有着百折不回的劲头,这也是他几千年来,虽倾慕却不敢硬来的原因,真可儿的一诺,何止千金?那就是实打实的保票。
成烈终于放心了,他不但得到了真可儿的人,也得到了她的心。
“真可儿,你自己去泯王府,我不放心,我求父王,要了原来母后的贴身侍婢容若,她是宫中老人,对宫中事最是通透,由她和她挑选的人照顾你,我才能放心”
抬眸望着成烈,真可儿眼中蕴起泪花,“谢,谢!我不需要的”。
我见犹怜的楚楚样,让成烈难抑心湖荡漾,轻啄着真可儿的红唇,在她耳边细语呢喃,“那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想说感谢?这里……好像不错”,成烈说着,带着真可儿,滚落到石头后的草地上。
斗篷下面是一阵的波涛汹涌,刻意压抑的轻吟,给寂静的夜带来浪漫旖旎气息,一些不知名的虫鸟被惊到,鸣叫着,各种的声音如交响曲合鸣着……直至戛然而止,余味悠长。
真可儿住进泯王府有三天,认亲大礼已经完成,在容若的指导下,纳采、问名、纳吉等程序也都进行的很顺利。
还剩六天就是大婚的日子,真可儿突然肚子疼的厉害,正巧来了例事,所有人包括真可儿自己都没当回事,但容若坚持请来了巫医。
巫医给躺在榻上的真可儿切着脉,苍白的脸因疼痛微微扭曲,额上布满汗珠,真可儿咬着牙,忍着不发出痛呼声。
容若边给真可儿擦汗,边焦急地问:“巫医,乐成公主,现在怎样?”。
巫医拿出银针,面色平和回话,“公主是最近操劳,导致火旺血滞,每日针上几针,再喝些疏通祛痛的药,四五日便会好的,不必太担心”。
容若正色说:“巫医,可千万不能耽误大婚,其中的厉害,想必你自是明白”。
“掌事说的,老夫自然明白,不会耽误的,就放宽心吧”
容若看了看疼痛难耐的真可儿,催促着,“那样便好,请巫医快些施针吧”。
果然十几针下去,真可儿顿感疼痛轻了不少,喝了药,就昏昏沉沉睡去,有容若张罗,她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本是女人常见的事,也不好张扬,真可儿交代容若不可对外声张,感到疼痛时,有巫医的汤药和银针,就能很快缓解,到了新婚前夜,随着例事结束,疼痛果真都好了。
乐成公主的病好了,让容若高兴不已,她担忧不能洞房花烛的心,也彻底放下。
一生机敏的容若,是草木皆兵、费尽心机,每日亲自安排真可儿的饮食起居,是千防万防,终还是没防住,弥蛮蛮和浮香一起的精心算计,她们利用真可儿的例事,巧妙地在她月事布上,下了蓇蓉草的毒,从而伤了真可儿的宫本,致使她一生都无法怀孕。
可怜淡若白菊的真可儿,从不与人争锋,却被卷进争斗中,被迫害,失去了作母亲的权利。
大婚当日,一身玄色刺金凤婚袍,头戴百宝金凤冠的真可儿,在容若等一众官眷的前拥后呼下,来到泯王府正殿,向义父母拜别,
真可儿跪地行三拜大礼,“女儿乐成,向父王母妃辞别,请受女儿三拜”。
雍容端庄的泯王妃,忙扶起真可儿,“快起来,好孩子,进了宫,一定要精心侍候大王子,也要照顾好自己”。
泯王朔图为人实诚,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虽然刚认亲没几日,但对知趣识礼的义女真可儿,已心生爱怜,面对分别场景,真有嫁亲女的心酸难过,“乐成,别误了吉时,去吧”。
泯王朔图的两个儿子阴左和阴右,负责送亲,二人也面有不舍,无奈催促,“走吧,妹妹”。
真可儿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离开,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的泯王府。
送亲的道理两旁,也都披挂上了彩灯和红绸。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最前面有举着矛戈的队队魔兵开道,中间有庞大的鼓吹乐队,各式幡幢等仪仗,以及排排提着香炉,端抬着各式礼品的宫婢宫人,还有骑着驺吾、窥窳等神兽的哥哥和武士们。
真可儿面遮珠帘,坐在八匹麒麟兽拉的豪华凤辇上。
送亲的队伍威风而气派,四五千年来,九幽城没有这么大的送亲排面,居民蜂拥而来,围观人群高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些看热闹的人中,就有孤鸣鹤、鹿小沣和芳芳。
真是无巧不成书,更是天意弄人!
