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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命蹇时乖(3)

    其实,事情的引火索是这样的。

    昨日是白鹿族被屠族的一年忌日,不能出宫的真可儿,晚上孤零跪在黑暗的湖边,将自己糊制的、写着思念祝福的水灯,一只只点燃,又一只只放入湖中。这样做,是为了祭祀怀念死去的亲人和族人。

    看着烛光点点的水灯飘走,真可儿的悲伤泛滥成灾,她捂着脸,低声哭的是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哭了好一阵,真可儿才发现身边有人正点放着剩下的水灯。她抬起泪眼,蓦然看见大王子成烈正拿着点燃的水灯,神色复杂地对望着自己。

    真可儿忙规矩跪好,带着浓重的鼻音,行礼,“奴婢……拜见……大王子”。

    成烈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将手中燃着的水灯慢慢放入水中,良久,才轻声问:“这是……你们白鹿族的风俗?”。

    “是!”

    “那就一起放吧,相信你的族人,会收到你的心意”

    “是!”

    默默放了两只水灯后,当成烈看到手上水灯,是以鹿小舞名义写的时,神情顷刻变了几变,犹豫了又犹豫,又开口:“你……你觉得,那个鹿小舞……还活着吗?”。

    真可儿抬起如雨打梨花般的清新面容,望着一脸期盼和有些惶恐的成烈,像是安慰一个被恶梦惊醒的孩子一般,温和而坚定道:“放心!……她活着!……一定活着!”。

    说完,真可儿低垂下头,将以翠儿名义写的水灯放入湖中,“我知道,她俩都还活着”。

    成烈转头凝望着神情忧伤,但也带着坚定,满是泪水的俏脸,竟像是得到了某种宽慰,心中顿觉一暖,半晌后,沉声道:“说的对,我信你!”。

    成烈说完,将已燃着的,带着小舞给族人祝福的水灯推入湖中,并凝望着灯稳稳飘远。

    成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渺渺虚空,说:“鹿小舞,本王子一定会找到你……一定!”。

    成烈说完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瞟看了一眼,清瘦了许多的真可儿,迈步离开。

    成烈不太愿见也不太敢见真可儿,虽然他对她极有好感。因为见到真可儿,就会让他想起那个鹿小舞,想起鹿小舞就会想到弟弟慕白,一想起慕白,思念和懊悔的痛楚,就会如揭伤痕一样,令他痛不堪言。

    因自己的疏忽,弄失了圣女鹿小舞,成烈早已愧疚的无地自容,心中一直感觉被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透不上气。虽然他已经派出了暗卫去寻找,但毫无线索的漫天漫地乱找一通,无疑是如大海捞针。找了一年,连丁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寻到。

    最令成烈害怕的,就是鹿小舞已经死了。

    如果鹿小舞死了,那父王和大祭司近万年的准备,将功亏一篑,最重要的是,慕白就再无活过来的可能。从小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以来,成烈就一直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日子过得懊丧而不安。

    找到鹿小舞,才有机会救活自己心爱的弟弟,寻回小舞,是成烈心中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这也已经成了他心中最深的执念。

    今日,真可儿短短的几个字,让成烈不安的内心得到一丝安慰,他相信鹿小舞这个从小玩伴的直觉。真可儿如此笃定小舞活着,是可以信她的,因为他自己也有同感,他相信,那个皮实但很聪明的鹿小舞,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真可儿觉得自己像一只落单的孤雁,孤单寂寞还惶恐不安,内心的悲鸣是无人可诉说。

    这一年,真可儿对外面世界的所有人、事都失了兴致,日夜忙着给大王子绣制衣袍,她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剩下的时间,大多是独自发呆,她靠过去甜蜜的回忆,慰藉自己已枯槁的心。

    真可儿带着一身伤,下了在绣房一隅的榻,她不想不作任何解释就离去,于是走到案前,铺开一块白绢,在上面很认真地写下了,“洁来还洁去,白绫澄清白”几个字。

    真可儿没有流泪,死对她来说,好像是要赴久盼的盛宴,她换上一身洁白的衣袍,小沣最爱的就是白色,她因此也爱上了白色。

    去见小沣可不能马虎!换好衣服,真可儿坐到铜镜前,平静的盘起长发,用一根玉簪簪住,又选了两朵同样玉质的珠花插到头上,左右端详,虽然脸上有红肿的伤,但依然没有遮住,她淡如新菊的美丽。

