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终于到了第二天的上朝时分。
经过一夜的缓冲,宫中的乱战在平定之后,诸多值守的太监宫女们又再次走了出来轮值,太子居所的朝华宫自然不会少了献殷勤的宫人们。
法海的身边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素斋菜肴,说是太子李秋恒特意吩咐御厨给做的,法海尝了几口果然滋味鲜美,好吃程度不下荤腥,他想了想,将两个包子放入怀中分送斋菜的太监笑着道:
“禅师,太子爷说了,立国教的事情复杂繁琐,需要时间和官员们商议,如今太子爷正是需要稳固的时候,恐怕操办起来还不大容易,就想跟您商量着,不如今日早朝先加封您为当朝的国师法丈,国教一事至多一两年,一定给您办下来!”
太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明黄色的绸缎圣旨交道法海手中,后者将之打开,只见上面除了刚才太监所说的那些之外,还有很大的一处空白,不禁问道:
“这些空白是干什么的?”
“太子爷还说了,禅师大人劳苦功高,这圣旨空白的地方是特意留给您自己填的!”
太监笑的双眼眯缝几乎不见:“自打咱大乾立朝至今,能够得到这份殊荣的可实在不多啊!”
法海淡淡一笑,将圣旨交还到了太监的手中,浑然不怕李秋恒坐稳了帝位之后反口不承认,因为这次京都之行,使他看到了许多人对那龙椅的渴望,李秋恒想要在那上面坐得稳,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自己。
“法海生平所求只有一个佛门盛世而已,太子殿下一诺千金,小僧自然是相信的,说一两年就一两年,绝不附加别的条件!”
法海的坦然反倒叫太监有些不适应,在来说这些话之前的时候,他曾经暗自想过法海的各种刁难威胁,本以为会是一件九死一生的差事,没想到却如此轻松。
法海交还圣旨之后就打算起身离开皇宫,好好的回去休息一下,太监看出了法海的去意后,连忙拦着急切的道:
“禅师大人莫走,还请再稍稍忍耐一下,太子爷今日还要在朝局中加封您国师的封号官职呢!您可是此次勤王保驾第一功的大功臣,没了您”
太监滔滔不绝的奉承还待再说什么好听的,法海却已经摆了摆手去意已决的道:“不了不了,小僧神思倦极,恐怕稍后勉强上殿会惹得殿前失仪,还是就此回返家中,静候佳音吧。”
法海给他留下了一个地址,然后就这么背着双手,慢慢悠悠的走出了皇宫,说来这李秋恒也是有手段,一夜的时间过去,这皇城宫禁的人手就已经不知在何时悄悄的替换成了他手下的人,并且他们似乎还得到了特意的交待,法海所到之处畅通无阻。
因为穿着一身染血的僧袍,法海并不打算在街面上多做停留,身形快速的如一缕清风穿过街巷,等到他回返先前那栋与能忍栖身的荒芜民居之中时,能忍整个人已经趴在一桶烧好热水的浴桶边沿,一截手掌落在其中,皮肤被烫的微微发红。
自己在临去之前就料定了必定会有一番血战,所以提前吩咐了能忍烧好热水等他,谁知道叫他白等了一夜。
法海伸手试了试水温,发现还好,于是就用手指沾了一点水珠,轻轻弹在能忍的眉心,后者迷迷蒙蒙的睁开双眼,见到法海的面容后刚刚露出一丝傻笑,随即又被他一身血衣的样子吓住了。
坚持到这个时候的法海,已经很累了,他无心和能忍解释什么,将怀中那两份从皇宫带出来的素包子拿出来递给能忍,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能忍接过法海手中的素包子,喜滋滋的问道:“是豆沙包吗?”
