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了五日,小舞终于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子箫黑着大眼圈的嗔怪目光。
见小舞醒了,子萧没了过去的温柔文雅,劈头盖脸甩出一句话,“你……就是个疯子!”,说罢,就气哼哼甩袖走了出去。
瘦了一大圈的翠儿含泪扶起小舞,并照料她一番洗漱梳妆。
小舞一边被照顾着,一边宽慰着委屈巴巴的翠儿,“翠儿,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翠儿低头忙活着,瘪着嘴也不搭腔,显然,也在生小舞的气。
翠儿刚忙完,子箫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没好气道:“喝药!”。
小舞自觉气短,撇了撇嘴,不敢招惹子箫,很听话地把一碗极苦的药,很费劲地喝完,“快!蜜膏,苦死了!”。
子箫冷着脸说:“没有!”。
“喂!……”
瞪眼瞅着正呕气的子箫,小舞也感到没法子,推而求其次,“那,快给我点水,实在太苦了”。
“没有!”
“你!……”
小舞突然就瘪了,独自坐在榻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做什么好。
睡足了觉,也喝过一些粥,当然,也有她并不知道的,擎天给她传了仙力,以及子箫连续给她喂下了金丹,总之,小舞有了精神头,脸色也好看许多。
师兄们都来看小舞,像开批斗会一般,一个个数落个没完。
平日,那闷葫芦的二师兄都气的,举起巴掌吓唬小舞,“以后,你若再敢胡来,我就一掌……劈死你”。
三师兄白梓、五师兄不染在旁边不断煽风点火,挑起一波又一波,对小舞的口诛笔伐。
小舞故意怕怕的样子,躲在大师兄秉德身后,耍宝,“大师兄,救我!”。
大师兄秉德非但没向着她,反而,更是严厉地唠唠叨叨个没完。
只有四师兄展喜不愿意了,“哎!小师妹都这样了,你们当师兄的,也不知道心疼一下,反倒是合着伙欺负她,还有没有一点同门情谊?都还像师兄的样子吗?”。
结果,展喜的仗言维护,招来师兄弟们一阵的推搡和“噼里啪啦”的乱捶,直打的展喜抱头鼠窜。
小舞对所有控诉都低头认错,态度好的,让师兄们都无话可说。
子箫端药进来,看见小舞那张低三下四的奴才嘴脸,冷嗤了一声,添油加醋道:“嗤!你们……会信她的鬼话,我看……就是欠揍”。
“你!……”
这两日,子箫一直和小舞闹别扭,当着她师兄们的面,也不给留情面,小舞被怄的直接说不出话,咳嗽不止。
有这个想法的,还真不止子箫一个,又隔了两日,小舞终于又能出现在师傅的堂课上。
当玄元走进书堂,小舞规规矩矩、胆怯怯上前跪地行礼,“徒儿见过师傅”。
玄元神色严肃,居高临下地睨着小舞,冷声问:“身体都好了?”。
“都好了,劳烦师傅挂心了”
小舞老老实实回着话,她能明显感到,头顶上有一股凛冽重压。
沉默良久,玄元又开口道:“难道?你就只是……让为师挂心了吗?”。
小舞低着头,不敢看师傅阴沉吓人的脸,大气不敢喘地等着师傅训斥。
见师傅不悦,徒弟们也都规规矩矩恭立在旁。
玄元见小徒弟未回答,是满脸气愤,深蹙着眉,眯着眼沉默半晌,又冷声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哼!玉龙清,你现在心里……定是正得意洋洋吧。凭一己之力,战胜心魔,克服了弱项,这有多了不起呀!?你终于可心安理得……向师傅交待了,是吧?”。
小舞从没听师傅喊她玉龙清过,平日都是喊她清儿,想来师傅是真生气了。她偷看了一眼一脸怒气的师傅,不明白师傅话里的用意,想着师傅可能要跟她秋后算账了,心内是一阵紧张,顿时咳嗽起来,深低下头,不知也不敢轻易回答,选择老实巴交等着挨骂。
“说!”,玄元拉着长音逼迫道。
小舞被吓的一凛,跪伏的更低,声如蚊蝇般,低声回着话,“啊?……是!师傅……”。
玄元抿了抿嘴唇,内心好像很纠结,黑沉着脸继续道:“玉龙清,你既认我为师,那为师,就有责任帮你修改弱处。为师是逼迫过你,但你也清楚,那并非是一日之功能完成的事,在未找到方法之前,你就火急火燎、急不可耐,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置于死地。若未救你,你说!为区区银针,你已经死过几次了?”。
“师傅,我……”
玄元被气的呛咳了两声,又道:“玉龙清,你是想,置死地而后生?还是逼迫师傅,放弃对你的要求?做这事之前,你可曾想过……将为师、将父母、将亲朋师兄……置于何处?”。
“师傅,徒儿没……没想许多”
“玉龙清,你好大的胆子!你好个,没想许多啊?你就把责任道义,抛之脑后而不顾,是为不仁;你把师傅置于不知怜爱,逼死弟子的窘地,置哀哀父母养育之恩不管,背慈弃恩是为不孝;你更视亲朋好友感受于无物,是为不友……无父、无师、无友是为禽兽,玉龙清,你……就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衣冠枭獍!”。
挨了师傅的骂,小舞才如梦方醒,她确实太心急了,完全忽略了关心自己人的感受,她伏地磕头认错。
“师傅,徒儿,知错了!”
