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卫原本还有话想说,闻言顿时不吭声了。说白了,他只是负责查探消息,更何况,龙卫的身份格外隐秘,而这深宫之中人心最是难测。
俗话说疏不间亲,有些话不该他说,他也不好说。且如今只是他的猜测,看样子姜泽是半点都没起疑,这完全没证据的事情,他何苦多嘴,没准说出来反倒惹一身腥。
姜泽见他低着头默不吭声,估摸着曹芳华应该要回来了,这才摆了摆手让人退下。
可实际上曹芳华离开乾坤殿后并未去太医院,也没去御膳房,而是直接带着映雪映梅回了坤宁宫,一路上闲庭散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路上映梅几次欲言又止,皆是被映雪拦下,直到进入坤宁宫内殿将人全都打发出去,映梅这才担忧道:“娘娘,您就这么回来真的好么,不是说去给陛下端药准备吃食?”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自家娘娘了,“这话可是当着皇上和太后娘娘面说的,如今两人皆是在气头上,万一见娘娘迟迟不回,直接迁怒到您身上可怎么办?”
姜泽姑且不论,那是地地道道的酸猴子嘴脸,今日吃了这么大亏,可谓颜面尽失,心里还不知道憋着多少火气呢。依照她对姜泽的了解,有气没处撒的时候,哪次不是她家主子吃亏受累?
还有谢太后,那是什么人?根本就是个老妖婆,打从她家主子嫁进皇家,从来就没给过她家娘娘好脸色看。哦,不对,谢太后偶尔还是会给她家娘娘好脸色看的,但那都是在有目的能用得着她家娘娘的前提下,完全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
虽说姜泽和谢琳身份尊贵,她这小小婢子不应该在私下里非议主子,但谢琳母子本来就对她家主子不好,谢诗意名声没毁之前,谢琳一门心思瞄准她家主子的位置想让谢诗意取而代之。
谢诗意身败名裂之后,谢琳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谁料姜泽又折腾起来了。如今曹国公府虽看似占了上风,但谢琳和姜泽的心思仍是昭然若揭,这不,又出来个左相之女。
映梅想到这儿脸都绿了,面上的愤愤之色根本就掩不住。
曹芳华还没说话,映雪捅了捅她的胳膊,“闭嘴,娘娘有娘娘的打算。”说着看向曹芳华道:“娘娘,映梅虽然心直口快,这话却并非没有道理。”
“本宫知道。”曹芳华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别说话,先让本宫静静。”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人去准备茶水点心,一人伺候着曹芳华解了披风擦脸净手。
片刻后,曹芳华先是呼出一口气,又吃了几块点心,直到一盏茶见底,这才看向二人,施施然道:“放心吧,谢太后和皇上不会拿本宫怎么样的。”
映梅想要说话,曹芳华打断道:“乾坤殿的事情就不说了,”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幅度,“皇上为何会出宫,本宫并不清楚,但这并不难猜。”姜泽是谢琳一手教导出来的,又是谢琳唯一的儿子,姜泽能得她亲自应允出宫,左不过是利益驱使。
而秦老太君到底什么目的也是一目了然,所以到底是什么利益,简直不要太好猜了。她思忖着垂眸笑了笑,“这母子二人巴不得本宫离开,没准暗地里还要赞本宫一声知情识趣呢,又如何会多做计较?”
“那娘娘方才在想什么?”映雪眨了眨眼,对此有些不解。
曹芳华并没第一时间回答,反倒将视线投向映雪,问道:“映雪你说。”
映雪闻言睨了映梅一眼,也不推辞道:“娘娘可是在想秦大小姐失踪之事?”
曹芳华颔首,“映梅,你近段日子疏忽了。”她语气轻飘飘的,至于到底疏忽了什么,却是不曾明说。
但映梅除了心直口快人并不笨,有时候甚至比映雪还要活络几分。
闻言很快就反应过来,先是看了眼映雪,继而看向曹芳华,张了张嘴迟疑道:“娘娘莫不是担心皇上和太后娘娘会不会将秦大姑娘失踪的事情算到您头上来?”
