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大爷的话确实说的没错。
沐月英这姑娘还就是这么个人,身上的优点其实不少。
但就因为她跟个爱笑爱闹大孩子似的,不懂去看别人眉眼高低。
以至于经常不能及时发现别人的厌烦,遏制自己的行为。
往往都是以最不受欢迎的方式去热情地帮助别人。
所以她的优点,也就被掩埋了,被忽视了。
甚至在许多诸如此类的小事中,她还得罪了不少的人。
也只有和她打交道久了,抛下成见,以更宽和的眼光来看待她,才能发现她身上的可爱之处。
今天就是这样,恰恰就在边大妈进屋和老伴儿诉苦的时候。
这个“穆桂英”自己又悄摸的回到了厨房里。
她刷了锅,又重新炒了米。
然后还把边建功叫过来,递给他擀面杖,让他出把子力气,帮着把炒好的米粒碾碎。
这样一来,等到边大妈再出屋的时候,这“穆桂英”便又像个乐天派的孩子一样,拿着刚弄好的米粉笑着炫耀起来。
“大妈,这米粉我们俩都弄好了,您甭费那份力气啦!瞧我们这个,多黄多香!足够您蒸两大锅的米粉肉啦!”
尽管她这份做派依然唐突。
但当边大妈用手捧起一些炒米粉,凑拢鼻际闻了闻以后,特别是想到了刚才老伴的话,却又不禁感念她的善意来。
于是难得的给了几句夸奖。
“真是地道米粉啊!怎么就炒得这么好,擀得这么细呢?看不出,你竟然还有这个耐心法儿。这可是小火翻炒的精细活儿啊。想擀得这么细分,也够费力气的,真是辛苦你了”
没想到“穆桂英”满脸真诚、浑身热情,居然有一说一,毫不居功。
“哪的话,哪的话呀。大妈,我老来您家蹭吃蹭喝的,干点这个算得了什么呀?”
“您不知道,我其实是挺擅长炒米炒面的,打小就跟家里人学着干。不过要论擀,我可就不行了,这都是建功的功劳。”
“反正还有什么用得上我们俩的地方,您可别客气,发话就是!我们也干不了什么,帮忙打打下手总是可以的。年夜饭最累人了,这我知道。”
边大妈爱听这样的话。
此时此刻,面对从来让她觉不出一点好的“穆桂英”,她的脸上也终见了笑容。
什么事儿还真是不能比较的。
其实边大爷另一件事也没说错。
那就是这种由返城知青带起来的婚庆浪潮下,京城各家各户恨不得都有大龄青年急着成家的情形下。
他家的儿子边建功,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处对象,已经算不错的了。
像2号院罗家的情况就明显属于最差劲的情况了。
罗家的老老少少,包括罗广亮自己,如今几乎都对他能尽快成家一事,在日益丧失信心,越来越没希望。
为什么啊?
就因为当今的社会背景下,大多数人家理想的女婿,全都是身世清白,有体面工作,能言会道,最好还能有点权力,有海外关系的那种人。
而罗广亮,尽管人品厚道,身板不错,还能挣钱,可没人认这些。
反倒介意他因为“那种事”,“进去过”,而且还没有稳定的工作。
于是罗广亮就像是乱世的古董,盛世的黄金一样,被彻底的低估了,成了婚姻市场上无人问津的劣等货色。
实际上除了他的嫂子给他介绍的对象,还能凑合看得过去。
其他所有热心人给他介绍的对象,都是最丑最差最叫人提不起精神的。
有一次他一天看了六家,全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模样。
有一个还叼着支烟卷,完全和暗杀列宁的女特务一个样。
罗广亮一直都在怀疑那些老娘们都串通好了,专门去搜罗这些丑八怪介绍给他。
可后来他才发现,这些家伙既精明而又有分寸。
她们当然不是不认识那些美好的姑娘,她们认识的姑娘多着哪!
