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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坦言

    谢承泽眉心微微拧起。

    乔苒抿了抿唇,看了眼手边正在咬蜜饯吃的裴卿卿,心下稍安。

    片刻之后,谢承泽终于开口了,他道:“说实话,我不想说。”

    这真是一句天大的大实话,乔苒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把话说清楚也不是不可以。”谢承泽说着看了眼坐在大堂自己的位置上,时不时偷偷往这里瞅两眼的同僚们,转身到,“在这里说话不大方便,乔大人,你随我来。”

    乔苒“嗯”了一声,正要跟上去,谢承泽又回头看了眼她身旁的裴卿卿,手伸到自己的袖袋中,片刻之后,从袖袋中摸出一包桃干递到裴卿卿手中,道,“我与乔大人有话要说。”

    正在咬蜜饯的裴卿卿看了会儿桃干,喉咙吞咽了下,却没有立刻伸手接过,而是巴巴的看向一旁的乔苒。

    桃干再好吃,还要乔小姐同意才行。

    乔苒朝她点了点头,裴卿卿这才欢呼了一声,接过桃干,强压着小脸上的兴奋,一本正经而严肃的对乔苒道:“乔小姐,你放心去吧,有什么事大叫一声就好,“小丫头说着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晃了晃,”我一定会立刻赶到你身边的。”

    原本以为这话一出,背对着她二人的谢承泽还是会如以往一样一声不吭,毕竟对于谢承泽的“沉默寡言”的作风,众人早已习惯了。

    岂料裴卿卿话音刚落,几步开外的谢承泽却突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是恶霸,不必如此提防我。”

    裴卿卿朝他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作为回应。

    这幅可爱的样子,看的谢承泽默了默,转过头去,指向前方不远处树下,偏了偏头,对乔苒道:“我在那里等你,也好让这位裴大小姐看在眼皮子底下放心。”

    “裴大小姐”的称呼让裴卿卿一怔,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喜欢这个大人一样的称呼,而后踮起脚拍了拍乔苒的肩膀,小大人一般道:“乔小姐,你去吧,我在这看着呢!”

    乔苒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了声:“好,裴大小姐。”这才提步跟上了前头的谢承泽。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乔苒走到谢承泽身旁站定,回头看了眼在大理寺长廊上跳上跳下表示着自己兴奋之情的“裴大小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感慨了一声:“小孩子总是喜欢快些长大的。”

    “大人却正相反,还是喜欢做小孩子更自在一些。”身旁的谢承泽接话道。

    乔苒转身回看向他。

    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谢承泽垂下眼睑:“很多事不必想也不用操心。”

    这感慨乔苒看着谢承泽,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没有梦行症也没有双魂症。”谢承泽顿了顿之后,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毛病,不过是年岁渐长,人总是会变的,不可能总在原地一成不变而已。”

    乔苒默了默,没有反驳。

    “我虽是谢氏子弟,可父母双亡,大伯一家对我的态度你应当也看的出来”谢承泽解释着,看向乔苒。

    想到如今还关在大理寺大牢里折腾的那个谢奕,乔苒点了点头,道:“看谢奕那纨绔的模样,便知道宠出这么个纨绔的父母不会是什么好的。”

    对于谢承泽这个亲弟留下的唯一血脉,怕是携挟恩求报更多一些。这一点谢承泽怎么可能不明白?

    “没有人喜欢受制于人。”谢承泽说道。

    乔苒轻声道:“确实如此,我亦同样不喜欢受制于人。”

    “若只是一回两回倒也罢了,可我大伯一家显然不欲如此,甚至还希望谢家遵循嫡长那一套,”谢承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乔苒解释道,“这一辈谢氏的嫡长就是我大堂兄。”

    乔苒轻笑一声,眼里露出几分嘲讽之色:“你大伯他们不是希望谢家遵循嫡长那一套,是异想天开的希望整个谢氏为他们谋划。”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谢氏这样改朝换代不倒的大族自有自己遵循的章程,否则早就出事了。所以,谢家长房的想法不能明着来,只能暗着来,如此的话,谢承泽这个聪慧机敏又自幼长在膝下,承受“大恩”的侄子就是一副好棋了。

    “我不欲长久受他们桎梏,自然暗中为自己谋划。”谢承泽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微微摇了摇头道,“当然,摆脱长房控制只是其一,人皆有权欲,我亦不例外。即便不能成为堂兄谢殊那样老太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谢氏子弟,争不了第一,这第二和第三我还是想争一争的。”

    大族的龃龉不少人心里都清楚,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心照不宣可以,说出来便不为美了。

    不过此时,面对女孩子,谢承泽还是打开天窗说了亮话。

    乔苒沉默了一刻,对谢承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一日傅灵他们见到的人是你暗中为自己培养的人?”

    谢承泽点头,道:“是不属于谢家,属于我自己的人。那一日阿缘无故出现,惊扰了我的人,不过我认出了阿缘,及时令他住了手。”

    乔苒想到傅灵口中徐十小姐脖子上的掐痕,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这倒是解释的通了,只是之后徐十小姐走访寺庙、道观的举动却又是为了什么?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才叫傅灵做出了“谢承泽中邪”的“精彩推理”。

    “我的人是两位出家人,”对此,谢承泽解释道,“我当时没有对阿缘解释这些,不过阿缘的性子你应当猜得到,那日之后她便借着求签、求符的借口想将人找出来,不过我的人并没有藏身道观、寺庙,所以她没有找到。”

    这解释也完全合情合理,乔苒想了想,问他:“所以,你元宵那一日出城也是为了同自己手下的人碰面?”

