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桓面色阴沉,孔氏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他现在精神有些疲乏,便是他再如何春秋鼎盛,也经不住整夜的折腾,这事说出去太过丢人,也让他觉得憋屈惊怒。
可这事怪得了谁?今日这出,看起来是因陈氏和孔氏而起,但说到底,却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陈氏和孔氏,一个是他老娘,一个是他妻子,在送陈氏女与孔氏女进蔚池的后院之前,他也是点过头的,所以,事情若认真追究起来,他同样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更何况,便是并无陈氏女与孔氏女,他与蔚池之间的矛盾也是不可调和。
二人从小斗到大,结下的梁子多了去了,雷雨薇死后,二人更是结下死仇,无论如何都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可就连雷雨薇身死,都没让蔚池对他下杀手,今日又是为了哪般?
难道仅仅是因为陈氏女和孔氏女?若是当真如此,怎么可能等到今日,还是这中间另有别的什么契机,而这契机,恰好关乎到蔚池的下一步动作
蔚桓自认了解蔚池,深知蔚池的为人,可此时此刻,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他心中思忖着,闻言不由得揉了揉额心,扭过头道:“心兰毕竟是孔家的女儿,是你妹妹,具体如何,还是要看你与岳父的意思,我说了不算。”
反正木已成舟,他后院又不止孔氏一个女人,再多个把个也无所谓。难不成他睡了孔志高的女儿,还想轻轻松松脱身?别做梦了,且不提孔志高老奸巨猾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会安排孔心兰进蔚池的后院另有目的,只怕就是孔心兰本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话落,他将视线落在孔心兰身上,不由得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虽说他与孔氏成婚多年,可时下注重男女大防,外院与内院泾渭分明,便是他陪孔氏回了多次娘家,见过孔心兰的次数仍是屈指可数,而他最后一次见到孔心兰,还是两年前孔氏与娘家人闹了矛盾之后,他陪着孔氏去探花府请罪。
彼时孔心兰不过年十三,还是个青涩稚嫩的少女,可如今再看,俨然已经有了属于女人的楚楚风韵。以往他对孔心兰的了解,一部分源于孔氏,一部分源于坊间传言。
孔心兰是老来得女,盛传孔志高对这个小女儿如珠如宝,便只是个庶女,一应教养与用度却是比照嫡女标准,孔氏更是多次提到孔志高偏宠孔心兰与其姨娘,甚至手把手教导孔心兰。
眼下看,孔心兰倒也无愧于孔志高的亲手教导。今日之事,便是他一个大男人,骤然之间也觉得难堪屈辱,但孔心兰从事发后到现在,似乎一直都很镇定。
这种镇定怎么说,倒也不是说孔心兰完全就没有反应,只她的反应与寻常闺秀并不相同,若是换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要么寻死觅活,要么面露惶惶哭天喊地,更甚至吵闹不休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孔心兰只是诧异了一瞬,便顺理成章的接受了,之后她态度谦卑的跪在了孔氏面前,只是默默流泪,既无视了孔氏的冷面与愤怒,也无惧与他的气势和压迫。
孔心兰长相秀雅清丽,体态纤细婀娜,甚至比孔氏还要娇弱几分。
此时,她一袭雪色勾淡紫色瑞香暗纹襦裙,就这么脊背挺直的跪在原地,白皙姣好的面庞上挂着两行清泪,笼烟眉轻轻蹙起,鼻梁挺直小巧,雪白的贝齿轻咬着唇瓣,那唇瓣经过昨夜,尚还有些轻微红肿,一头乌发仓促之间挽就,松松散散腮边垂下几缕碎发,半低着头的姿势,让她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脖颈上红痕斑斑
这对男人来说,无疑是个尤物,思及她在孔志高心中的分量,又见她仍是跪着,蔚桓张了张嘴,却一时间没说出话来,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此时此刻,蔚桓还没来得及想孔志高那边是什么状况,陈氏女又是什么下场但孔氏却是再按捺不住了。
孔心兰脖颈上的红痕刺的她眼睛生疼,她压根就不知道蔚桓心中所想,顺着他的视线收回目光,不由得咬牙道:“二爷的意思是,让妾身与父亲商量着办?”
孔氏心中恨得不行,蔚桓的话虽然合情合理,看起来也完全将主动权放在了她和孔家手上,但实则是一下子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她确实是孔心兰的嫡姐不假,也是蔚桓的正头夫人,可蔚桓后院,从蔚池回京之后,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天下!再说孔家,他父亲哪哪儿都好,但对孔心兰的姨娘和孔心兰却是疼到骨子里去了的。
让孔家来做决定,但凡孔心兰的姨娘多哭上几场,还有什么是不能办到的?自己已经有三个儿子地位稳固,可容色也渐渐衰老,但孔心兰却还是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年纪,如今这花才刚刚绽放!
若是父亲以孔心兰无法影响自己的地位为由,再拿姐妹情深本是一体这套加以劝说,执意让蔚桓娶了她做平妻,那自己又当如何?总不可能生生拒绝,莫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了,就算拧过了,她与父亲的关系、与蔚桓的关系,便也全部走到头了!
再一个,无论孔心兰本质上有多讨厌,总归占着她妹妹的名头,难道还能让她做个上不得台面的良妾,等着世人来戳她的脊梁骨?所以,孔心兰进入蔚府后院的身份大致已定最多在贵妾与平妻之间徘徊,且平妻的可能性更大,这又如何能让孔氏不恨!
且她恨得远不止如此,此时琉璃院正厅中跪着的不止孔心兰,还有个两年前就爬上蔚桓床的琉璃!她曾经的大丫鬟琉璃!孔氏视线在二人身上慢慢扫过,眼见二人虽然形容狼狈,却是雨打芭蕉般面色红润,心头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当下看向二人的目光更加冷厉,简直就跟钢刀一样,直恨不得将二人剐下一层皮来!