“秉德,拿杖棍来,今日……定不会饶了……这个不仁不孝不义的孽徒”
秉德上前一步拱手求情,“师傅,师妹并非有心,就饶她这一回吧,况且,她身上还有伤”。
其他师兄也都上前,齐齐行礼求情,“求师傅,饶过师妹吧”。
玄元冷冽地望着几个徒弟,咬牙道:“难道?你们要违抗师命不成?”。
“弟子不敢!”
徒弟们见师父动怒,不敢再劝,秉德无奈,只得取来四尺多长的杖棍。
“拿来!”
秉德本以为会让自己来行杖,那样,他就可以手下收着点,没想到师傅竟要自己来,他紧握着杖棍,抬眼惊讶地望着师傅,没有动弹。
“嗯?”,玄元不满的置疑声,把秉德吓了一抖,胆战心惊地将杖棍递给师傅。
玄元抓过杖棍,皱着眉头,走到小徒弟身后,双手举过头,照着小舞的后背狠狠打去。
只“啪!”地一声,小舞“啊”地一声闷哼,她被直接打了一个趔趄,半趴在地痛苦地咳了几声。
玄元眉头皱的更紧,喊道:“跪好!”。
小舞感觉胸口一股血腥气上涌,她咽了下去,挣扎着又跪起身,还没跪稳,第二杖就又打了过来
整个堂室里,是“啪!啪!”责打声,和小舞一声又一声“啊!啊!”的痛呼声……
玄元暂时停下手,看着小徒弟背后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印,他脸色黑沉,围着小舞踱步转着圈,继续斥道:“你欺压翠儿,欺瞒七殿下,欺骗师兄。欺人是祸,祸莫大于这无信……你薄情寡义,不知衔环结草,以恩报德……我打你这个……无信少德之徒”。
说罢,又是“啪!”地一声,小舞“啊”地大叫一声,被直接打趴在地,嘴里有血流出来。
小舞疼的满脸涨红扭曲,剧烈咳嗽着,已跪立不住,趴在地上苦苦求饶,“师傅,徒儿,知错了,知错了……”。
“跪好!你知错了?……那你可知,你平日只知耍机关、弄淫巧,全无大智慧……你险躁不知冶性,鲁莽冲动又一意孤行,所求弃本逐末、得一失十,全不懂从长计议、韬光隐晦。你更不谙……同好相留,同情相成之理。就连……爱怜性命,珍惜身体发肤,保全自己的本能都不懂。我问你……你有几条命可以丢?不懂爱己者……何以爱人?你这个视性命如儿戏的蠢货,怎不令人恼火”
玄元越说越气,又是一声“啪”地棍子响,小舞“啊”地惨叫一声,一口黏糊糊的黑血吐了出来。
小舞的求饶声已很虚弱,“师傅,饶了……徒儿吧”。
师兄们见小舞吐了血,齐齐跪倒在地,向师傅求饶,“师傅,不能再打了,师妹身上还有伤啊,要打,就打徒弟吧,都是我们没看护好她”。
“她都不知爱惜自己,打死又何妨?”
玄元气的胸脯剧烈起伏,看得出已怒不可遏。他已经有几万年不曾这样生气过了,玄元自己也在后怕,他知道小徒弟倔强,但未曾想到,那么聪明的她,竟会鲁莽至此,他差一点就失去这个不知轻重的爱徒。
“师傅……饶命!”
小舞趴在地上,鲜血已染红整个后身,十几杖下来,她已被打得惨不忍睹,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紧抓着师傅的袍角,泪眼迷离仰望着师傅玄元求饶。
“你可真心知错?”
见小徒弟痛苦万分的样子,玄元早已心疼难耐,觉得给她的教训也够了,体内的淤血也逼出来的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怕她再难撑住。
小舞抱着玄元的一只脚,呻吟哀求着,“徒儿,真的……知错了!师傅!饶命”。
“以后,可还敢再犯?”
“不敢!徒儿,不敢了!”
