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馆丞宋轻舟
襄阳城大,又实在富庶,往来客商从来不断,又不知有多少商客在此处周转经营,便是打从西域胡人得来的好物件,在襄阳也是可见的。
是以襄阳城**设驿馆四处,其中两处皆在城外,以防入夜城门关闭,不方便进出,另有一处设在北城门那头,与城门相隔一条吉祥巷,也不算太远,方便的是住在城中有所经营的客商,不必日日城里城外的跑,而最后余下的那一处,便是官府的官驿。
官驿与旁的驿馆是不同的,非官不得入,且大多都是用来安置奉旨而来的上官钦差,又或是在战时有战报往来传递,官驿便拿来稍作歇脚调整,更换马匹之用,故而平日清闲更多,几乎没什么人往来,而官驿中服侍的人,也都算得是公门众人,食朝廷俸禄,虽不入流,却也还算体面差事。
襄阳官驿最早的时候,就设在靠近西城门的方向,入了西城门直行穿过两条街,清清静静的,稍偏僻一些,防着人来人往的惊扰了贵人们。
可是后来萧道之出任襄阳刺史,下了令将官驿挪了地方,设置在刺史府不远处,与他的刺史府一街之隔而已。
原本挪动官驿要上折子请示朝廷,一来二去的实在麻烦,又要耗银子耗人力,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当初刺史府的属官曾劝过萧道之,但萧道之不听,固执己见的上了折,说是如今四海升平,官驿更多的时候用来安置钦差,可既是奉旨钦差,自然是靠近他的刺史府,才更加方便钦差行事,不说走动,只说有话要问时,从刺史府至于西城门处的官驿,少说要一刻,难道还叫钦差等着不成?
后来属官见苦劝不住,便由得他去,彼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折子不会得到朝廷的批复,却不想他竟办成了,只上了那么一回折子,先帝就允准了他所请,还另调拨了五千两银子,专供他布置驿馆规格所用。
王羡跟着崔长陵,几乎是被拥簇着进的驿馆中。
驿馆的馆丞也是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了他们来,眉开眼笑的就往上迎,自然又被刺史府的一众属官给排挤到了一旁去。
王羡是极不待见这伙子人的,人家讲攀龙附凤,拜高踩低,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可是没办法,官场上有官场上的相处之道,她再不喜欢,再不待见,也只能站在那里,听着他们与崔长陵寒暄客气,又言辞间满是恭维。
她偷偷地打量过崔长陵的神色,却只见他神色无异,她在暗处撇嘴,恐怕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
到底是大晋的尚书令,不论走到哪里去,人家见了他,无不恭维,他自然早习惯了。
只是他也忒坏,这样的事,也该提前知会她一声,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她原本以为,襄阳富庶,在襄阳为官的这些人,要么出身名望之家,要么便也该见过大世面大人物,不至于见了他们便要一味的阿谀奉承与攀附,谁知这入了城,一路自西城门到驿馆中来,她耳朵都要磨出茧了,听来听去,都是那么几句话。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叫萧道之恭请了温夫子径直往刺史府中去安置,怎么样也要先把他们送到驿馆,也好堵了这些人的嘴。
崔长陵早看见了王羡面上的不情愿与不耐烦,心下憋着笑,面上却又丝毫不露,他算着这客气恭维也差不多有个度,是时候该收住时,才掩唇咳一声:“我自南漳而来,一路上也累了,你们且回吧。”
前头还围着他有说有笑的一众属官皆一愣,临了了,还是为首的一个最先回过神,躬身与他长揖下去,拜过一回官礼,再稍稍直起身来,与崔长陵告辞一回,率领了一众属官,自驿馆退了出去,余话不提。
崔长陵下意识的去捏王羡手心儿,一回身,瞧见了驿馆的馆丞还掖着手远远的站着,视线却又不敢调转开,一直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于是他收回手,没去碰王羡,摇摇招手,叫了人近前来。
那馆丞仍旧掖着手,走的不紧不慢的:“令君这会子要安置吗?”
