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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洗涤

    这时候钱渊察觉到对面严世蕃的眼神有些古怪,他低头抿了口茶笑道:“五月四日迎亲,五月六日离京南下。”

    “噢噢噢”严世蕃恍然大悟,难怪呢,按照官场的思维模式,钱渊简在帝心,就会本能的拒绝同党友人接触嘉靖帝,以免自己的地位边缘化。

    严世蕃随口问了几句迎亲的准备,钱渊南下的原因,笑道:“五月四日迎亲,要不要为兄帮忙?”

    “算了吧,我怕华亭撑不住。”钱渊笑骂道:“据说东楼兄让那厮叫你叔这是占我便宜啊!”

    “哈哈哈,让徐璠那小儿叫声叔,那是给华亭面子呢!”严世蕃仰头大笑,“各论各的下次都在,咱俩兄弟相称,让他叫声叔”

    “然后我闭紧嘴巴?”钱渊接上话茬。

    “哈哈哈!”严世蕃乐不可支。

    要真那样,徐璠还不得被气死也成,他要被气死,徐家日后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闲聊一阵后,钱渊手持茶盏,正色道:“东楼兄,自我入京后,见多了各式人等,但和东楼兄有一见如故之感,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想讲就讲,不想讲就不讲。”严世蕃脸上笑意渐渐消逝,冷道:“都说钱展才勾连四方,左右逢源,没想到和李时言还有来往。”

    “这不是扯淡吗!?”钱渊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

    “自打入京之后,我几度坏了李时言好事,两个人关在一间屋子里,第二天肯定只有一个活的!”

    “随园士子里还有两个外放县令,一个去了广东,好险被发配到海南岛去,还有个丢到山西,刚刚地龙翻身,百废待兴。”

    “我吃饱了撑着为他李时言说话?”

    还真不能怪严世蕃这么想,自打李默下狱后,朝中不少持中立的大臣都私下拜访过严府,言下之意是不要太过分,甚至有人如此说:“老先生还当为天下后世虑。”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不是真让严嵩考虑后世,而是要考虑身后名以及子孙。

    严嵩还有点犹豫,但严世蕃已经决定,必杀李默。

    “错了错了,为兄待会儿摆酒请罪还不行?”严世蕃干笑道:“展才,只管说只管说。”

    钱渊翻了个白眼,“我指的是林润林若雨。”

    “此人性情刚烈之极,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志。”钱渊细细道:“都察院都御史正是看中此人心志,才一力提拔此人入都察院,不果后才转入六科为给事中。”

    说到这顿了顿,钱渊微垂眼帘,“东楼兄就不怕这又是个杨椒山?”

    严世蕃沉默下来了,他虽然猖狂却是以才智闻名朝中,杀了个杨椒山已经招世人所讥,再杀个林若雨?

    更何况杀个林若雨,只怕后面还有张若雨,李若雨总不能都杀了吧。

    都说当年百官哭门,嘉靖帝一顿廷杖将科道言官的脊梁骨全都打断了,但事实上从嘉靖三十年后,弹劾严嵩严世蕃的奏折就没断过,只不过大部分都递不到嘉靖帝面前。

    其中言辞最为激烈的两人,一个杨继盛下狱被杀,另一个沈炼被贬居塞外。

    “外放出去吧。”钱渊劝道:“此人文辞锐利不让杨椒山,一旦再捅出大篓子,东楼兄是杀不杀?”

    看严世蕃还不说话,钱渊又说:“其实这不关我的事,但日后朝中必又是严徐对峙之局,此人必然投入徐府门下林若雨弹劾沈坤杀人案之前和小弟等随园诸人有些交情,实在不忍看到那般下场。”

    严世蕃笑了笑,“你是怕华亭又让林若雨操持杨椒山故事。”

    钱渊苦涩一笑没有接口。

    如果让林润留在京中,很可能会被徐阶揽入门下,到了某些关键时刻,徐阶很可能将其作为棋子丢出去试探一二杨椒山、沈青霞就是先例。

    “打发的远点。”严世蕃点点头,“当年杨继盛去了狄道,就让林若雨去云贵吧。”

    “多谢东楼兄。”钱渊施礼道:“林若雨那边小弟会交代的,既然身为父母官,自要恪尽职守。”

    严世蕃眼神闪烁不定,在心里猜测,林润难道也入随园了吗?

    如果真的入随园,这意味着钱渊所图颇大,不过这对严嵩严世蕃来说未必是坏事。

    在钱渊纳采之日后,严世蕃多方打探,钱渊和徐府之间并不像普通的姻亲人家的关系,即使是刚才,钱渊对徐阶也多有鄙夷暗示之语。

    又闲聊了一阵后钱渊告辞回了家,一进随园就作势要踹冼烔一脚,“都说了别多管闲事,那林若雨沾染上李时言、严分宜,你也敢贸贸然出手相助!”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徐渭在一旁插嘴道。

    “不信那严年有胆子敢把林若雨打死!”钱渊冷笑道:“你徐文长今日入西苑自以为了不起?说你没脑子还真没说错!”

