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白觉得寇季悟出的道理过于极端,过于粗暴。
寇季看到了张知白皱眉,就知道了张知白的心思,但是并没有多做解释。
寇季笑着对张知白道:“旨意我看在您的面子上收下了,其他的您就不需要多说了。临橫府距离韩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您老平日里想找我聊两句的话,就派人打个招呼,我会派人来接您。”
说完此话,寇季不等张知白继续开口,起身拱手道:“告辞……”
“等等……”
张知白出声阻拦,颤颤巍巍的从袖口又取出了一份圣旨。
寇季看到张知白手里的第二份圣旨,略微愣了一下。
张知白叹了一口气,“狄青的……”
寇季示意狄青拿过了圣旨,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册封狄青为北海郡王,并且将韦室以北三百里地封给了狄青做封土。
韦室以北,并不是大宋的疆土。
赵祯算是在慷他人之慨,但并没有人觉得他的做法不对。
以大宋如今的强横,大宋以外的疆土,任取任夺。
以前的大宋对外喜欢讲道理,现在的大宋对外喜欢将拳头。
然而大宋周遭,没有一个比大宋拳头大的。
所以大宋周遭的一切,由大宋自己说了算。
所以赵祯将别人的疆土拿来封赏自己的功臣,并没有人觉得不妥。
狄青见寇季并没有拒绝赵祯的封赏,他便也没有拒绝。
领受了圣旨,一行人辞别了张知白,再次踏上了行程。
从临橫府到辽阳府,行了足足十日。
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大宋百姓领着罪囚劳作。
场面十分和谐。
昔日被战火烧成了一团焦土的临橫府府城,如今成了辽地最大的教化之城。
临橫府内的辽国皇宫,已经变成了大宋行宫。
临橫府内的辽国太学,成了临橫国学点基地。
短短数年,临橫府就恢复了一些文气,街头巷尾都有读书人的身影盘桓。
售书的书铺,更是多达三十二家。
相信不久以后,临橫府内的读书人会更多。
出了临橫府,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平原上栽种着无数的数目和庄稼,一眼望不到头。
寇季上次班师回朝的时候,平原上的田地里只有零零散散些虚人,经过了几次迁移,平原上的人口充实了不少。
田间地头、树林、河畔,都有人影在劳作。
只要大宋能将现在在辽地推行的政令一直维持下去,相信再过些年,辽地就会彻底的融入大宋,成为大宋的一份子。
到了辽阳府,寇季一行歇息了一番。
辽阳府如今也繁华了不少,没有了昔日的刀兵林立的场面,多了许多商人。
在辽阳府东边的鸭绿江边上,有一座巨大的边市。
沟通着大宋和韩地的货物。
许多大宋商人都跑到了辽阳府的边市上‘淘金’。
辽阳府以北,以及韩地的一些特产,都是商人们最喜欢的货物。
此外,占据着韩地的寇氏是大宋有名的大财主。
寇氏在治理韩地的时候几乎是不惜血本。
所以需要的货物数量非常大。
商人们不仅可以在边市上购买韩地的特产,还可以将许多从大宋运过来的货物贩卖到韩地。
辽阳府和韩地的边市搭在鸭绿江边上,由大宋和韩地一同管辖。
不存在谁欺负谁。
就算存在欺压的问题,那也是韩地的边市管事,欺负大宋的边市管事。
大宋边市管事是大宋官员,韩地边市的管理者,是宝庆公主府内的长史。
宝庆公主虽然嫁出去了,但依然是大宋公主,还是大宋最尊贵的几个公主之一。
公主府的长史,欺负欺负大宋边市的管事官员,还是轻而易举。
所以在边市上,一旦双方遇到了摩擦,一般是大宋边市管事先让步。
大宋边市的管事都不好去找大宋镇边禁军给自己撑腰。
辽地的大宋镇边禁军,那都是寇季和狄青二人的心腹。
那些年长的禁军将校,看待寇天赐,就像是看自己的侄子。
找一群叔伯去欺负自己的侄子。
人家还不反手锤死你。
至于找张知白出面,就更不行。
张知白敢到边市上来,寇准就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他面前。
面对寇准,张知白可端不起封疆大吏的架子。
所以双方产生了矛盾,都是大宋边市管事先认怂。
寇季在辽阳府待了一日,好好的了解了一下边市,觉得韩地的边市管事有些霸道。
就让向嫣过去调教了一番。
等到向嫣将韩地边市管事调教完了,寇季就带着人踏上了鸭绿江上的桥梁,进入到了韩地。
过了桥,就看到了寇天赐带着一大群人在桥头等候。
多是韩王府的属官和韩地两府的主官。
寇季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就看到了寇天赐带着一群人,躬身在等候自己。
寇季下了马车。
走到了寇天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寇天赐,轻声笑道:“长高了,也长大了,胡子都冒出来一些了。”
寇天赐仰起头,笑着喊了一声,“爹……”
寇季笑着点点头,“你韩王的爵位,你岳父恐怕很快就会收回去。以后你就不用在圈禁在此处了。”
寇天赐愣了一下。
寇季取出了赵祯的诏书,递给了寇天赐。
寇天赐快速的打开了圣旨仔细翻看了一下,然后一脸错愕的道:“此地成了庆国了?”