王羡不由看过去,他声音实在好听,透着一股子温润,如珠如玉,是沁人心脾的舒服。
她多打量了两眼,便发觉这馆丞年纪不怎么大,同崔长陵大概不相上下,面相生的和善,看起来是个温柔而又内敛的人,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更衬的这个人清直。
她又去想,方才那些人围着崔长陵和她阿谀奉承时,挤兑走这馆丞,他也果真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一旁,不谄媚,不刻意,一直等到众人散去,他仍旧没有第一时间凑上来,反而远远地站着,等着崔长陵的吩咐而已。
初见第一眼,这馆丞是个笑脸,十分温和的一个笑,落在人眼中,很舒服,又很亲切自然。
王羡小脑袋一偏:“这襄阳驿馆的馆丞,瞧着年纪倒不大。”
男人叫她说的不大好意思,略低下头去,又挠了挠后脑勺:“不瞒令君和大人说,是家中有些闲钱,才得来的这个官儿,平日里也算清闲,官驿不常有人往来。”
他倒老实。
崔长陵见王羡一直盯着他,嘴角还挂着笑,心下沉了沉,拉平了嘴角:“叫什么?”
男人说叫宋轻舟,王羡眉心便越发挑高,脱口而出赞他好名字。
崔长陵的面色已然十分难看了,扯了她一把:“一路上不是你叫嚷的最凶,说赶路累人吗?这会儿散了人,还不去歇着?”
他语气不好,口吻更差,像是命令,又有几分像是呵斥。
王羡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发现崔长陵生气了,却又不懂,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他这会儿生的哪门子气?
宋轻舟是不了解崔长陵的人,只当他是为着那些官员围着他东拉西扯,把他说的不耐烦了而已,忙往旁边儿闪身绕过去一步,比了个请的手势出来:“下官来引路,二楼上的房间是一早收拾好了的,令君和大人先歇着吧,再过会儿晚饭备好了,下官会请令君和大人楼下用饭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你吃醋了
要说叫王羡老老实实的歇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打从进了襄阳,见到萧道之开始,她心里就有了太多的疑问,迫切的需要崔长陵为她答疑解惑。
这会儿又在驿馆中见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宋轻舟,她对这个人实在感兴趣,觉得这襄阳驿馆中,竟还藏着这般珠玉人物,又实在难得。
如此一来二去的,她也闲不住,加上崔长陵先前莫名其妙的生了气,她叫青衿和子衿服侍着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也稍稍解了乏,不顾着两个丫头跟在身后的劝阻,一路快步到了崔长陵的房门外。
她附耳在房门上,听了半天没听见动静,怕他睡下歇着,可又觉得应当不会,憋着气性呢,怎么可能睡的着呢?
于是她只是犹豫了那么片刻而已,小手就敲响了崔长陵的房门。
里面一直没人回应,她坚持不懈的一直敲,大概是真的把崔长陵给敲烦了,才冷着嗓子喊了声进来吧。
青衿和子衿站在长廊那头满脸愁苦的望着她,她进门前也回头看了丫头一眼,见两个丫头不约而同的冲她摇头,她反倒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步子一抬,人就闪身进了屋中去。
好在王羡心里有了一怕,就怕两个丫头来日回了家,要跟王逸之告她的状,也就有所收敛,进门时没把房门带上,只不过稍拢了那么一把,雕花门挂在门框上,来来回回的打了几个摆,却并不曾合上。
崔长陵一扭脸儿瞧见她,就那么一眼而已,就又挪开了目光不去看她。
王羡本是高高兴兴过来的,还想问问他怎么突然发了脾气,一看他这样,笑容一僵:“合着这是在同我置气吗?”