法海摇了摇头,将能忍推了出去,一个人坐在浴桶中,长长的,舒心又疲倦的叹出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外面高声说了句:“少吃甜食。”
门口传来能忍含糊不清的答应声。
法海看着水雾升腾的水面上,正在倒映着自己刚毅的面容,想到一直以来自己追求的东西终于得偿所愿,前路可期,心情愉悦下整个人的心神都放松了下来。
刚刚惬意了没多久,门口又传来能忍委委屈屈的声音。
“师傅,不够吃啊!”
“自己去门口买!”
法海不假思索的回道,脑海中不禁想到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会不会也是这么一个德行?
跑完了澡,去掉了一身的血腥气之后,法海就回到房中正式休息,像他这般修为的高手其实是很少睡觉的,这等疲倦就是静心下来修禅打坐也可以恢复精气神,但是人生几十年的习惯使然,法海在倦极之后还是本能的想要靠睡眠来补充精力。
等能忍从街上吃饱回来之后,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纸条和一吊铜钱,纸条上是法海的留言,让能忍拿着钱中午自己找点吃的,不要去打扰他。
能忍放下纸条,微微的撇了撇嘴,像一个家中孩子鄙夷自己不会做饭的父母,然后他在桌面上找了半天,始终找不到钥匙,最后不放心法海一个人在家里,于是就自己动手去厨房自己做饭吃。
说起来,能忍自己做的饭菜也是法海亲传的,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
当一红一绿两道菜摆上桌时,能忍听到屋外有官服的人马在街面上鸣锣而过,口中高喊着:“新帝登基,年号鸿符,赋税减免,与民同戚。”之类的顺口溜。
京都城不明所以的小孩子们,笑嘻嘻的跟在传令鸣锣的骑兵后面奔走高喊,间或有善心的官差回头笑笑,司空见惯的随手洒下糖果惹得小孩们哄抢,一副不是过年胜似过年的热闹,只有一些懂事的大人方才明白,大乾王朝,又重新鼎立了一位帝王。
中午时分,笑语妍妍的年轻太监带着偌大的阵势,浩浩荡荡的从皇宫中门出发,一路直接来到了偏僻鲜少有人的一处民巷门前,恭敬的轻声叩门。
“谁啊?”
门缝中露出能忍一双警惕的双眼,年轻太监见到迎门的是个小和尚,料定此人就算不是法海的徒弟,恐怕也是身边近人,满脸堆笑的回道:
“咱家乃是宫中陛下身边的秉笔太监,今日特意带了陛下的旨意过来,给法海禅师加封国师的!”
能忍虽然不太懂,但是也知道自己师傅此次来京就是为了这个的,于是轻轻的打开了大门,然后他煞有其事的对着一众前来宣旨的仪仗队伍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
“我师傅睡着了,你们慢点,不要吵醒他!”
睡着了?不要吵醒?
宣旨的人面面相觑,这听旨的人睡着也就罢了,你不让吵醒我们还怎么宣?
幸好这支仪仗队伍都是精心挑选的,没有那种头铁跳出来喊什么有损皇家威严的话,年轻的秉笔太监,在听到能忍的话后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又笑道:
“小人知道了,这就与小师傅一起等法海禅师睡醒,小师傅你看如何?”
这一等,又等到了星夜时分,期间就连宫中的李秋恒都忍不住派人过来问询情况,得知是法海卧床休息之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安抚了一下宣旨的太监辛苦,而后就不再过问。法海苏醒之后得知情况,当即在能忍的额头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个弹指。
“陛下身边的秉笔太监亲自过来宣旨,那是何等的殊荣?叫你这小子拦下来等着,成何体统?”