映梅先前还因为今日的事情闹得过大,压根就没想到这茬,这会却是忽然醒过神来。秦宁馥失踪的事情就像是个烫手山芋,且这母子二人生性多疑,做事从来没什么底线,在找不到替罪羔羊的情况下,她丝毫不怀疑这母子二人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一时间不由有些慌神,焦急道:“那娘娘要怎么做?”
曹芳华有些好笑,重新端了茶喝,淡淡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呃……”映梅被问住了,苦着脸道:“奴婢不知。”说完见曹芳华和映雪皆是一副从容姿态,又觉得没对,不确定道:“难不成娘娘早有应对之策?”
映雪伺候着曹芳华擦完手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平日里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今儿就转不过弯了?”
“对啊,你今儿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了?”曹芳华闻言附和了一声,盯着她似笑非笑道。
映梅心虚,摸着鼻子干笑了两声,“呵呵呵,这不最近事情太多了么。”说完望向曹芳华,迎着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却又不敢撒谎,顿了顿讪讪道:“娘娘可别怪奴婢,这不要选秀了么,奴婢近几日都在打探消息呢……”
“浑说什么呢!”映雪不等她说完,忙出言轻斥道:“不过是个左相之女,就算进宫了又有什么大碍,顶天了一个妃位,难不成娘娘心里还能没数?”
这不是往娘娘心口扎刀子么!说着小心觑了曹芳华一眼,又忙给映梅使眼色。
映梅直来直往惯了,对映雪的眼神视而不见,且她话已出口,哪里还有遮掩的道理?当即便道:“我这是担心皇上和太后偏袒,对娘娘不利么。你只说娘娘心里有数,又说这些人不足为虑,我也知晓这些人不足为虑,至少短时间内如此。”
“可架不住这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选秀,进宫的人多啊!谢太后什么心思你不知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娘娘人美心善,万一在这些狐狸精手里吃亏了怎么办?”
“咱们做奴婢的,总要多了解些,才能有个准备不是?”说到这,映梅心里是一万个不服气的,气哼哼道:“这宫里现今有多少人你不知道?就算这样,皇上今日还来了这么一出,可见他心里……”
“行了。”曹芳华抬手打断她,微微蹙眉道:“后宫里三宫六院乃是常态,这话也是你能轻易说的?”映梅什么意思曹芳华自然是懂,可正因为懂,她心里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
她与姜泽虽是结发夫妻,可说到底,不过是个仪式。自她被指给姜泽开始,她就清楚自己日后的路,知晓姜泽会有许多女人。
如今十年已过,莫说她与姜泽之间本来就不是恩爱夫妻,便是从一开始就恩爱不疑,有谢太后这个不遗余力的搅屎棍在,再加上姜泽时不时抽风,再多的感情,也该被消磨光了。
她是女人,要说不想觅得良人恩爱白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现实如此,她既然一早就选择了这条路,也知晓结局,自艾自怨拈酸吃醋能解决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在这点上,就连姜泽都不能例外。正如她方才所说,做皇帝的,三宫六院乃是常态,事实上,不仅当皇帝的如此,就连寻常百姓家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普通百姓家的妻妾能涉及到的权利纷争比皇家要少。可这少,并不代表没有,争宠,争首饰、争着诞下子嗣、争管家权多捞点油水,实则又有多少差异?