    徐渭从躺椅上一跃而起作势要撸胳膊挽袖子,一旁的孙铤、陈有年赶紧拉了把,“文长文长,不能大怒失常,否则要罚银五两!”

    诸大绶幽幽道:“还是展才了得,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挑动文长大怒。”

    “那当然,他总能戳长死穴。”

    “啧啧,这五六日一共只罚了三次,都是展才得的手。”

    “罚银我认了!”徐渭被孙铤死死拽住,嘴里还在说:“但事情要说清楚,什么叫我没脑子!”

    “自年初,林若雨在京中诸家会馆中就颇有些名声,虽然性情刚烈过人,但绝不是蠢货。”钱渊抿抿嘴,“如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以至于朝局大变,严党得势,李时言下狱。”

    “所以他才和严府管家”

    “扯淡!”钱渊冲着冼烔呵斥道:“他能聪明谨慎到不上书弹劾严分宜严世蕃父子,又怎么会蠢到被严年痛揍?!”

    孙鑨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他是洗涤自身!”

    看钱渊默然无语,众人都明白过来了,这些天林润被人指责攀附严党陷害同乡李默,无论如何,这一场风波的的确确是从林润而起。

    而林润刚入仕途就被泼了这一盆脏水,如何受得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被严年在大街上揍一顿,还有谁会再说他是严党中人?

    “只是猜的吧?”冼烔和林润交情极好,小心翼翼问道:“说不定只是巧遇?”

    “你个没脑子的!”徐渭呵斥道:“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若不是你和展才陆续恰巧碰上,明日林若雨就能洗涤自身不对,就算这样,明日他也能洗涤自身了!”

    冼烔听得昏头昏脑,心想自己还真不适合当官

    “算计了人就想跑,哪里有那么容易!”钱渊冷笑道:“我就怕冼烔不是巧遇,而是被设计的。”

    “如果是设计的”陶大临沉吟道:“要不是展才恰巧踏青归来,为了冼烔,展才只怕要和严东楼交恶。”

    之前商定,钱渊离京后,随园士子除了靠近嘉靖帝、裕王之外,绝不涉入严嵩、徐阶的政争,而今天这件事险些打破平衡。

    钱渊视线在众人身上打转,最后看向诸大绶,“端甫兄,博茂就交给你了,看紧他,别说上班放衙,就算是上书都要你过目定稿。”

    “好,都交给我。”诸大绶点点头,“那林若雨那边?”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设计的,别想再留在六科,严世蕃会把他打发出京,地方上熬着吧!”钱渊原本还真有招揽林润之意,现在却只有恨意,他猜测,说不定此时林润已经投入徐阶门下了。

    严府。

    “林润?一个给事中,这等事你看着办吧。”老迈的严嵩靠在榻上,“另外交代吕余姚一声,京察一事必须十日内完结,五月四日递交吏部天官之位陛下可能属意吴万里。”

    “噗嗤。”严世蕃忍不住笑出声来,“还真的挺合适的。”

    吴万里就是吴鹏,浙江秀水人,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但如今是工部右侍郎,工部是严党的大本营,前任尚书欧阳敬德,现任尚书赵文华,左侍郎严世蕃。

    从嘉靖帝的角度来看,吴鹏是个合适的人选,既和徐阶有瓜葛,又和严党交好但实际上,吴鹏早就被严世蕃私下拉入严党阵营了。

    不用说,干掉李默之后的分赃,严嵩严世蕃轻松碾压徐阶。

    准备伺候老父休息,严世蕃突然又想起一事,“华亭和随园之间还真的颇有间隙。”

    “嗯?”

    严世蕃将钱渊准备离京又为林润说情一事说出,随后道:“这么看来,经筵日讲此事说不定就是展才怂恿的,徐文长今日开始入直西苑,钱展才如何不会在裕王身边安插人手?”

    严嵩双眼似闭非闭,半响后微微点头,“如若钱渊有所安排,必然打通了高新郑这一关,回头你去问问高新郑可有推荐。”

    “是,父亲放心,先歇息吧。”

    严世蕃出了屋不禁笑着摇头,钱渊还真是个左右逢源的好手,入京后得陛下信重,在严府、徐府之间左右摇摆,之后登科又入裕王府,现在谁都动不了他。

    左右逢源很可能成为双方共同的攻击目标,但如果自身有依仗,那才能轻轻松松,这一点钱渊在入京之前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