能忍为人处事对外有一百种道理,但是唯独对上自己的师傅就全然没了道理,当下低眉顺眼的认错。
“禅师大人为江山社稷操劳,小人们就是等再久也是值得的。”
年轻太监哪里看不出来这种简单的人情世故?当下就笑着递上一个台阶,两人相互点头示意这件事就过去了,而后年轻太监面容一整,从身后宫女的双手托盘中取过圣旨打开,在正式开始宣读之前忽然清了一下嗓子,小声道:
“禅师大人方外之人,陛下特许可以不跪。”
法海双手合十的躬身一礼,以示恭敬,低眉垂眼的静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鸿符元年,幽州金山寺主持法海,得新帝亲授国师一职,赐封普渡慈航,总领天下佛门。
“小僧领旨谢恩。”
读完了圣旨,秉笔太监又重新恢复到了之前那副笑眯眯的和蔼样子,道:“国师大人此言差矣,以后要自称本座了。”
法海一时间微微恍然,看着圣旨上墨汁淋漓的‘普渡慈航’这四个大字,恍惚间好似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和尚忽然从纸面上朝着自己扑来,下一秒又消失不见。
幻觉?还是心魔?
法海收下了圣旨,面色如常的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
同一天,京都城某处隐蔽的天牢内里,一片阴暗潮湿的腐败气息充斥在其中,若说人间是否真的有地狱存在,从天牢走出的人首先想到的一定会是这里。
这里自古都是朝廷收押重犯的地方,两百多年来不知多少王侯公卿大臣都惨死在这里,不见天日?
就在不久前,曾在皇城之中因为沾染了皇子夺权事件的左千户,就被打入到了这件天牢之中。
刑部的官员在第一次见到天牢的大门时就一直开始皱着眉,自打进到里面之后那双眉毛就没有舒展过,直到他临近左千户所在的牢房之后,方才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使得自己看起来比较和蔼亲切。
“左大人,左大人!”
官员对着牢房叫了两声,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应,负责引路的狱卒见状不由嘀咕了一声:“不会是熬不住刑罚,死了吧?”
官员浑身立刻就起了一层白毛汗,低声道:“他要死了,你们都得陪葬!知道他是谁要的人吗?!”
手忙脚乱的打开牢房大门,扑鼻的一阵恶臭几乎熏得那名刑部官员就此吐出来,好不容易等他缓过神来,发现牢房角落背依墙壁而作的干瘦人影早已了无生气,不禁狠狠的道:
“此人身死在天牢之中,你们要负全部”
刑部官员的话没说,只听那个靠着墙壁而坐的干瘦人影忽然发出了声音:
“我死期终于到了吗?”
左千户浑身无处不痛,曾经意气风发,雄壮如牛的汉子,此时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他无精打采的抬起眼皮看了门口牢房那名官员一眼,模糊的视线中来人根本看不真切,只道是自己死期已至,该拖出去斩了。
“左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刑部官员笑容殷切的上前,只是等他身边的狱卒掌灯看清左千户身上的惨状时,脸上千锤百炼的笑容不禁就此僵住。
左千户干瘦的身子上处处伤痕,但是如果只是伤痕就还罢了,这官员久历刑部之事,严刑拷打的犯人也见过不少,可是左千户身上的伤痕刻在身上已经很久了,以至于伤口开始腐烂发炎,更有甚者还有蠕动的白蛆在其中耸动,看起来尤为可怖。
久久忍耐的胃液终于冲出了口鼻,刑部官员一手捂着嘴疾步后退,扭头就是一阵狂吐,反而是领路将他带来的两名狱卒好似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一个上前摸了摸左千户的额头,对那名正在呕吐的刑部官员道:
“大人,他伤口都在已经腐烂了,身上也发着烧,需要速速就医,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送,送!快送!”
刑部官员连连挥手,心中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待到狱卒抬着担架将左千户抬上去开始往外走时,他方才镇定下来,跟在担架左右嘘寒问暖。
左千户躺在担架上,看着四周场景倒退,叹道:“想不到,我左某人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谁说不是呢!眼下大乾太子爷历经风雨而登帝位,受国师谏言大赦天下,与民休息。就左大人你的红圈批文,都是国师大人给画的呢!”
左千户闻言微微睁眼,喘息道:“国师何人?”
当朝之中有谁不知道,那位帮助新帝扫除万难,只身一人镇守宫门清君侧的国师大人?
刑部官员微微一笑,道:
“普渡慈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