蔚桓心里有事,原本就压着怒气,听孔氏这么说,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孔氏真的越来越不懂事,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寡淡的幅度,懒懒的斜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是想让我来做主?”
那模样,大有孔氏让他做主,他便当仁不让的意思,孔氏将他面色收入眼中,又听出他言下之意,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甚至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但她不愿意在孔心兰与琉璃面前落了下乘,因而硬撑着一口气道:“这是自然,既然是往二爷的后院添人,理应由二爷说了算,妾身虽是家中主母,却也总要顾忌二爷的意思,便是亲妹妹也不能例外。”
她这话算是气急之后放的狠话,但到底没有失了一府主母的气度,既点名了自己的身份,也告诉了蔚桓,她这个做妻子的,仍是会尊重他的意见,只话音一落,她眼中迅速盈满泪水,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心酸。
她面上的表情孔心兰与琉璃是看不见,但蔚桓却是瞧得真切,好歹是结发妻子,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将孔氏气成这样,他也于心不忍,不由得放软了声音道:“行了,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找岳父商议,你先让心兰和琉璃起来吧,这事儿与她们并不相干。”
末了起身,又提醒孔氏道:“便是要怪,也怪不到她们头上。”话落,也不等孔氏出声,转身便往门外而去。
孔氏闻言一窒,脑子里顿时清明了些,思及蔚池的手段,她微微抿了抿唇,直到蔚桓走得不见人影,这才望向一直低着头的孔心兰与琉璃道:“二爷说得对,你们都起来吧,再这么跪下去,不知情的人没得以为我苛待了你们。”
二人这才起身,刘嬷嬷先是安排了丫鬟服伺孔心兰洗漱安置,这才扶着孔氏回了沐雪斋,至于琉璃,刘嬷嬷连看都没看一眼,孔氏就更不用说了。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琉璃当即便萎顿在地,她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黏在身上湿哒哒的,良久,方才出声与小丫鬟低语了几句。
那小丫鬟担心的看着她,“姨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奴婢看,还是不必了吧,隔壁院也是没出息的,要是能翻得出天,也不会是如今这副下场了。”
“照我的话去做。”琉璃皱了皱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斤钉,那位如果半点能耐没有,也活不到今时今日,还将二小姐养大了。你只将我说的话告诉二小姐,好歹能结个香火情,咱们多条出路,总比多个敌人要好,赶紧去,别磨磨蹭蹭的。”
“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那小丫鬟见她面色严肃,且心意已决,当下也不再啰嗦,先是出门让人准备热水,紧接着大踏步往敛心院而去。
琉璃院这边的动静很快便传了出去,蔚池和秦风是最先知道的,但意料之中的结果,对二人来说都没什么稀奇,是以,蔚池只吩咐了秦风将人盯紧,又适当的放出风声去,便静观其变。
陈氏是第二个知道的,当时陈氏还不知道孔府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也并不清楚娘家侄女已经与妹夫做了交颈鸳鸯,听闻孔心兰出现在蔚桓床上,她先是怔忡了一瞬,继而嘀咕道:“没想到这孔心兰看着是个安分的,实则也不老实,竟然有能耐爬上我儿的床。”
她吊梢眉皱的死紧,厉眼看向金桂和银桂,“你们说,她是不是眼看着爬上蔚池的床无望,这才干脆退而求其次!哼,真当我儿是收破烂的呢!一个姨娘生的庶女,竟然也敢肖想我儿,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金桂和银桂听得额头上冷汗涔涔,镇国将军府的内院就是那么容易出来的?蔚府也是那么好进来的?二人很想提醒下陈氏,孔心兰与陈沁莲是一同住在荷风院的,这分明就不正常,但还不等二人说话,陈氏已经再次出声。
不过是须臾之间,只见她老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满意的捻着串紫檀木佛珠道:“其实这样也是不错,心竹这丫头这两年稍微有些得意忘形了,如今有孔心兰出马,定然能让她明白我这个做婆婆的以往到底对她有多好,又有多宽容!”
她说着微微眯眼,自顾自道:“谁说不是这样呢,自打她嫁进来,我这做婆婆的,可从没往她院子里塞过人,以往后院中但凡有不安分的,哪次不是我早早把人给她打发了,若非如此,她以为她能一连气儿的生下三个儿子,真当儿子就那么好生的!”
“谁想她一过河就拆桥,翻脸便不认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意思跟我老婆子记在心里,正好,孔心兰出现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办法收拾她呢,这次定然要让她狠狠吃个教训!”
说罢,已经一迭声吩咐金桂去给蔚桓炖补汤,又满脸喜气与银桂道:“走,咱们这便去外院看看,我得给桓儿说道说道,这人既然已经收房,那便该好好将养着,府上已经好多年不曾添丁,没准这孔心兰是个好生养的,肚子里已经揣上了也不一定。”
金桂和银桂满脸为难,可陈氏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一日比一日执拗,但凡她认定的事情,根本就容不得人反驳,当下只好顺了陈氏的意。
陈氏自是没见到蔚桓,蔚桓从琉璃院出来之后,便急急让耿三去了衙门帮忙告假,因他对探花府的事情有所预料,又立即召见了龚琛。
二人正在书房中揣度蔚池的心思,外加猜测孔志高什么时候会打发人上门来,莫说陈氏的来意本就异想天开错得离谱了,便是有“正事”需要商谈,蔚桓也没心思在这个时候与她闲扯。
陈氏万没料到会吃自家儿子的闭门羹,气呼呼的折回荣安堂,但今日确实不是个好日子,她这边还没气完,更加让她肝疼的事情,紧接着便上门来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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