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良企图自杀的消息就飞速报到征北将军田纪这里;田纪转手就飞骑奏报江都,同时调拨军医去武关接待、救护。
事情太过严峻,马良拒绝进食准备绝食……却被暴力喂食水米。
然后马良又将自己胸膛结好的血痂硬生生撕开,并涂抹污秽物,然后就伤口化脓,整个人陷入炎症。
炎症,发炎,炎就是火,就是发烧。
必须让马良活着回到江都,否则很多事情会生出变数……甚至马良的死,也可以归类于‘不堪胥吏折辱,愤而自杀’、或者引申解释为‘以死明志’。
比如李广的自杀,就是对他人生、形象的另类升华。
明明是死罪,主动自杀后,就成了天下皆知的悲情英雄。
而现在,马良准备逃脱律法的制裁,甚至有诬陷己方的恶毒用意。
八月十四日,田纪得到军医的奏报:“毒气入血,浸入肺腑肌理,药石难救。已服用人参,宜七日内送至江都。”
这下,压在马良身的压力,就这么转移一大半到了田纪头。
感情可以理解马良,从立场来说可谓深恶痛绝。
为了避免跟朝廷开战,北府经营重点在关中,在岭南,因此南阳地区没有留下重要成员,目前由田纪一人负责。管的也只是军事相关,民政工作仅限于组织府兵、百姓维护水利,再无其他工程。
现在,田纪很想跑到江都去讨一个准确的回答。
让江都方面立刻落实马良擅自发兵的罪责,并明文谴责马良这种畏罪自杀、连累别人的卑鄙行为!
可这是不可能的,江都方面肯定含糊其辞,准备朦胧处理这桩事情,使马良尽可能平淡的落幕。
朝廷有朝廷的大局,马良主动寻死,之维护了朝廷的大局。
可北府的大局怎么说?
原本按着律例、程序可以一步步将马良推入深渊,并打击朝廷、丞相的人心、威望;结果呢,就因一个该死的人提前自杀,反而让场外看热闹的北府卷入这潭污水形成的漩涡里!
冤枉、憋屈、愤怒!
田纪恨不得现在就抓住马良,狠狠暴打一顿以宣泄心头怒气。
“马季常自寻死路,明知兵力不济、缺乏骑军,又无接应,就孤军冒进,合该遭有此败!”
“如今倒好,孝先派兵接应,先有陕津南中兵之变;马季常押解江都也不让我等省心。他要做好人,难不成我等就成了坏人?”
当众嘲讽,田纪说道:“马季常干犯重罪,若一死了之,实难服众。今秋收完毕,待秋粮入库后,我欲征左近卫、右近卫施行秋日操典。”
他的主簿李丰当即反对:“将军不可,无公诏令,又无急切军情,我等不可征发二卫。”
李丰本在江都当郎官,李严出于危机意识,给李丰弄了个因病辞官;恰好南阳这边的主要官吏向关陇、岭南调转,留出许多位置,田纪就邀请李丰来担任主簿。
长史郭攸之也反对,言辞激烈对田纪言论表达不满:“去岁陈公在灵渠,将军与陆长史也无假节之权。闻魏国之变,就尽起三军,使朝野惊疑不定。”
“这岂能一概论之?”
田纪用诧异眼神打量郭攸之,感到很意外,仿佛在问‘竟然是你第一个跳出来作反’。
郭攸之是老交情了,可这个人性格随和,一贯没什么主见。
所以田信吞了魏延那五千人后,白虎营督王平予以重用;西府司马傅肜虽然是南阳人,可这个人立场坚定拥护汉室,今年七月中旬时,就让傅肜带着部分益州、汉中籍贯的西府兵返回汉中。
郭攸之则不同,没有什么鲜明的立场,又是熟人,也熟悉府兵体系,就转任为征北长史,来做田纪的副手。
一个素来没有立场、不敢表达立场、态度的人,现在却为马良而红脸。
田纪更感愤怒之余,只觉得丝丝后怕。
一个长史,是没有兵权的,可万一呢?
田纪怒气汹汹盯着郭攸之,仿佛要吃了这个人:“郭长史,请问我与陆长史调兵时,可曾跨境讨贼?并无此举,我与陆长史仅仅是征发各军,在境内操练、备战!备战而已!是备战!此府兵应有之义,怎能跟马季常无诏讨贼一事并论!”
“我知郭长史与马氏兄弟友善,可私情焉能逾越国法?”
田纪说着抬手拍拍自己左腰悬挂的玄钢剑,打的啪啪响:“国家律令不曾审判,他却寻死相避,这是不遵朝廷律令!是目无王法!郭长史难分轻重,某却识得轻重。”
说着见郭攸之死死埋着脑袋,恨不得把脑袋藏起来不见人。
见此田纪顿时气消只觉得可笑,自己是个寒门粗人,正经就没读过几本。自从戎以来,在田信督促、劝勉下手不释卷,倒也有些学识。
可这郭攸之学问深厚,怎么做事、说话如此的偏颇?
心中对郭攸之最后的敬意也不见了,田纪也马良的怒气也没了。
重新落座太师椅,端起茶小饮一口,感慨一声为争论定性:“分属一方,今马季常舍己为人,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大抵如是。”
他看向李丰:“我欲奏朝廷,弹劾罪官马良取死避法,乃大不敬国家法度。欲请朝廷从严从重从快处理马良无诏兴兵一案,为振肃律令纲纪,务必严惩。另有兵部尚书马谡,宜立案深查。若与马良一案有所牵连,则除恶务尽;若无,正好洗清嫌疑,以证清白。”
当众口述了这封公文的大意,就由李丰去草拟奏折。
郭攸之仿佛死了一样不再开口说话,甚至大声呼吸的迹象都没了。
田纪就看司马夏侯俊:“我欲征左近卫、右近卫,于秋后操典、都试,可有不妥之处?”
郭攸之、田纪刚刚撕了一场,去年田纪、陆议能合法动员军队,那今年自然也能。
夏侯俊起身拱手:“若有长史用印,自能征发各军,施行都试。”
田纪又去看郭攸之:“长史是何看法?”
郭攸之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可名状的恐怖从四面八方合围、裹住自己。
自己的生命,脱离了北府这个集体,在北府面前,此刻是那么的脆弱。
他竟然慌不择言,拿陆议、田纪动员军队一事来给马良开脱……田纪不会动他,可传到关中后,已经给了他一次机会的田信,会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若不给机会,自己该何去何从?
自己终究是个南阳人,离开了北府,还能去哪里?
面对田纪的追问,郭攸之声音干哑、变色:“附,附,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