寇季点头笑道:“对,庆国。你岳父金口玉言,此地以后便是庆国。都城不能再称之为韩都了,应该称之为庆都。
两府的名字也改一改。
北府叫开庆府,南府叫元庆府,其他的一切照旧。”
寇天赐默默的合起了圣旨,哭笑不得的看着寇季道:“所以您老回来是夺权的?”
寇季一愣,哈哈大笑,“夺权?我会看上这点权力?坐牢而已。你要不愿意,我可以将庆国国主的位置禅让给你。”
寇天赐果断摇头,笑嘻嘻的道:“还是您来吧。孩儿不想继续再在韩地窝下去了。弹丸大的地方,称王称霸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也就高丽人乐在其中。
孩儿觉得此地就是一个牢笼。
孩儿替您坐了这么多年牢。
如今该您坐了。
孩儿要坐着大船出海去畅游,要去西阳看伯叙,要去汴京城看赵润。”
寇季笑骂道:“宝庆有孕在身,不久以后,就要生产了。在此期间,你那也别想去。”
寇天赐听到此话,有些尴尬。
没经过寇季的允许,跟宝庆圆房,他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寇季。
寇季心里清楚,寇天赐不喜欢这个话题,所以就转移话题道:“你和伯叙造出来的大船,我在渤海府的时候见到了。
比大宋镇东军和镇南军用的海船好了不少。
但还是不够。”
寇天赐一愣,皱着眉头道:“我和伯叙交流了许久,又跟大匠们研究了许久,造出了能载一千三百人的海船,已经是极限了。
没办法再大了。
没有那么大的木料能做更大的龙骨。”
寇季淡然一笑,“就没想过用钢铁锻造大船吗?若是一艘船,整体上用钢铁锻造,碰上了其他的大船,根本不需要动用什么兵器,横冲直撞的撞过去,就能将木船撞成碎片。”
“铁船?谁划得动?”
寇天赐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拍了拍寇天赐的肩头,没有再多言。
寇季让寇天赐站在了一边,他接受了韩王府的属官和南北两府的知府参拜以后,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让寇天赐领着他们去见向嫣了。
寇季并没有在他们面前摆庆国国主的普。
诚如寇天赐所言,庆国,弹丸大的地方而已。
也就是大宋一府之地。
寇季实在很难将其当成一个国家看待。
寇季、苏洵、包拯,那都是治理过比庆国大了足足三十多倍的大宋的。
小小庆国,还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
他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个人,喝茶之余,都能将庆国料理好。
寇季在寇天赐领着韩王府的属官去拜见向嫣的时候,赶到了鸭绿江边的不远处,见了原元山铁骑和原悍山军的几个统领。
他们才是寇季的心腹,也是寇季的根基。
寇季陪着他们聊了许久,天南海北的聊了足足两日,巡视了一圈他们驻扎的营地,询问了他们有什么困难。
他们面对寇季,也没有客气。
衣食住行方面,他们几乎没什么要求。
在庆国,他们是人上人,他们每个人家里都有罪籍帮他们种地、赚钱,所以他们不缺吃穿。
他们只希望寇季能管一管庆国境内的娶妻问题。
庆国境内娶妻有啥问题呢?
