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我早上起来后,喜欢去登高望远,俯视一下营地周边的情况。”
苍老的无发宗师威烈言简意赅:“而那时,我看见你放了一只松鼠出去可这太白火山周边,又哪来的松鼠呢。”
他咳嗽了一声,轻叹道:“说真的,老韩,你有点着急了,不过要我,我也着急。”
“是啊,你应该好好隐藏自己的但谁知道变数在短短几日突然就变得这么大?这也不怪你紧张。”
面对面无表情,什么话都不说的韩孝骞,站在他正前方的李道然吐出一口气,他没有叹息,只是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哀愁:“蓝苍叶毒,燃心火毒这东西,咱们这个营地除了你,能将其有效利用,而不是把自己玩死的人,加起来也不超过五指之数,而其中三个都是你徒弟。”
“那魔将赤地敢于一个人袭击堡垒,想必是得到了正确的消息,但没得到最新的正确消息吧?的确,威烈重伤,你又是奸细,我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他赤地为什么不敢攻堡?实在打不过,他还跑不了吗?”
而已经从腰间拔出双刀,摆好架势的威烈嘿然一笑,接过话头:“但苏宗师的突然出现,逆转了局势他治好了我,自己本身也强的莫名其妙,一开始,你甚至都不敢指定他是魔军,免得挑拨我们真的和他打起来后,正面作战能力最低的自己会送命。”
“而来袭的三大魔将也因此一战就除名一个,说真的,这点倒还是要谢谢你啊。”与威烈一应一合,李道然此时也拔出了剑,有凄厉的气劲狂风开始环绕道士和他的法剑卷动旋转,一瞬间,便有十几把空气刀剑凭空凝刃而出,在其周身卷动。
倘若苏昼在此,那么他便会惊讶的发现,李道然这招牌般的内力气刃,居然与周身岚甲法有那么一丝相似之处!
在此叹了口气,李道然摇头道:“其实,最后敲定我怀疑的,却是你送给苏昼的那一本周身岚甲法原本。”
“老韩,那功法咱们谁都修过,谁不知道岚甲构造出第一个岚种就要几十天时间,构造过程中甚至会灵气凝滞,难以调动?我能勉强修成几颗岚种,是因为我在道圣的辅助下简化了修法,完全放弃了岚甲的防御,只借风势凝剑,就这样,初步修成,也花了三个月。”
“如果不是不易和我说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用原版先天法,去骗苏小兄弟浪费时间和内力去凝结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岚种稍后我就传讯,叫不易他们回来,让苏宗师暂时放弃修行这等秘法。”
看见韩孝骞抬起头,变得惊讶起来的目光,李道然不禁摇头轻笑道:“你还以为我真的会让苏昼他们走远?虽然的确需要侦查魔兵动向,但我特意嘱咐,让不易今天带带苏宗师在周围看看情况,应付一下就了事,明天等你寿寝正终后,再开始正式侦查。”
“寿寝正终居然不打算揭穿我的身份吗?为了士气吧。但你并没有明言这目的,说给不易,对不对?”
听到这里,一直以来都面无表情的韩孝骞却突然颇为嘲讽的笑道:“行德老弟,我就猜一猜,你应该只是告诉不易,让他带着苏宗师在周围的山区转转对吧?”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今天辽州迁民将会度过白水关,前往旧高丽大渡口你觉得你那教育的太好的好徒弟,亦或是那位好奇心十足的苏宗师会不去看看情况,不去通告对方可能会有魔兵追击他们?”
“不可能的,对不对?他们就都是这种烂好人啊,我猜现在,他们估计已经落入魔兵的陷阱包围了哈哈,你们这面色变幻的速度,可真难看。”
韩孝骞大笑了几声,似乎是在嘲讽李道然和威烈这两人突变的表情看似算无遗策,实际上却计划赶不上变化。
但下一秒,韩孝骞一脸嘲讽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平静,他眯起眼睛,抬起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然后淡淡的说道:“可惜,我也计划赶不上变化嘿嘿,说来也真的是好笑,你们或许还不知道,那苏昼已经于昨晚修成了第一颗岚种我亲眼目睹时,震撼到忘记呼吸,甚至忘记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传给他先天秘法原本。”
也不管一旁李道然和威烈震撼的无以复加什么?!匪夷所思这样的感慨,韩孝骞抬起眼皮,看向远处迁民迁离的方向,他的嘴角扯起一点笑意,似乎是在自嘲:“所以我从昨晚就知道,哪怕是几百个魔兵,两个魔将围攻,也绝无可能留下那个怪物哈哈,古怪吗?正因为我一直都在想着针对他,所以我才清楚这一点。”
“就和那赤地魔将自信满满跑过来要攻下堡垒那样,猎生和驭兽这次包围,我猜会死的,绝对不是苏昼啊!”
明明是奸细,明明是背叛者,却毫无犹豫的为理论上的友方做出最不看好的发言,韩孝骞摊开双手,展开双臂,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然后就这样,五心朝天的坐下,盘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似乎是放弃了反抗。
“老韩,既然你都知道包围不了苏宗师。”
威烈和李道然对视一眼,两人也没有贸然行动上前,苍老的光头宗师只是紧握双刀,疑惑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给魔军送消息?”