小舞被大师兄秉德和四师兄展喜送回来的时候,子箫正好来送药,正在石榴树下桌前,边喝茶边和翠儿聊天。看到被打的惨不忍睹的小舞时,也惊恐不已、心疼万分。
子箫安排翠儿拿来剪刀,一面剪开小舞后背的衣袍,一面抱怨道:“你这师傅……也忒心狠了吧,虽然是该打,但把人打成这样,唉!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么……就不能,给留点颜面?”。
翠儿是眼泪婆娑,看小舞小主遭罪,她伤心难过。
小舞被子箫碰到伤口,就咋咋呼呼大呼小叫:“嗨!轻点,疼!人家……好歹是个姑娘,真是的,也不知道回避下?”。
子箫见小舞撵他出去,犟嘴道:“哼!你整日,弄的不是这伤,就是那伤,你还有哪里?……我还没见过?”。
“哎哎哎!你说这话……会让人起误会的?什么你都……啊!啊!”,小舞赶紧剖白解释,不老实拉到伤口,疼的啊啊直叫。
“好了,别乱动了,我是医师,医师眼里无男女,你还是老实一些吧。翠儿弄不好的,留下疤……以后,谁还会娶你”
小舞趴在榻上,也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哼!没人娶?那……那最后真没办法了……我就勉为其难,凑合凑合……嫁给你吧”。
翠儿听言,神情一僵,虽然知道小舞在说玩笑话,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为找小舞,她与子萧同甘共苦、朝夕相处近七十年,子萧早已走进她心里,爱子箫已爱到骨子里,子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的眼和心,但这份暗恋,让翠儿真是有口难开、有苦难言。
知小舞说的是玩笑话,是故装轻松,但子萧手上还是不由一顿,脸上登时升起两片红霞,心内顿时美滋滋的,“哼!看样子……是打轻了,还知道,戏弄别人”,子萧边给小舞清理着伤口,边又问:“我问你,挨了打,怎么看起来……都还不生气?”。
“是我……错了,错的……离谱,师傅……打醒了……我”,小舞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开始昏昏沉沉,她快撑不住,要昏过去了。
这一段时间,小舞真的是身心备受折磨,不想让子箫和翠儿看到,她痛苦难过的样子,但她心确实很痛很苦,她很想哭,却不知向谁哭?
透过试脉,子萧猜到了,师傅玄元打小舞的另一重用意,小舞克服心魔,逼迫委屈自己太甚,又纠结梦中模糊的往事,体内血滞气结瘀堵的厉害,这一打助她吐出瘀血,小舞会舒坦不少,也不易留下沉疴。
被打的皮开肉绽,子箫怎会不知?小舞其实很疼,知道她在逞强故作轻松,也只能陪她演戏,子箫给小舞涂着药,眼神里都是疼惜。
擎天在玉鉴镜里,正看着玄元杖打小舞,他理解玄元所做,小舞确实太不知爱惜自己,近二十日的自我折磨,内里怎会不淤积成伤,但看见心爱之人正受皮肉之苦,他又心疼的不能自己,眼中已是泪水婆娑。
“太子殿下”
一声娇柔轻呼,惊了擎天一跳,猛抬头,看见灼灼桃花眼的嫣然,正笑盈盈递茶到他手边。刚才注意力全都在玉鉴镜上,擎天竟没发现嫣然已在身边。
嫣然看见太子穿着上朝的衣袍,独自坐在书房中,捧着一块玉,紧皱着眉头,满面悲伤地看着。嫣然捯饬好自己衣妆,端了茶,兴冲冲地进来贴近乎。
四目相对,惊讶之色闪现在嫣然脸上。
太子眼中竟有泪!
泪光闪闪的双眸,更如幽深的潭水,将嫣然瞬时淹没,她愣怔地痴望着,见擎天眯起眼,马上换上一脸的春风,“奴婢,给殿下更衣吧”。
因心疼小舞挨打,擎天正心烦气乱,睨着如猫发情一样的嫣然,擎天怒吼道:“出去!”。
嫣然一愣,见太子半眯的眸子里,含着危险的凛冽,她不敢停留,灰溜溜起身慌忙离开,但她并没走太远,而是躲在一处偷看。
嫣然见太子又捧起之前那块玉,隐隐听见里面传出叱斥声、责打声和求饶声。
擎天眉头已皱成一个疙瘩,嘴唇紧抿,时常闭眼不忍卒看,满脸都写着心疼。
嫣然隐隐听到“不敢!”、“师傅饶命!”之类的话,听那声音居然感觉有些熟悉。
嫣然不止一次偷看过,太子拿着那块玉看,每次的神情也各不相同,想必那里面,有太子很看重的人,今日嫣然可断定了,那个人是个女人。
一晚上,擎天心情出奇的糟糕,自从在小舞的梦境中,确认她是魔族之人,而且和魔族二王子慕白已是能同榻而眠的关系后,擎天就一直心乱如麻,彻夜难眠。
面对那样一个霁月清风般美好的公子,擎天第一次感觉自惭形秽。
经此一事,擎天解开了小舞身上,许多与众不同的原因所在,明白,未来二人能在一起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甚至说已经是不可能。天族的太子么怎可能娶一个魔族的女孩?一旦事情败露,切不说自己会怎样?小舞会被诛杀,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擎天想到了放手,只有放手,自己才能从患得患失中走出来,他不能被一个女人牵绊住手脚,更重要的是,擎天想保全小舞,他会把发现的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只要小舞过普通人的日子,她就很难会被发现魔族的身份,而和自己在一起越久,她的秘密就越难掩藏。
擎天决定,帮小舞再安稳些,也算报完救命之恩,他就彻底不去看她。让时间冲淡一切,他要忘了她,他要给这段未真正开始的苦恋,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