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本来怕哑姑不愿意跟自己走,所以抓住了就不敢松手,她这一路到处求告,处处碰壁,现在逮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就再也不愿丢开。兰草拼死要救护主子,一路跌跌撞撞上赶着要从阿福手里夺回哑姑,这一来三个身子纠缠在一起,一路走,一路跌着跟头,等闯进磨坊阿福才松开,她忙忙回身去抱住一根粗大的顶门杠子就往磨坊门上压去,她已经有了主意,这个小哑巴肯定不愿意救她的干娘,现在自己是豁出去了,既然已经把人强行带来了,那就坏人做到底,逼着她给干娘接生,不插手就不放她走,人都说阿福是个二百五,那阿福今晚就干脆做一回二百五。
哑姑被牵绊得脚跟不稳,好不容易站稳了,这才有机会打量眼前的环境。
这是一排房子其中的一间,第一感觉是破旧,很破旧,不是一般的破旧,比角院还要破旧。
这样的房子,给牲口住还怕冷着牲口呢,想不到这里住着人,还是个就要生产的女人。
女人?一看到女人,就看到了女人那个高高挺起来跟倒扣了一口锅般的大肚子,哑姑忽然心头一震,要生了?难产?
快,快,救人要紧!
不用谁招呼,她已经挽起袖子,找水洗手,这里不是九姨太的闺房,自然没有上好的瓷盆,也没有火炉烧好的热水,她在地角找到了一口水缸,拎起一把葫芦瓢舀起一勺凉水。把手浸进去就洗,狠狠地洗,冷水自然达不到消毒杀菌的用。但也只能凑合了,难道有配好的洗手液供你使用?那样的幸福现在只能是传说啊。
她左瞧右看,竟然找不到一片可以充当手套的新白布。
条件很简陋,比她刚从学校出来下农村宣传进医院分娩的健康常识,进村入户时候看到的还要简陋一百倍。
见她站着发呆,一个一脸麻子的婆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掉头盯着阿福。夸张地大喊起来:“快把她带出去,哪里来的毛孩子?还有阿福,你也出去。没有成亲的女孩子都出去!你们不能在这里,你们在这娃就更加不出来了,这是犯忌讳的啊——天大的忌讳!”边嚷嚷边抡着两个糊满黑血的手来驱赶。
“哎呀周妈,你不知道。这不是女孩儿家。是我们府里的小奶奶,柳家公子的童养媳妇。算不得毛头姑娘。”旁边一个瘦婆子看清楚是哑姑,忙上来拦挡,她怕那一对血手真落在哑姑脸上身上,落哪里都不好看,就算是个哑巴,但也是府里正经的小奶奶呢,得罪了有什么好。
“童养媳?”周妈更是阴阳怪气起来。“你们叫一个童养媳来干什么?这又不是凑热闹的地方,她这么小能干什么?”目光剪子一样上上下下把眼前单薄的身子里外看个透彻。“还没圆房呢吧,这么小,就算是媳妇了,可身子还是女儿家,所以还是快赶了出去吧。”
说完再不理睬,两个血手在衣襟上胡乱蹭蹭,弯腰对着产妇下体拨弄,忽然一根胳膊直戳戳就摸进去了。
哑姑差点惊呼出声。
这一幕有些熟悉,在九姨太李万娇生产现场,那个叫王巧手的接生婆就上演过。
可是看上去眼前这个周妈远比王巧手笨拙,她的胳膊又长又粗,这要是塞进去,对产道的伤害将是致命的,稍有不妥,轻则会*阴撕裂,重则弄成大出血。
不能坐视不理。
多年妇产科行医形成的职业习惯,她忽然跨出一步,对着周妈身子狠狠一撞,周妈被撞开了,哑姑飞速撩起自己的绸衫撕拉拉就扯,撕下两大片,飞快地缠裹双手,此刻她是无比无比怀念带着橡胶手套的时代啊,那时候没觉得一双橡胶手套有什么了不起,可是现在看来,那一双消毒后的手套简直就是最好的防护用品了。
周妈被撞出了一肚子怨气,扭过身就要扑上来撕打,阿福忽然冲过来拉开了她,“周妈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小哑巴,她的本事大着呢,我们九姨太难产眼看着母子都没救了,是她给接的生,结果母子平安。这事儿传遍了整个府里呢,大家都说她身怀奇艺,一定是小时候遇上过什么奇人,所以学了一手专门给女人接生的好本事呢。”
周妈双眼一翻,“真的假的?我活了几十年,给人接生不下百来个,怎么就从没听说过有这么能干的人呢?自己还是个女儿身,没一点怀孕生产的经验,凭什么就能给别人接生?我看全都是胡说八道呢!你们既然请了我来接生,又叫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捣乱,你们究竟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她?等孩子生了酬金究竟算谁的?”
原来周妈是阿福慌张中从外面叫来的接生婆,她这么不待见哑姑,是以为她惦记着那几十文钱的谢礼。
兰草也已经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本来她一心要拉哑姑走,离开这里,用不着来这里蹚浑水,可是这周妈这么一说,兰草姑娘不爱听了,什么叫女儿身就不能接生?什么叫胡说八道?我们小奶奶的本事岂是你一个死老婆子可以诋毁的?难道九姨太的事情是没根没据的瞎传?哼,决不能叫你一个死老婆子毁了我家小奶奶的名声!
兰草气哼哼冲上前,动比哑姑快多了,学着哑姑上次救助九姨太的样子,把蜷缩成一团的产妇往炕边上扯,拉出一条胳膊给哑姑,叫她把脉,她自己则帮忙按住不叫产妇挣扎。
其实乔妈妈已经疼得没力气了,兰草怎么摆布她都不反抗,软软地死了一样躺着。
另外还有几个婆子,是和乔妈妈同一磨坊推磨为生的穷苦妇人,对于小奶奶救九姨太的传闻,她们自然都听到过,想不到今晚能亲眼见到,所以一个个马上腾开场地,很配合地看着这个小小年纪的小姑娘究竟怎么施展奇手艺来救这个眼看无救的产妇。
灯光昏暗,想必是卑贱的下人待遇太差,就算今晚生孩子,也没有条件多点几根蜡烛,哑姑皱着眉头极力让自己不要慌,要安静,不管外部环境多么糟糕噪杂,为医者,她要做的是首先把一颗心静下来。
只有心静了,才能忙而不乱,有序不慌。
脉象极度虚弱,时有时无。
看样子产妇的力气已经被疼痛快要耗尽。
再观察胎儿,肚子竟然还是圆溜溜直挺挺的,横在腹部上位,一点都没有往下滑散的迹象。
奇怪,产妇都这个样子了,随着宫缩阵痛,常见情况是胎儿已经向产道前进,快要露出胎头了,怎么这孩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竟是个死胎?
不,不是死胎,隔着肚皮她也能判不是死胎。
那是什么情况?
能做个b超就好了,几分钟时间就能把子宫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哪里有b超?一切只是幻想罢了。
哑姑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遗憾的是连最基本的胎心仪都没有,她左右看看,这间破屋子里,一片赤贫,连一张纸一本书都没有。
哪怕是一张硬纸也能卷成喇叭状临时充当一下胎心音筒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