罪籍找不到媳妇,宋人十个八个的娶。
在那些罪籍们眼里,女子嫁给宋人,就意味着飞黄腾达。
再加上此地的女子有依附强者的习惯。
然后,几乎所有罪籍当中的女子,都想尽了办法嫁给了宋人。
罪籍当中的男子完全娶不到媳妇。
若仅仅是如此,他们心里倒不会在乎。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的子孙后辈,一个个取了十个八个媳妇,掉进了温柔乡,死活不肯出来。
一个个没有多少斗志,只想享福。
没有人愿意子承父业。
他们打了半辈子仗了,打仗已经深入骨髓了。
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后辈能接替他们,成为军中的悍卒。
可他们的子孙后辈没有子承父业的意思。
所以他们很不高兴。
寇季了解的这个情况以后,稍微思量了一下,果断的决定,推行全民兵役制度。
寇季比任何人都清楚,武力才是一个政权的根本。
一个政权若是失去了武力,那就离死不远了。
庆国的宋人有资格享福,因为他们的一切富贵都是他们自己双手拼杀出来的。
但是享福的同时,绝对不能荒废武力。
不仅如此,还得不断的加强武力。
寇季将自己的想法跟军中的几个将领说了一下,得到了他们一致响应。
辞别了军中的将领以后,寇季带着人,跟着寇天赐赶往了已经更名为庆都的韩都。
韩都的城池并不大,不及汴京城三分之一,已经发展了多年了,人口也没有暴涨上去。
繁华程度更没办法跟汴京城相比。
唯一可取的就是在韩都内有一座天下最大的,占地面积,书籍储备良,超过了大宋任何一家国学。
山长寇准,更是有天下圣贤之名。
寇季站在韩都外,看着那低矮的城墙,看了许久,最终决定将韩都拆了重建。
韩都内除了文昌外,剩下的地方全部拆了重建,包括那个看着比汴京城原寇府大宅大不了多少的原高丽王宫。
不是寇季想要劳民伤财,实在是韩都没有一件寇季看得上眼的。
别的不说,就拿下水来说。
汴京城的下水道里能跑马,江宁府的下水通道足足有六尺长。
而韩都内的下水道,就只有桶口粗细。
最关键的是,还不是遍及整个韩都,而是直通原高丽王宫和高丽几个大勋贵的府邸。
寇季在领着人入城的时候,一边巡视韩都,一边考虑着重建的计划。
到了韩都的原高丽王宫,寇季让寇天赐和向嫣看着安置跟随过来的人,他带着苏洵、狄青、包拯前去文昌里拜见寇准。
文昌很大,里面有树林、有假山流水、还有池塘、廊道、亭台阁楼更是多不胜数。
在文昌内,有两个巨大的建筑。
一个是集体讲学用的思贤堂,一个是用于藏书的白石楼。
思贤堂很大,是个圆环形。
外环是一圈廊道,廊道的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先贤文典籍。
读书人可以在廊道里读书,也可以坐在廊道边上的长座上欣赏先贤典籍。
内环也是一圈酷似廊道的样子,只不过没有廊道那么多的柱子。
脚下有三阶,每一阶长八尺。
上面放着桌椅,桌椅边上还立着一个书架。
每一套桌椅书架,配备一位学子。
先生就在正中露天的圆台上讲学。
圆台四周是一圈圆形的水环,似乎通着地下水脉,有活水流淌。
雨天下的雨,也会汇入水环中。
白石楼是一个占地面积比思贤堂还大了十倍的藏书楼。
通体以白石搭建,有三层,高四仗,雕刻了许多颇具汉家文风的东西。
在白石楼四周,是一圈环形湖,环形湖存在的目的,是为了防火。
三层白石楼。
第一层是巨大的抄本和印刷本的藏书室。
第二层原籍藏书的地方,一般不对外开放。
第三层是藏一些名家孤本的地方。
目前一层已经有二十万册书籍,二层和三层相对会空旷一些。
毕竟庆国文昌建立不久,底蕴还没那么深厚。
以后大食书籍中的一些珍品被藏入其中。
一些不怎么珍贵的会放在二层。
一层全部放的是手抄本或者印刷本,供人翻阅。
毁了就毁了,不用心疼。
寇季带着人在文昌里找了一圈,最后在思贤堂内找到了寇准。
寇准坐在思贤堂内的圆台上假寐,身边有两个老仆伺候着。
寇季到了以后,并没有惊动寇准,几个人就在一旁候着。
一直到寇准醒了,寇季、苏洵、包拯、狄青四人才迎上前。
寇准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人不仅没见老,反而变得又年轻了许多,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如今彻底变成了一头黑发。
若不是他脸上的皱纹并没有消减,寇季都会认为他是真的返老还童了。
“祖父……”
寇季跪在了寇准身前呼唤了一声。
寇准愣愣的打量了寇季两眼,在寇季身边盘桓了一圈,狐疑的道:“王曙舍不了富贵?”