不过是皇宫中争的更加激烈,斗得头破血流动辄涉及生死罢了。
而她与曹国公府并无太深的感情。
若说鹿城的那些年,曹国公府还是她的家,曹奎和刘夫人还是她的父亲母亲,她对他们有着天性的孺慕和依赖,那么,等她到上京城后、在她与姜泽的婚事尘埃落定之后,这些感情是一日不如一日。
时至今日,漫长的光阴,几乎将她对家人的温情和期盼全都粉碎消耗干净。当然了,也不是说曹国公府就真的没有值得她惦记和牵挂的人。
这个人便是她进宫时年岁尚小的曹芳霖。但人心总是在不停变化的。尤其当你数十年如一日的挣扎在深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经历多了生死,再柔软的心肠,也会变得冷硬起来。
也因此,曹芳华一直清醒,大多数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娘家和夫家面上和气,实则相互算计相互对立。
没事的时候,她这个平衡双方利益的棋子自然安稳无虞。一旦撕破脸皮,夫家就不说了,那是只认利益的,随时都能舍弃她,甚至在没事的时候,已经算计着要舍弃她。
至于娘家,她多年无子,娘家已经对她失望透顶,若真的出事,压根就不用多想,便是只为了维系曹家血脉这条,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她。
这样的生活她早就过够了,也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无论姜泽有多少女人,无论后宫的格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她都没什么好难受的,也不会像映梅映雪担忧的那样。
映梅和映雪从小跟在曹芳华身边,对她的一言一行再了解不过,闻言心下皆是一个咯噔。
“是奴婢不好。”映梅忍不住红了眼眶,便是她早就清楚接下来的形势,还是忍不住为曹芳华感到委屈,顿了顿坚定道:“可奴婢不悔,娘娘的心思奴婢清楚,奴婢也知道娘娘并不在意,但接下来的路咱们还要走下去,并非漠视和视而不见,事情就真的不会发生。”
映雪受了映梅影响,心下也是一酸,眼巴巴的看着曹芳华道:“娘娘,映梅说的是。娘娘还很年轻,虽说咱们眼下的处境不好,但也不到任其发展的地步,只要咱们有心,没准能熬过去也不一定。”
说到这儿,她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方道:“奴婢至今记得在鹿城的日子,娘娘就不想吗?您之前也说过,若真到了那一步,咱们还可以寻……娘娘放心,只要奴婢二人在,定然会护住娘娘周全。”实在不行,就是撕也要撕开一条血路,映雪说着狠狠握了握拳。
“行了,瞎想些什么呢?”曹芳华自然清楚二人的心思,闻言却是有些啼笑皆非,招呼二人道跟前的锦杌上坐下道:“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了。”
映梅脸上尚且挂着泪珠,闻言撇嘴道:“都这样了,怎么就没到最坏的地步呢?娘娘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和皇上绝不会将秦大小姐的事情算到您头上?”
可这样下去,又什么时候是个头?后面的话,映梅忍着没说,心里却不赞同。
曹芳华颔首,换了个姿势盘腿窝进凤椅里,半眯着眼道:“如今的形势对咱们来说固然不利,可对太后和皇上来说,只会更加不利。本宫之前也怀疑太后和皇上会不会直接将事情往坤宁宫推,毕竟秦宁馥失踪的事情蹊跷,又让皇上蒙羞,且还有个封家女想博高位。”
“可如今么,”她笑着摇了摇头,“骠骑营一败涂地,又出了今日之事……”实则从骠骑营与蔚家军开战,曹芳华就绷紧了神经。
按照她的猜想,若蔚家军败北,姜衍出事,姜泽除了心腹大患,自然风头正劲,到时候谢琳若是想拿她掣肘北征军,曹国公府便是为着避免走上蔚家军的旧路,也当收敛锋芒。
谁料蔚家军高歌猛进,直接将骠骑营打了个落花流水。再加上今日之事,谢琳和姜泽若再想对她动手,岂非自断生路?
左相的女儿确实分量十足,谢琳和姜泽好不容易才让封子路松口,又将封家女列进选秀名单里。可封子路再厉害,不过是个文官,跟蔚家军对上没有半分胜算。
又何况,封子路精明得跟狐狸似的,他原本就不看好姜泽两头不靠,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松口,却好巧不巧的有了今日这出。
方才在乾坤殿,封子路虽面上半分不显,但曹芳华却不信,他心里会对姜泽没有半分想法,没准已经对之前的决定后悔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