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风语断断续续飘进耳内,兰花心里惶恐,下意识地含胸低头。
可是身后一个柔软的小手忽然在腰间捅捅,在提醒她,不要理睬别人的议论,还不是理睬那些无关小事的时候,她们目前有要事得办。
兰花只能咬着牙,重新挺胸,抬头。
暖阁内,一声断喝紧追着茶盏落地:“说了不见,都火烧眉毛了我哪还有闲心陪一个小孩子闹着玩……”
一语未了,一个声音脆生生接了过去,“如果,有人能帮老爷您解了这燃眉之急呢?不知道老爷还有没有兴趣见见我们?”
脚步轻快,两个轻灵的身影掀开门帘前后碎步迈进门槛。
刘管家急了,“你们怎么没经允许就自己进来了?哎呀,老爷您看,这万哥儿的童养媳妇,她一大早带了人,已经缠着我好半天了非得面见您。”
柳丁茂懒洋洋抬起眼,他自己也有点吃惊,一个小小的童养媳,不好好在自己院子里呆着,一大早乱跑什么?我这里又没有女人生产或者产后不适,我心烦的是大事,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就别搀和了。
刘管家还在试图拦阻,口里低声央求着,“你们有事去找大太太吧,妇女的事找老爷不合适,老爷正烦心呢,不要来添乱了。”
柳丁茂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心烦,双眉一挑,“刚才谁说能帮我解燃眉之急?”
他只是忽然来了兴致,找个由头将这不懂事的童养媳好好教训一番。尤其跟着她的那个丫环,不好好伺候主子,倒撺掇一个哑巴到处乱跑。肯定是做丫环的不安分守己。
兰花有点害怕,身后一个软软小手在腰间一托,将她轻轻推到前面,同时从袖管里抽出第二张纸页。
兰花刚才进屋那句话就是第一张纸上所写,她鼓足勇气念了。
反正小奶奶有时候很固执,她带了兰花来,兰花就知道这是要借助自己来完成和某人的交谈。只是兰花没想到她们要见的人是柳老爷。
兰花打开纸,上面湿漉漉的大字墨迹凝固,她把纸提起来。仔细一看,却傻眼了,上面那行字分明这样写道:“兰花,可以代嫁。嫁张翰林。”
兰花回头。手在颤抖,嘴唇也颤抖,“小、小奶奶,这个?这个?”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哑姑碎花襦裙,缎面罩衫,垂着丫环髻,打扮素雅。举止安静,一副永远不慌不忙安闲沉稳的态。
看到主子这副样子。兰花忽然不慌了,心里说不管如何都是小奶奶的主意,既然她早已有了主见,叫我这么做那我做就是了,反正我一个当下人的,万一老爷动怒,到时候她哑巴口不能言自然无法辩解,我可以凭借伶牙俐齿把所有事情推到她身上就是。
兰花稳稳托住纸张,轻轻咳咳嗓子,一个好听的女中音在空气里缓缓流动:“兰花――可以代嫁――嫁张翰林。”
“什么?”柳丁茂一愣,“小丫头你再念一遍。”
“兰花,可以代嫁,嫁张翰林。”
兰花重复。
声音在颤抖。
小奶奶写的这是什么啊,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能解决老爷燃眉之急的办法?小奶奶啊小奶奶,你为什么总是想出这不惊人不罢休的怪招呢?