浓墨刚给她倒了杯茶,一听这个口气,心道不好,再去看崔长陵脸色,果然比方才更难看了三分。
他有心开口劝一劝,也省的两个人针尖儿对麦芒的,非把彼此的火气给拱起来,再大吵一架,那不上算。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崔长陵已经沉声打发他出去:“我跟她有话说,你出去吧。”
浓墨犹豫了下,到底不敢违背崔长陵的意思,欸的应了一声,又同王羡拜个礼,只是偷偷地抬眼看她,几不可见的朝着她摇了摇头,他又懂事,出门时非但没把门合上,反而更拉敞了些。
王羡也不跟他赌气,只是不明就里,自顾自的拉开凳子坐下去,把浓墨倒好的那杯茶捧在手心儿里。
她也不吃茶,就那么捧在手心上转啊转的,茶杯中的水跟着晃动。
崔长陵冷眼看着:“不吃就放下,转来转去,一会儿茶洒出来,刚换的衣裳又叫你打湿糟蹋了。”
得,果然是在跟她置气,说话也忒不客气,一件衣裳罢了,湿了就湿了,她糟蹋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一件衣裳值得他这样教训她似的。
他越是这样说,王羡手上转的反而越快,一个不留神,茶水果然从茶杯里头洒出来,袖口处沾染了一小片。
潮湿感贴在身上,她自己又不舒服,索性把袖子挽了挽,倒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腕子。
崔长陵越发拧眉:“我就说叫你别弄它。”
王羡不以为意:“你为什么突然同我生气了?”
她还敢问!
崔长陵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早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时常担忧,这丫头对他是敬仰,更是多年的孺慕,她也许根本就不喜欢他,更遑论爱他,分明只是个孩子,哪里就懂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儿。
一直到后来两个人彼此袒露心迹,他惊喜之余,愈发担心。
他不是也问过自己吗?王钊将来知道了,会不会怪他拐骗了她呢?
是了,就是拐骗这两个字了。
这一切好似以他为主导,是他引诱着她走到这条路上来,看起来也像她心甘情愿,但她其实是懵懂无知的。
她这个年纪,才见过几个人,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今日她见宋轻舟他都不得不承认,宋轻舟生的的确不错,周身气质又讨人喜欢,加之不谄媚,态度又不卑不亢,要放在平日,他见了也会心生喜欢,愿意与这样的人亲近。
可是当他看见王羡目不转睛的打量宋轻舟时,一股子怒意油然而生,从脚底直冲上了天灵盖,很快就将他整个人吞没了。
“你觉得宋轻舟很不错?”
王羡一开始真没多想,还寻思着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分明生气了,却还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崔长陵的脸色真的难看到吓人的地步,他既然问了,她未免招他更加生气,还是乖巧的答了:“是挺不错的,你瞧刚才那么多人围着你,言辞间无不讨好奉承,只有宋轻舟站的远远地,我看他说话做事虽然一板一眼,但并不是刻意端出来的老成,是的确稳重,说话又慢吞吞的,温和极了的一个人。”
王羡笃定自己不是看错了,她说得越多,他脸色就越难看,她多夸宋轻舟一个字,他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她起先愣怔,可很快灵台清明一片,有什么念头闪过,恍然大悟
王羡突然笑了起来,崔长陵看来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他几乎咬牙切齿问出口,这丫头真的没有心吗?他现在的样子不可怕吗?他现在不是在生气吗?她为什么还在笑,且真心的笑的那么高兴?
王羡笑到后来,连肚子都痛了,她弯下腰去,捧腹笑着,好半天,崔长陵咬紧后槽牙,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真是恨不得在她脖子上咬一口,也叫她知道什么叫做疼。
可王羡慢慢的收了声,那股劲儿大概是过去了。
崔长陵死死地盯着她,眸色不善:“笑完了?”
王羡感到阴风阵阵从她脸颊贴着吹过去,连崔长陵的表情都可以说是阴恻恻的了。
她大概没猜错,崔长陵是真的
她憋着笑:“你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