    “嗯!小沣会喜欢她这样的打扮”

    真可儿心里想着,抓起写字的白绢,站在准备好的凳子上,将之前已悬挂系好的三尺白绫,套在自己脖子上,她丝毫没有犹豫,一脚将凳子踢翻。

    真可儿又回到了,她感到最幸福的那一日……

    天气正好,和风煦煦,石榴花开的艳红恣意。

    真可儿看见面如冠玉、白衣胜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沣来了,她躲在一棵粗壮的石榴树后,看着小沣边跑边四处寻她,衣袂随风飞舞,好一个神采风扬、飘逸俊秀的白衣少年郎!真可儿看痴了!

    “真可儿,真可儿”

    “我知道你在,出来呀,快别躲了”

    “再不出来,本少主可要生气了”

    “哈哈,我都看见你了”

    真可人没忍住“哧哧”笑出声,她就在小沣身边不远处的石榴树后,他却诈谎,被她眼睁睁识破。

    笑声惊动了小沣,他气喘吁吁、满脸红霞地来到真可人眼前,沉着脸佯装生气,眼里却藏不住脉脉深情。

    小沣伸出一只手抵在树上,将真可儿逼靠在树上不能动弹,喘着粗气在她的耳畔,轻声道,“说,如此耍弄你夫君,该当何罪?”。

    “夫君?!”,真可儿被小沣的话和口里喷出的热浪,弄的是耳热心慌,她涨红了脸,嗫嚅道,“乱讲!我……还没想好呢?”。

    “没想好什么?”

    真可儿最受不了,小沣那双俏目温存的顾盼流转,她的心都快被看化了,呆痴痴地望着小沣。

    小沣头抵着她的头,双眸如春水荡漾,满脸宠溺和得意,“嗯?怎么不回答?”,然后,低笑着揶揄:“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真可儿一脸娇羞,连忙用手摸着滚烫的脸颊,掩饰,“那有?我……”,一时竟心慌慌地编不出理由。

    小沣猛地抓住真可儿的手,看着眼前比石榴花还要娇艳动人的俊脸,双眼迷离离,低声呢喃,“真可儿,你是我的!……今生,只能跟着我、陪着我!……你要相信,本少主定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是在表白吗?他是要求婚吗?真可儿心花怒放,她盼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真可儿很小就喜欢少主鹿小沣,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长大能嫁给他。

    作为白鹿族的少主,未来的继承人,相貌丰骏还温和儒雅,嫁给他是族内所有女孩的梦想。女孩们一直追逐着她们的少主,都刻意用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努力讨好亲近着他,为此,真可人还吃了不少闲醋。

    幸福、幸运就这样突然降临了!让真可人一下子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怎么?不想成为我的女人?”

    “不是!我,我……我想!”

    真可儿慌乱地说出了心里话,脸一下羞的更红,连倾长白嫩的脖颈都染上了红霞。她太怕小沣误会了,她苦恋他太多年了,她的心早被她的少主所俘虏。

    二人站的很近,呼吸可闻,透过衣衫,能感受到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两颗年轻相爱的心,在这漫天飞舞的一片灿烂红艳的落花中,紧紧贴在了一起。

    一个如玉,一个如花,情缘天定,红艳中互许年华

    石榴花,艳不过她的唇

    石榴籽,甜不过他的吻

    她为他痴,他为她狂,浓情蜜意,怎舍得再放下

    真可儿忐忑、蒙蒙地瞪着大眼,凝望着眼前白衣飞扬的少年,多年苦苦的暗恋,今日,终于圆满了!

    小沣紧搂着柔若无骨的恋人,喘息了片刻,从腰间摘下一块碧绿的长形玉佩,挂在真可人的脖颈上,在她耳边细语道:“这玉佩,是我家传宝物,留给你做定情之物,你需日日佩戴……等着……我把你娶回家!”。

    真可儿手摸玉佩,喜极而泣。半晌,她抬起梨花带雨的双眸,痴望着小沣,重重点头。

    真可儿从袖中也取出一个绣着并蒂花开的香囊,挂在小沣的腰间,无限深情道:“这香囊是我为少主亲手所绣,今日,我把它和真可儿的一颗真心,一起交给少主……从此,海枯石烂永不相负!”。

    两少年都泪光点点,口念着“海枯石烂,永不相负!”,复又紧紧拥抱在一起……

    相识相知,相悦相许。

    鹿小沣和真可儿都发誓一生一世只一人,白头到老不相离!