可问题,是这些家伙相当精确地搞平衡。
鸡嫁鸡,狗嫁狗,凤凰栖梧桐,掰着手指头的算,双方得相配。
在她们心目中,罗广亮除了模样周正,有把子力气之外,就没有可取之处了。
他的姻缘,好像只是王八配绿豆,臭鱼找烂虾的层次。
罗广亮曾经有一次听到,那想把自己外甥女介绍给他的球子妈,背后骂他不知天高地厚。
那平时对他总是笑眯眯的老娘们是这样愤愤不平的说他闲话的。
“也不看看自己的那段历史,还想挑挑拣拣!说实在的,有敢跟他的就不错了!我那外甥女不就是有点大舌头,说话不那么利索嘛。除了这点,又耽误什么了?他还看不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真把罗广亮气坏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怎么着急也没用。
虽然他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做人,努力挣钱。
但在一些人的眼里,就像他曾当过杀人放火的土匪似的。
倒霉的是,他并不能因此去堵别人的嘴,他毕竟是自己走错过路。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是不同情别人的不幸。
可问题是结婚不是发扬风格的事儿,他总觉得自己找这样的对象不合适。
要知道,球子妈那个外甥女期期艾艾的毛病,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句“我昨天看见个大糖东,还是个瓜的”,让他足足猜了三天,才琢磨出了谜底。
合着是“我昨天看见个大长虫,还是个花的”。
而且关键是,球子妈外甥女的模样也不咋地。
虽然不能说让人看了做噩梦,但也绝不会让人有任何甜蜜的感受。
当然,一个人的美丑并不能只看表面,报纸和书本里也天天这样教育,说要重视心灵美。
可看对象这种方法,上哪儿去看心灵啊?
再者说了,既然都喊心灵美,那喊这些话的人,为什么自己找对象也挑顺眼的?
所以说尽管还真有点内疚,也确确实实同情球子妈的外甥女,但罗广亮还是不能跟那姑娘处对象。
而且对她最后一点同情,也全都因为球子妈这番话,烟消云散了。
不用说,外人都靠不住,真正最关心罗广亮这方面事的,肯定还是他自己的家里人。
但也恰恰是家里人的真心替自己着急,才最让罗广亮受伤。
因为渐渐地,罗广亮发现那些给他做媒的人,背后议论他最好听的词,就是“浪子回头”。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热心地给他介绍一个又一个对象,其实都是他的家人暗里求她们。
甚至还为此给这些可恨的老娘们买了不少礼物。
罗广亮的父亲就经常唉声叹气,劝他别太挑了。
说什么模样都能过一辈子,在一起长了,也就顺眼了。
罗广亮母亲虽然说得非常柔和委婉,但罗广亮却能明显感到她话外的意思,你这个样的还挑拣什么?
为此,罗广亮的胸口窝都疼起来,这比那些外人的背后闲话和直言不讳还难受好几倍。
至于罗广亮的哥哥和嫂子,也经常因为他的事儿在晚上压着声音吵架。
罗广盛怪苗玉娟对地不够意思,不把弟弟的事儿放心上。
“我弟弟遭了这么多年罪,这么大了还没个对象,你心眼儿长肋巴条外面了?他合着不是你亲弟弟是吗?”
苗玉娟当然委屈极了,也怪罗广盛只顾去厂里加班,甩手大爷一样,家里的事儿都不管。
“你说这话就不亏心嘛。家里的事儿就全得指着我啊。再说了,广亮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这种事儿我能让人家答应见面就不易了。我不能硬按着别人给他拜堂啊?你大姐不也一样吗?她给广亮找的,难道就成了?”
当时听见这些话,罗广亮真想把门推开,给哥哥嫂子磕个头。
他实在不愿意因为自己,让本来过得不错,挺和睦的这夫妻俩,在心里结下了难以释怀的芥蒂。
所以为此,他沮丧透顶,同时又左右为难。
既不想再去相看什么对象,也怕自己的消极和放弃,让家人担忧。
他矛盾就矛盾在,不知是否应该委屈一下自己,闭着眼凑合谈一个结婚算了。
幸好关键的时候,宁卫民找他来帮忙炒邮票。
一顿酒,知道了他的烦恼后,给了他坚定的信心和美好的希望。
“宁缺毋滥啊,哥哥!这是能凑合的事儿吗?你千万可别这么想,一失足成千古恨。不信你就看现在这些离婚的。都怎么回事啊?几乎全都是头几年屈从社会形势的婚姻。如果不考虑长相和受教育程度,那生活目标能一致吗?解体也就不足为怪了。”
“你还别看牧马人演得很美好,可那是电影啊。现实中,怎么可能那逃荒的姑娘,有丛珊那样的气质和容貌啊。当然也就不会有电影里那样的美好结局。相反,多么惨烈的结果都会出现。”
“反过来也呢,你也得看明白了,社会不是一成不变的。过去政治挂帅,如今就变成了经济建设为中心。那择偶标准肯定也会变的。你不觉得钱在我们的生活里越来越重要了吗?现在别看,社会上还瞧不起个体户。可是都羡慕个体户的钱啊。”
“我就可以跟你保证,用不了几年,你的钞票就能把你的过去的不光彩全部抹平。让你变得光彩多目,惹得好姑娘集体往你身上扑。到时候,她们就跟苍蝇似的,你想轰都轰不走。随便你挑。”
“你还别不信,你要想找个漂亮的,现在就不难,就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可问题是,她们都是模特啊,岁数又不小,都过二十五了。哪个都实际着呢。换了也不知道几个男朋友了。我认为把这样的介绍给你,是坑你。这些妞儿,没什么谈感情的心思了,肯定就图你的钱。对这种事儿完全象做生意一样了,彼此商量价钱看货色,一旦看好了就出价购买一样。”
“你别笑,我说真的呢。你现在就是沙子里的金子。你跟别人还大不一样,你这容貌,这气概,这本事,哪儿找去?等过两年,你就立马成钻石王老五了,你完全可以找个年轻的,二十出头的嘛。因为你可不光有钱啊。我相信没有哪个姑娘不爱你其他的优点。现在不都说咱们缺少高仓健嘛。你就是我认识的国产高仓健。只是现在没有一个正确评价你的社会,好姑娘们才一时眼瞎罢了。”
“放心吧,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吗?不瞒你说,我都打算四十岁再结婚了。总得好好选选,想清楚自己想过什么日子。才知道谁真正适合自己。要没有称心如意的,还不如自己单过呢。你说难道不是吗?”