寇准心思通透,没看到王曙的身影,就知道王曙舍不得汴京城的富贵,没有跟寇季一起到庆国。
寇季清楚,寇准在意的不是王曙,而是王寇氏和王远。
寇季略微摇了一下头。
寇准撇了撇嘴,低声骂了一句,“蠢货……失去了你我祖孙庇护,他还想留在汴京城享福,他想得美。
就他那点本事,没有你我祖孙庇护,根本撑不起现在的职位。
被人拉下马是迟早的。”
寇季直言道:“这种事情,我没办法帮他做选择。他自己决定留在汴京城,我只能顺了他的心意。”
寇准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他自己犯蠢,我们祖孙能帮他一次,帮不了他一辈子。
凭借着你我祖孙留下的福泽,他无论犯多大的事情,都能保住性命,至于官爵,不提也罢。”
寇季点点头。
寇准看着寇季,笑呵呵的问道:“功成身退,是不是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寇季淡然笑道:“还好……”
寇准哈哈大笑,“当初你劝诫老夫功成身退,老夫心里难受了好些年。如今也该你小子难受了。
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你难受,老夫就想笑。”
寇季哭笑不得的看着寇准。
寇准大笑了好久,絮絮叨叨的道:“你既然到了,那韩地的一切就不用老夫操心了,老夫可以醉心于学问了。
无事一身轻,快哉!美哉!”
寇季好笑的道:“就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地方,还需要您操心?您的学生梁适,治理起此地,都轻而易举。”
寇准感叹了一句,“有些人不省心啊。”
寇季一愣,皱眉道:“族人?”
寇准点点头。
寇季沉吟着道:“我不记得许过他们什么特权。”
寇准幽幽的道:“咱们寇氏从没有以王族自居,可此地的百姓都将我寇氏当成王族。一些族人,被人吹捧的多了,自然就膨胀了。”
寇季皱眉道:“祖父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寇准低声一笑,道:“老夫之所以纵容他们,就是想给天赐孩儿练练手。只是你如今接手了此地的权柄,那他们就无用了。
人是老夫放纵出来的,但是老夫没心思去搭理他们。
所以就交给你处置了。”
寇季眉头一展,哭笑不得。
寇准笑问道:“听说你要拆了韩都重建?”
寇季笑道:“我只不过是在韩都门口感慨了一句,祖父就知道了?”
寇准笑着道:“有人总以为巴结好老夫,就能得到大好处。”
寇季点头笑道:“些许小人尔,无需理会。我确实有重建此地的想法。”
寇准直言道:“营造一座城池,需要花费的钱财可不是一星半点。以韩地如今的税赋,还不足以帮你营造一座你心目中的城池。”
寇季爽朗的笑道:“您恐怕对我的财力有所误解。”
寇准迟疑道:“天赐到了此地以后,为了治理此地,前前后后撒出去了四千万贯钱。你还有钱?
如今别说是正经百姓了,就是那些罪籍,如今都过着顿顿吃白面的日子。
此地的罪籍没有闹过事,一部分是因为你设立了户长制的缘故,一部分就是因为顿顿有白面吃。”
寇季笑道:“您老怕是从来没有关系过家里到底有多少钱财。”
寇准沉吟道:“四千万贯仅仅是一部分?”
寇季笑道:“一成吧。”
寇准倒吸了一口冷气。
寇季周遭的苏洵、包拯、狄青也瞪大了眼。
“这么多?!”
寇准失声问道。
寇季笑眯眯的道:“我这个大宋财神,又不是吹出来的。元山铁骑和悍山军在外面的时候,纯粹就是抢劫,抢的还是富庶的地方。没点丰厚的家底,那才奇怪呢。”
寇准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不轻不重的道:“那你造吧……能造多大造多大。”
顿了一下,寇准又补充道:“器械作坊、造船作坊,也得扩大。最好再重新营造一下海边的三处码头。
还有钱庄,那可是个好东西,最好能一次性在此地各府、各州、各县立起来。
通往各处的官道,必须重新扩建。
驿舍、官衙,最好也重建一番。
各地的蒙学、县学、府学,也得重建一番,里面最好建上藏书楼。
最最关键的是,必须用我大宋的匠人。”
寇季一愣,失笑道:“您老还真是不客气。知道我手里有一点闲钱,就可劲的花。”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老夫这么说,也是为你好。”
寇季点头笑道:“我自然知道祖父您的心思,您是想借着这一次全境的重建,将此地所有高丽的痕迹抹除干净,为我寇氏奠定稳固的基业。”
寇准哼了一声,“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