“为什么不呢?”
韩孝骞反而疑惑的反问:“假如苏宗师意外被魔军杀死了那魔军几乎可以说是必胜,你们守不住的,虽然我看不见那一幕的到来。”
“但假如他没事,那么便是百家胜利我一样看不见这一幕的到来。”
“本来我以为,你们发现我是奸细还需要一点时间,这样的话,至少我还能因此提早看见这场战争的结局,给自己一个念想。”
说到这里,韩孝骞轻笑了几声:“可惜,太快了,太快了,简直就和人生一样匆匆。”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只剩下宗师们安静又平稳的悠长呼吸。
“我只是想要长生,活的更久。”
还是语调变得低沉的韩孝骞率先开口,他如此说道,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这人世有太多我不曾看过,享受过的东西了从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开始,对抗魔朝七十余年,我已经累了,我所有的人生,最精彩的时光,都耗费在了这事业里,见证一场又一场屠杀的发生,一位又一位朋友的逝去,一个又一个魂灵的扭曲我不甘我的一生就是为了天下人之哀乐而战,我想要为自己之哀乐而活!”
“我想最后自私一把,拿了不死根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神州这伤心地半步。”
“但谁知道,明明计划非常顺利的发展,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这就是命中注定吗?为什么会多出苏昼这么一个变数?我根本猜不透,也懒得猜了我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环视一眼,那仍然非常谨慎地没有靠近,但也同样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击的两位宗师,韩孝骞抬起头,仰视天空,他平静的说道:“没必要这么胆小。我真的放弃抵抗了身上没有毒,也没有蛊,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会随身带那些东西?”
“既然长生不能成,自由自在的下半辈子不存在,那我好歹也为义军奉献了已经有的一辈子,也不至于拼了自己最后的一丝体面也要挣扎神兵即将铸就,又有苏宗师这种先天可期的年轻人加入,百家义军的这长久以来的劣势居然一瞬就逆转了”
“哈哈,哪怕是魔帝亦或是国师成就先天,也没可能嚣张太久的,因为到时候成功化龙的它们,将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一位拿着灭度之刃的先天武圣!”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看着变幻不定的流云,他有些癫狂的笑着,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出来。
“世事并不难料唯有正道沧桑。”
见着自己老友如此失态的一幕,威烈沉默了许久,他沉声道:“无论何等艰辛,吾等必将重开太平。”
对此,韩孝骞只是轻笑:“太平嘿嘿,真的能有太平吗?没了魔帝,还会有其他邪帝,妖帝,只要蟠榕不死树这等妖树还在,这世间就永无宁日可言!”
“不会的。”李道然却肃然地回答,他捏紧了剑柄,一字一顿道:“你可能并不知晓,道圣已经找到了提纯青磷为白磷与黄磷的办法,我们也找到了黑色的燃油,并且几位大宗匠都在制作相关的武器哪怕是神木,也必将会被我等的烈焰燃烧殆尽。”
“而且,我等百家,在儒圣的提议下,已经拟定了一个全新的秩序体系虽然还不是很完善,大概要等到讨伐了魔帝后才会正式修订,但那名为诸圣督制的制度,绝对比腐朽的皇帝制度要更加先进。”
“是吗。”
“原来你们早有计划。虽然听上去,简直就和笑话一样。”
愕然了一瞬,韩孝骞不再仰视苍天,他低下头看了眼表情肃穆,但持剑之手稳固无比的李道然,然后又看了眼面无表情,但却点了点头,一脸不以为意威烈。
是啊,是笑话又怎么样呢。
在八十年前,抵抗魔帝魔朝魔军这件事,一样也是笑话。
苍老的宗师沉默了许久,随后便笑着,闭上眼。
“送我一程吧。”他轻柔地说道。
噗噗噗噗噗噗
没有任何犹豫,靠近都没有靠近,在听见韩孝骞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李道然一挥长剑,顿时浑身气劲勃发,十几道气剑凭空射出,直接将韩孝骞射的满身窟窿,血水飞溅,尤胜弓弩数倍。
等到韩孝骞气息全无,身体软绵绵的侧倒在地后,李道然这位杀魔无算的武者,原本严肃的表情就缓缓崩溃,这位宗师嘴唇都在颤抖,双颊变得毫无血色,连收剑回鞘这个基本动作,都差点割伤自己的手。
而一直都在后方警戒,并未多话的威烈见状,也长叹一口气。
这位同样苍老,但却连一头白发都被剃光明志的宗师抬起头,如同韩孝骞生前那样,仰视太白火山顶上变幻的苍云,眼中有些许湿润的光泽:“何苦呢,老韩,何苦呢”
“几十年并肩浴血,一同起誓铲除不死,讨伐无道明明都已经到最后了,我们都已经看见胜利与希望的曙光了,为什么,何苦呢”
“长生不死”
“不死啊”
对死者的感慨,永远没有对生者的担忧重要。
五分钟后,宗师李道然带队三十五人,奔袭山下,前去接应可能遭遇袭击的苏昼等人。
一路无言。心叹流年。两鬓已霜。世道苍茫。
大雪纷飞下,唯有剑光闪烁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