“哎,要不,咱干脆这样。说个挺实际的事儿,你先学车去吧。汽车驾驶这可是门技术啊,正好我们坛宫买了四辆车呢,给你挤出个名额不难。你要学车,还能用我的车练手。多好?真要拿着驾驶本了,任谁也得高看你一眼吧?到时候哪怕你再相亲,那份量也不一样了是不是?而且至少,你也可以用这事儿当缓兵之计,先让你家里消停一下,是吧?”
没错,宁卫民说得确实是够实际的。
去学开汽车,在这个汽车还是极度奢侈品的年代里根本不可想象。
能够把握方向盘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尤其车管所为了防止个人挂靠单位学车的现象,还对各单位的驾驶员以实际拥有车辆为准。
规定一辆汽车只能配备两个实际,没汽车的单位不许学架势。
这也就更显出了汽车驾驶执照的含金量和可贵性。
甚至可以说,如果罗广亮要弄到了驾驶本,想找个地儿当个驾驶员,混份正式工作,也是可能的。
这完全谈得上海阔天空。
于是罗广亮心里豁亮了,他心花怒放,带着极大的惊喜谢了宁卫民,就按他的主意办了。
果然,家里人听说罗广亮可以弄个驾驶本,也对他婚事的焦虑消散了不少。
而怀着重归平静的心,罗广亮放松下来越琢磨宁卫民的话越佩服。
他必须承认,这个年龄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兄弟,看问题之敏锐。
没错,姑娘越年轻才越好搞对象。
过了二十五岁的女人,老练得象块石头,无论你怎样剖心挖肝般的动情,她们也岿然不动。她们总要极其认真地推敲你的年龄、工种、工资,身体状况,得没得什么大病,家里有无要赡养的老人,抽不抽烟喝不喝酒,念过初中还是高中,脾气温顺还是暴躁。
她们甚至还从你背后偷偷瞄你走路姿势是不是八字步,两条腿是不是长得一样长。
总之,年龄大的女人重实际,感情成分少。
而年龄小的姑娘却不然,她们单纯得象一碗清水,根本就不考虑那么多。
她们甚至都没弄清你的名字就敢和你好。
就像2号院米家的米晓卉,才多大啊,就已经知道恋爱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这姑娘敲开了罗广亮的门,给他送过来一盒巧克力。
“干嘛,你还给我送礼啊?”
“亮子哥,你尝尝呗,我姐从美国寄回来的。”
“我不吃甜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别啊,你怎么一点不给我面子啊。我得为了你为我去学校出头,谢谢你啊。”
“切,那也算出头。你可真是小孩,我不过就是溜达了一圈,陪你回家来嘛。”
“那就管用,啊亮子哥,你初二上午有事嘛?能不能再陪我出去一趟?”
“啊,我说呢,敢情是有事求我。去哪儿啊?”
“什刹海冰场!”
“什么?你去哪儿干嘛?那儿多乱啊!”
“我我自己不滑,我就想看人滑冰”
“那也犯不着去哪儿啊,龙潭湖也有冰场啊”
“嗨,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可是充分信任你。你绝对绝对不许跟别人说呀。我有个同学,她表哥是体育大学的,那人可帅了,腿可长了。我前天去同学家的时候,听他跟别人说,初二上午要去什刹海滑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