孤鸣鹤见小舞小主过的安好,就抽空又回到魔族的孤辛家,探望傻子新生,也就是之前的白鹿族少主鹿小沣。
孤鸣鹤发现,新生比之前只知道傻笑,要好上许多,虽然他还啥都不记得,但除了偶尔的傻笑外,大多时候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乍看起来,新生已变得很正常。
傻子新生更大的变化,还是突然很爱干净,不但把自己收拾的一尘不染,还把周边也打扫的干干净净。
新生很是依赖芳芳,看她的眼神似乎含着意味深长,芳芳也越来越喜欢美公子般的新生,常被他清高俊逸的样子所迷到,两人之间常眉来眼去,总觉得藏着暧昧的情愫。
孤鸣鹤明白,是坚持不懈的治疗起了作用,所以他带着新生和芳芳,又一次来到魔都九幽城,给新生找最好的医馆,再看看头上的伤。
芳芳第一次出远门,没见过魔都的热闹繁华,更没见过这么豪华的送嫁阵仗,她本是个爱热闹、无拘束的性子,拉着傻子新生挤到人群前,一脸的兴奋好奇,还向身边人打探情况。
到处人山人海的,孤鸣鹤怕芳芳和新生走丢,也跟着挤了进来。
“这是什么情况?这么气派!”。
旁边的人,瞥了一眼有些土气的芳芳,觉得她孤陋寡闻,冷哼轻蔑说:“切!这是泯王女儿,乐成公主的送嫁队伍”。
芳芳丝毫没在意那人的不屑,继续问:“哦,嫁人啊,看这排场,那嫁的……定是有身份的人家”。
那人听了,直接撇嘴,更加轻蔑地讲解,“那是自然,乐成公主嫁的,可是魔族大王子,魔王唯一的儿子,未来的魔王,你说?身份显贵不显贵?”。
真可儿坐在凤辇中,突然感到憋闷,听到外面热热闹闹,也来了兴致,想看看外面的情景,就偷偷打开辇帘的一条缝,只扫看一眼,见外面人山人海的,都好像在看着自己,吓的忙放下辇帘,捂着胸口后怕。她没有看清任何人的脸,只是转瞬的一眼,自然也没有谁,看见真可儿,但除了一人。
那人,就是傻子新生。
真正相爱的人,或许多少会有些感应。当辇帘被掀开一条小缝,紧皱着眉眼的傻子新生,目光正看到那里,他看见了,真可儿遮着珠帘的半张脸,只那一眼,他就认出了真可儿。
“真可儿!真可儿……”,
傻子新生大喊着,发疯般向刚刚擦肩而过的凤辇追去。
芳芳和孤鸣鹤都被吓了一跳,也赶紧追赶上去。
满脸焦急,如疯如癫的新生,追赶着凤辇,将围观的人撞得东倒西斜,在一阵谩骂和拳打脚踢中,新生要穿过护卫送亲的卫兵。
两个卫兵持着长戈,果断拦住,三拳两脚就把新生打趴在地。
“真可儿!真可儿!……”
傻子新生哭喊着,爬起身就又要往里冲,惹恼了旁边带头的卫兵头,持着长戈就刺了过来。
孤鸣鹤飞身上前,抱着傻子新生,一个转身避开矛锋。
见有状况,呼啦啦又围过来四五个卫兵,孤鸣鹤忙施礼,“官爷,我儿脑子有病,请官爷多多担待”。
几个卫兵听言,看了看目光呆滞,一直傻勾勾望着远去凤辇,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新生,都发觉了新生的不正常。
带头的卫兵撇了一眼,规规矩矩行礼的孤鸣鹤,见他浑身有掩饰不住的英气,想着他刚刚的好身手,也不想惹出事端,不耐烦地骂道:“脑子有病,就看管好了,别再给爷们惹麻烦!滚!”。
“是是是,下民这就走”
孤鸣鹤点头哈腰,拉着新生就向人群外面走,芳芳也紧跟在后面。
被孤鸣鹤大力拉着,也挣脱不开,傻子新生满脸泪水,满眼装着痛苦,回头望着凤辇离去的方向,哭喊,“真可儿!回来!真可儿,回来呀……”。
三人钻出人群,来到一个桥边,孤鸣鹤站在新生的对面,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直直望着他的脸,满面期待,急不可待问:“新生,告诉叔,你可知道白鹿族?”。
傻子新生满眼泪水,是一脸的茫然,半晌,摇了摇头。
“那你,认识……鹿小舞吗?小舞,啊?”
新生好似在沉思,过了片刻,又摇了一摇头。
孤鸣鹤还是不死心,又问:“那你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同样结果,傻子新生还是摇了头。
孤鸣鹤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身后的石头上。
新生能想起真可儿的名字,让孤鸣鹤刚刚心中一阵狂喜。他在两仪山圣女殿,陪伴小舞小主三千年,就见过鹿小沣和真可儿经常腻在一起,现在叫新生的鹿小沣,能想起真可儿的名字,证明他的记忆正在恢复,孤鸣鹤快绝望的心,又突然看到了希望的亮光。
昨日,在魔族最好的医馆,坐诊的巫医给新生一番检查后,对孤鸣鹤说:“你这孩子啊,脑力能恢复的,已经恢复了,这也是看起来好一些的原因,但再想恢复好,已是不可能啦,这生也只能这样了,药和针灸都不必再用,费钱不说,孩子也遭罪”。
虽然孤鸣鹤坚持开了方子,也拿了药,但心却是很失落。
芳芳敏感地发现不对,有些焦急的问:“孤大叔,您发现什么了?您知道……真可儿是谁?”。
芳芳的问话,打断了孤鸣鹤的沉思,他抬头失落地瞅了瞅新生,又看着芳芳回话:“叔也不知道,还以为他记起了什么?刚刚确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应该是他乱喊的,你不必在意”。
傻子新生如丢了魂一般,呆呆望着凤辇离去的方向,手里紧攥着已破烂不堪的香囊,眼里空洞洞一片。
是有缘?还是无缘?造化弄人,呜呼痛哉!