柳丁茂忽然站了起来,一把从兰花手里夺走了那张纸。
“‘兰花,可以代嫁,嫁张翰林。’兰花可以代嫁,嫁给张翰林?代嫁?代嫁?是啊。可以代嫁啊,可以找一个人代嫁……这、这不愧是一个好办法……”
柳丁茂一边大步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边喃喃念叨,一语惊醒梦中人,这真的好像是个不错的办法啊,自己苦思冥想犯愁一夜,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挖空心思只想着这事儿怎么给张翰林那里解释,又估量着这门亲事不成会给柳府造成的巨大损失,却怎么就没有想过可以去补救呢?就算四丫头死了,不还有五丫头、六丫头吗?都可以代嫁啊……啊不不不,不行,五丫头六丫头都不行,小的太小,大的学识远远不如四丫头,柳映那脾气,一肚子草包,如果让她代嫁,还不如不嫁呢,因为她只会弄巧成拙,把事情搞砸。其实问题的症结不在于自己没有想过代嫁,而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代替,谁都知道柳府四小姐学识满腹,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最后一张宣纸轻轻铺开在桌面上。
柳丁茂赶忙自己往下看,“兰花,十五岁,原为落魄秀才之女,从小耳濡目染,饱读诗书,不输于一般男儿,更是女中少见,她性格聪慧机智,由她代嫁,再合适不过,只不过需要柳府先收她为义女,然后出嫁,一切嫁妆按府里小姐规格准备。”
柳丁茂诧异,“兰花?谁是兰花?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
哑姑拉住兰花的手,往前推一把,轻轻点头。
柳老爷目光一愣,定定落在兰花身上,这丫头虽然才十五岁,但是发育要比一把女孩早,裹在月白衣软衫下的身子显得亭亭玉立,高挑饱满,看脸上,柳眉杏眼,微微含笑,叫人眼前顿时一亮,竟然是个容色不错的女子。
这、这是哪屋的大丫环?怎么从前好像没有注意过?
“你是?”柳丁茂盯着兰花问。
兰花注意到老爷的目光由最初的暴躁烦闷,已经初步安静下来了,一抹温和的好奇在眼底闪动,兰花鼓足勇气,弯腰施礼,脆生生道:“奴婢是角院伺候小奶奶的大丫环,叫兰花。”
体态娇媚,语态端然,声音清丽,哪里像一个窝头窝脑的低贱丫环,分明就是个知书达理举止大方的女子。
柳丁茂第一眼就觉得很顺眼,无比顺眼。
柳丁茂不由得去摸胡子,摸着摸着,自己乐呵呵笑了起来,这姑娘,第一感觉就不错,容貌这一关不是问题,那么接下来就是才学了,这不难,他自己就是饱学之士,只需略微考上一考,这女子是否腹有才华,一试便知。
“不知兰花姑娘对女德有何见解?”
兰花略微一愣,这事难不倒她,她从小跟着父亲读了不少书,只是命运多舛,生计所迫才做了丫环,要说起这古人的女德女训,可真是难不倒她。
哑姑对着火炉边一个绣凳轻轻坐了,一边伸手在炉盖上烤火,一边安闲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屋内进行的事情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她完全地置身事外。
身后斟茶的小丫环偷偷溜一眼,心里嘀咕:这个小哑巴明明看着和我一般小,怎么就能那么不慌不忙呢?有时候真给人感觉她要比中院的大太太还能沉得住气呢。
兰花杨柳小腰轻轻一软,款款施礼,声音婉转悦耳:“古来圣人教诲的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的德行很重要,不管是对于女儿家本身,还是对于自己的父母、出嫁后的夫婿、子女、公婆都很重要,德行是陪伴女子一生的品性,女子在家从父、嫁后从夫、夫死从子,这便是古人讲求的三从,另外还有四德更是从具体的行为上面对女子的行为举止提出了指导……”
兰花侃侃而谈,这时候她已经不慌乱了,因为谈论学问是她最擅长的。她何等聪明,虽然一开始有点吃惊,现在却已经把哑姑的意图猜了个**不离十,原来是叫自己代嫁,好啊,代替府里的小姐嫁给张翰林,从此摆脱了做下人的苦命,摇身一变做了人上人,这不正是她兰花一直以来梦想得到的生活吗?
她需要抓住机会,哪怕是一点点改变命运的机会她都不会错过。
她看出来了,柳老爷也对这事儿动心了,好运已经在望着她兰花微笑了。
兰花想清楚事情的前后因果,不慌张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表现好,把自己潜在的优势发挥出来,于是她越发显得落落大方,那举止甚至有了一点大家闺秀的韵味。
哑姑低头看火,火苗从炉火盖子间隙咻咻地往上窜,就像她现在偷偷欢笑的内心,心头在哑然失笑,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来选择兰花是选对了,这小妮子还真是一肚皮古书啊,连头发丝上都挂着学问呢。
看来这一步棋是走对了,解了这柳老爷的燃眉之急,也解了自己最棘手的难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