    谢承泽点头,叹了口气之后,才道:“不过我并没有想到阿缘跟着我进了冰灯阵之后会被困入冰灯阵中。”

    徐禾缘并不是一个闯冰灯阵的新手,而是数次走出冰灯阵的老手,他根本没有想到冰灯阵会困住她。

    所以,如此的话,他也算是间接害死阿缘的凶手之一了,若没有他将人引入冰灯阵,根本就不可能有之后的事情发生。

    乔苒沉思了片刻,看向谢承泽,道:“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谢承泽眼风扫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想问元宵那一日我为什么突然出门?”

    昨日甄仕远审问了一番桃剑、木剑她们几个,发现冰灯阵的事情很有可能从头至尾都是一桩围绕阿缘展开的阴谋,而这个局能发动的前提就是元宵那一日引阿缘出门。

    他就是引发阿缘出门的那个引子,引来怀疑这并不意外。

    女孩子点头实话实说:“这很重要。”

    甄仕远虽然还未将审问的结果告知面前的女孩子,不过即便还没有得到甄仕远审问的结果,女孩子对案子的反应依旧十分敏锐,甚至已经隐隐察觉到他的出门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天赋了,女孩子于查案之上的天赋,怕是整个大理寺也很难找到第二个更胜于她的了。

    谢承泽垂眸,声音中多了几分凉意:“那一日,我本是不欲出门的,却临时接到手下的人传来消息,不得已出了门。至于为什么要进冰灯阵,则是因为发现阿缘在身后跟着,先时已经被她扰了一次,是以这一次才想着借冰灯阵脱身。”

    乔苒听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她再次出声,声音里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你收到消息急着出城,从谢府去往城外,最近的一条路便是黄天道,此时又恰逢徐十小姐跟随在你身后,你看到冰灯阵,想着借冰灯阵脱身对你而言并不算是临时起意,可以说是必然的。”

    所以,所谓的临时起意什么的不过是被人精心设计之下的必然。就似干渴之人走在路上看到茶摊会选择去茶摊上喝水一样。

    对方看似随意的设计实则是故意设下的陷阱,单从这一个引徐十小姐出门进阵的举动来看,设计针对徐十小姐这个局的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布局高手,而且最难得的还是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出现在局中,甚至被设计的谢承泽本人还会因此自责自己害了徐十小姐,可事实上,不过是那人深谙人心之道,一步一步引诱他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乔苒神情肃然,谢承泽的本事她是知道的,用谢承泽这样一个聪明到随时可能反噬自身的棋子来布局,换作是她怕是也不会轻易选用,对方却敢大胆的用这枚棋子,丝毫不怕反噬。此人不是有绝对的把握手段远超谢承泽就是胆量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这两种不管哪一种,其手段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

    有这样的对手,狡猾如斯,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谢承泽脸色十分难看,徐十小姐出事之后,他便已经意识到那日自己突然收到消息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人布局中的一环,不过身在局中,到底是没有她看的那般真切。

    将自己嵌入局中作为对付徐十小姐的棋子,这对于谢承泽而言,当真是不管身理还是心理都是重重的一击。

    谢承泽脸色十分难看,半晌之后,他道:“那一日我急着出城,是我的人受了重伤。”

    “早不伤晚不伤偏偏那等时候伤,”乔苒冷笑了一声,显然不觉得此事是意外,她问谢承泽,“是什么人做的?”

    再厉害,摘得再清楚的布局也断不可能一点线索都不留下,雁过无痕,怎么可能?真正能够做到毫无破绽的杀人手法多半是简单到极致的,经手的人越少越是难以留下破绽。

    而眼前这个针对徐十小姐的局显然是一局复杂到极致的局,这样的局看着毫无头绪,可因着步骤繁复,往往只要其中一步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便会功败垂成了。

    谢承泽脸色铁青:“对方是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被我的人制住那一刻已经服毒自尽了。”

    这一步查证至此已经断了。

    谢承泽本身就是个断案的高手,乔苒自然不会质疑他说出的话,不过女孩子拧了拧眉心,反问他:“对方是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你的人的?”

    既然谢承泽暗中培养自己的人手这件事都是夜半出门做的,又是如何被人得知的?

    谢承泽目光闪了闪,不过很快便斩钉截铁道:“这件事应当不会有旁人知道。”

    乔苒有些意外他的肯定,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肯定,却还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你错了,这件事有旁人知道的。”

    谢承泽几乎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不可能。”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乔苒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弯了弯唇角似是想笑,可眼里却着实没什么笑意,她轻声提醒谢承泽,“你忘了徐十小姐。”

    这话一出,谢承泽脸色顿变。

    女孩子不等他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徐十小姐见过那两个人,所以知道那两个人的身份。从她走访寺庙、道观可以看得出她并没有放弃过找寻那两个与你有关的人。不过你的人因上次被徐十小姐瞧见,自躲了起来,徐十小姐找寻无果之后,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去找旁人来帮这个忙?”

    谢承泽神情凝重,没有打断她的话。

    乔苒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便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她找了旁人来寻人,谢大人你的那两个人自然也不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谢承泽看着她没有出声。

    女孩子便继续道:“如此的话,元宵那一日她不顾得罪真真公主的风险也要跟上你出门会不会是已经知晓了你急着出门时为了见到那两个人?”

    说到这里,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渐收,她轻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便只可能是谢大人你的人受重伤这件事徐十小姐已经先于你知道了。”

    谢承泽脸色愈发复杂。

    这个推理看似天马行空,可却惊人的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所以,是徐十小姐找人帮忙寻人,使得谢承泽的人受了伤,进而使谢承泽急着出门,而徐十小姐的目的则是为了跟随谢承泽再次见到谢承泽的那两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十小姐唯一没有想到的事,她寻得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帮她,而是为了将她设计入局,她还未成为螳螂便已成了一枚死棋。

    所以,设计谋害徐十小姐才是那个“帮手”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