只差那一寸的撇眼对视,二人擦肩而过,生生错过,抓住千万年苦守的情缘。
是阴差阳错,还是阳差阴错,谁又能说得清?
成烈携迎亲团,站在幡幢招展的武德殿前,迎接他的新娘,喜庆幸福之色溢于言表。
成烈满心满眼都是一身凤冠霞帔,美若朝霞般的心上人,他轻轻牵起真可儿的手,把她从凤辇中搀下来。
大庭广众下,成烈深情灼灼地直望着,直看的真可儿娇羞的不敢抬头,二人你侬我侬的眸光传情,黏腻的如蜂糖,甜美了二人的心,却也刺伤了浮香和弥蛮蛮的心。
成烈满面庄严,满眼含情,带着鲜艳欲滴的真可儿踏上红毯,去往大殿行礼。
大礼后,真可儿被送回官女眷守候的寝殿——蕙兰殿。礼官唱道:“新人见过迎亲官眷”。
在内官的引导下,真可儿一一拜见了迎亲王族女眷。
“这是韶光殿娘娘”
真可儿给浮香施礼,“真可儿,拜见娘娘”。
浮香一身明黄针龙绣凤的锦缎华袍,头上凤钗华光摇曳,举手投足一派的女主样,明明恨死抢走自己幸福的真可儿,但心里明白只能忍!
浮香满脸堆着笑,回应:“乐成公主快请起,以后都是一家人,恭贺妹妹大喜!”
“这是紫阳殿娘娘”
“真可儿,见过娘娘”
弥蛮蛮一身亮紫华服,贵气奢华,她嘴角噙着骄傲,眼中有不甘仇意,瞟看着真可儿,懒懒蔑视道:“起,来,吧……恭,喜,啦”
“这是醴王妃”
“……”
坐在婚榻上的真可儿,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武德殿内,成烈正在宴请宾客,脸上洋溢着幸福,五六千年没有这么热闹过,来而不拒,接受着众宾的敬酒,殿内是一片欢声笑语。
当夜,成烈被搀送到真可儿寝殿——蕙心殿,已醉的神志不清,看到真可儿时,他醉眼迷离地呆看着,大着舌头囔囔着,“真……可儿,你……你可,真好看!”。
说完,全不顾忌还有人在,脚步踉跄着,一头就扑向真可儿。
真可儿哪里受得住?成烈这么大身量的一扑,直接被扑倒,顿时羞的像绽放的芍药花,低喊嗔怪,“大王子!”。
宫人们、侍婢们见状,也羞红了脸,低头嗤笑着,快速退出殿。
成烈灼热的眼神,热烈而迷离,手指竖放到真可儿嘴上,动情道:“嘘,真可儿,你可真美!你若再不回来,我真都快想疯啦!”
真可儿听到,成烈流利的口齿,倒吃惊地愣了神。
看出真可儿的疑问,成烈在她耳边,调皮地低语,“我是装的,我怎忍心喝醉?辜负这洞房花烛夜!?……他们太烦,真可儿,我想你,已……等不及了”,成烈还未说完,就开始乱咬乱啃。
成烈突然停了动作,痴看着真可儿,逼迫道:“真可儿,说!你爱我,你是我的,生生世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快说!”
成烈固执地催促道,他要让真可儿亲口说,她已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只有这样,成烈才能安心。
对视着成烈执拗而多情的目光,真可儿眼里涌出幸福的热泪,无依无靠的她,不经意却得到了一份挚爱,心绪自是难平,真可儿含泪举起三指。
“我,真可儿,对皇天厚土发誓,此身此心只属于成烈一人,此生定与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真可儿!”
成烈听完,也红湿了眼睛,他动情地深吻了自己的新娘,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衣袍一件又一件被抛出榻外,精美的百宝凤冠也被毫不吝惜地扔出来,红罗帐内,是颠鸾倒凤的痴爱男女。
蕙心殿里,正洞房花烛情浓,而紫阳殿和韶光殿的主人,却是心若油烹,伤感到肝胆寸断。
浮香悲号不止,借酒消愁,自言自语、自悲自伤了一夜。
同样借酒消愁的弥蛮蛮,却和轩昂一起过了个半醒半梦、半真半假的红烛夜。只是一觉清醒后,情欲的满足终抵不过心底的疼痛。
到底是,假的真不了,能蒙了眼,却蒙不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