    梦好美!就要见到小沣了……她要告诉他,没有他的日子,她是多么的想念他!她已无法再说服自己,独活在这荒凉的世间,她真可儿对他没有食言!

    真可儿嘴角挂着淡淡地笑,头耷拉下去,那块写着“洁来还洁去,白绫澄清白”的白绢从手中滑落,飘飘荡荡无声地落到地上。

    “啊!啊!来人呐……救人啊!”,一声声凄厉喊叫声,响彻在武德殿的上空。

    喊声喊来了不少宫人和宫婢,大家看见曼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跌坐在绣房门口,也看见一个一身缟素的女子,正吊在绣房的房梁上。

    喊叫声也让刚刚探视完病重母后的成烈听到,他带着贴身侍卫龙腾、阴索也匆匆赶了过来。

    这个龙腾,就是之前二王子慕白的贴身侍卫,他之前本就是大王子的近侍,因成烈不放心别人照顾弟弟,就把自己身边最贴心的龙腾配给慕白。慕白死后,成烈就又将龙腾带回自己身边。

    原本,成烈正在宫外训练场,巡视刚刚组建不久的焰虎军。才刚到不久,就有宫人急急来报,说王后刚刚突然晕倒。

    成烈匆匆赶回宫,了解到母后是因看到慕白旧物,伤心过度而引起昏厥。服侍清醒了的母后喝完药并再次睡下后,成烈才带着龙腾、阴索回到自己的武德殿,老远就听见喊叫声。

    见大王子来了,刚才还叽叽喳喳围观的宫人、宫婢、侍卫等让开路,跪地不敢再出大气。

    成烈沉着一张枣红的脸走进屋,见一个白衣女子被两个侍卫刚刚从房梁上抬下来,正平放到地上。

    成烈看见了一张挂着淡淡笑意、淡如白菊的清秀面容,他认出来了,这女子就是昨晚还和他一起放水灯的真可儿。

    龙腾试了真可儿的鼻息,施礼,低声禀告,“她,没气了”。

    成烈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见真可儿身边有一块白绢,他沉重地走过去捡拾起来,见上面写着,“洁来还洁去,白绫澄清白”几个字。

    看完,成烈感觉自己的心,又一下一下地抽痛起来,他明白了,这个真可儿是被逼死的,或许,就是昨夜自己和她一起放水灯的举动,害死了她。这深宫内每日上演的腌臜事,他心知肚明,只是没心情也没兴致管而已。

    他不想她死,成烈嘎哑着嗓子,低吼:“速传巫医!”。

    成烈不想看着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单纯美好的女子死去,他依稀还能感觉到,昨夜她如有魔力的回话和关怀的眼神,带给他的安慰和温暖。

    等不急了,成烈手上运上了功力,将一些真气传给了真可儿。

    大王子这一不合常理的举动,惊呆了龙腾、阴索和所有围观的众人,更惊傻了,刚刚赶过来的香罗、媚罗等人。

    一个主子为救一个宫婢而损耗修为,这大大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其实,连成烈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难道?只是不希望看着她因他而被冤死?

    冥冥中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

    真可儿被救活了,事情也不难被查清楚。香罗、媚罗以及参与打人的宫人和宫婢都被棒责后,或被发配,或被卖掉。

    香罗、媚罗及几个有想法的宫婢都哭的是死去活来,她们和进献她们的主子们都是悲愤不已,因嫉妒而引起的一场风波,让他们多年的苦心经营,一朝化为泡影。

    人有万算,天有一算。

    香罗、媚罗等想要的、想得的,用尽了全部心力,却怎么也要不到、得不到。到头来,算来算去算自己,算来算去是一场空!

    真可儿想死却偏偏死不了,没想要的却硬硬强塞给她。伤好后的她,被成烈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了人人都艳慕的贴身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