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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雀笼

    破碎坍塌的承龙殿。

    方圆半里。

    所有的石块悬浮而起,被磅礴的威压碾过,轰隆隆化为齑粉。

    坐在破碎皇座上的那个男人,怀中搂着黑色纱裙女孩,他的背后,炽热的大日缓慢升腾,四散的圣光汇聚而来。

    这是超脱了涅槃的境界。

    陈懿和崤山居士的面色一片沉重,两个人的眼神里均是阴沉,那道圣光不断汇聚……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太宗皇帝,修行境界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白发徐清客,双手攥拳,指节骨被他按得噼啪作响。

    他在心底焦急的数着时刻。

    呼吸都变得凝滞,缓慢起来——

    不应该的。

    他看到的那角未来,是那道铁律大阵升起,刺穿皇帝的胸膛。

    这是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一步。

    运筹帷幄的白发谋士,此刻有些按耐不住,他看着被皇帝攥在手中的那个女孩,数百年来古井不波的心境,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再这样拖下去。

    恐怕会有意外。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刹那。

    徐清客的背后,层层坐落的天都城诸多建筑,街道,风声汹涌而来,轰隆隆的震撼声音,犹如一线圆潮扩散开来——

    铁律重启!

    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皱起眉头,他凝视着那道从莲花阁直冲云霄的浩瀚光柱。

    铁律大阵被“钥匙”开启。

    初代皇帝所留下来的“符纸”,瞬间便接受到了感应。

    太宗猛地站起身子。

    他瞳孔收缩。

    站到一半的姿态忽然凝滞。

    悬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张“符纸”,经历了数千年的狂风骤雨,从未有过一丝动摇,此刻剧烈摇曳起来,汲取了天都地脉无数年的气运,大势,星辉,神性,在此刻化为了不可言说的恐怖力量。

    铁律!

    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律法——

    漆黑的风雷,像是一柄不断蜕变不断扭曲的长矛,瞬间从符箓之上投掷而出,这道长线真正贯穿了天地,天都城方圆接近百里的生灵,抬起头来,都能看到这道从高空疾射而下的长线!

    一瞬便至。

    这道“律法”,不再庇护当今的皇帝。

    站起身子的太宗,胸口瞬间便被“铁律”击碎,他引以为傲的“金刚体魄”,在铁律面前像是一张白纸……只要他体内还留着光明皇帝的皇血,那么这张铁律,便永远对他有着压制之力。

    皇帝面容上的圣光,身旁的星辉和神性,瞬间就被击得破碎——

    他怔怔看着自己胸前,那道贯穿天地的长线,巨大的命运就像是丝线一般搅动,每个人都逃不脱掌控,这道铁律是贯穿棋盘的“道理”,而自己……现在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铁律凿碎了棋盘。

    也贯穿了自己。

    太宗的面容来不及浮现痛苦之色,一左一右,陈懿和崤山居士便逆着灼目的圣光袭来,两人按住自己肩头,将自己推得重新坐回皇座之上。

    白发徐清客面无表情,俯身而至,他的掌心,命字卷汇聚成为金光熠熠的一柄短刀,手起刀落,一蓬赤红色的鲜血溅在面前,皇帝死死攥着徐清焰的那只手被他切斩而下。

    黑纱裙女孩陷入了昏迷之中,失血过多的原因,本就雪白的面容,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徐清客伸出一只手,掌心抚摸而过,替女孩压住脖颈上的伤口……他转头望着皇帝,那个并不高大的身躯,胸口被铁律黑线力大势沉地捅穿,此刻被两位涅槃大能死死压制在皇座之上,一只手连着手腕被自己斩断。

    即便是如此惨痛的伤势。

    徐清客仍然没有放弃丝毫警惕,他目睹了徐藏刺杀皇帝的全部画面……即便徐藏以剑气斩掉了皇帝的一只手,对方仍然有着“重生”的机会。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凡人”的禁锢。

    如果拿“人”的标准去看待皇帝,那么自己将会尝到惨痛的失败。

    徐清客抱着自己的妹妹,稍稍后退了一些,他转过头来,看着此刻破碎的承龙殿,大殿倾塌,此地已成了一片废墟,但是有一个地方的殿柱,仍然挺拔地立在地表,没有倒塌。

    宁奕艰难撑起了一片屏障,以他的修为,只能做到在这“神仙打架”的承龙殿中,勉强保身。

    徐清客看着这个年轻人。

    他想到了自己在阁楼里卦算的那一幕景象……

    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遗憾了。

    白发谋士抱着徐清焰,向着宁奕缓缓走来。

    丫头还在昏迷,宁奕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那个危险的男人,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好在那人面容无悲也无喜,似乎并没有敌意。

    徐清客抱着黑纱裙女孩,缓慢蹲下身子。

    他平静说道:“宁奕,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宁奕怔怔出神。

    徐清客笑了笑,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指了指身后的皇帝,那个男人被铁律和两位涅槃大能压在皇座之上。

    徐清客平静道:“我只差一点就可以杀死他了,跟徐藏一样……只差一点,一点‘运气’。”

    运气……

    宁奕抿起嘴唇。

    徐藏的失败,是在于细雪的断裂。

    “皇帝的身躯已经脱离凡胎,神性取代了星辉。想要杀死他,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这世上还有谁,能在外部摧毁这样的一具无垢之躯?”

    徐清客压低声音,道:

    “如果接下来,铁律的贯穿伤势一直稳定……那么这一切,就将迎来终结。”

    他吐出一口气,笑着低垂眉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徐清焰。

    “其实,还有一种稳稳杀死他的办法。”

    徐清焰是皇帝通向不朽道路的必需物。

    此刻的皇帝,被徐清客逼得踏上了最后一步,由涅槃跨入不朽,这一步本该精心准备,极尽一切,以求万无一失……到了如今,显得狼狈而又捉襟见肘。

    这是“余青水”所搭建的绝杀。

    徐清客只需要把自己的妹妹杀死……那么皇帝将失去后续的所有神性来源……突破不朽失败。

    自然就只有死亡。

    白发谋士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捋着女孩的发丝。

    西境的那些幕僚,都说他,为了成事,不择手段……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然而这最后“稳杀”的那一步,他却做不出来。

    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初衷,永远记得……自己所做的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不仅仅是为了让皇帝付出代价。

    徐清客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脸。

    也是为了这张可爱的笑脸……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徐清焰笑过了……隐忍,漠视,反目成仇,这些都是为了让妹妹能够活下来。

    人生的路实在太孤独。

    能够有她陪伴走过最难熬的岁月,他已经知足。

    宁奕沙哑道:“你做的这些,她知道吗?”

    徐清客淡淡道:“不需要她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对立的,有黑,有白,有干净,有肮脏……我去做肮脏的那个人就好了。”

    宁奕低下头来,他笑了笑。

    “所以活的像是一张白纸……是一件好事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白发谋士,声音虚弱道:“如果早些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止是白的,还有黑色,不止是干净的,还有脏的……那么又何必到今天这样?”

    徐清客沉默片刻,道:“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一定会知道这些。”

    宁奕笑了笑,道:

    “因为我已经替你告诉她了。”

    白发谋士皱起眉头。

    “你们所有人,不仅仅是你这个‘伟大的’哥哥,还有三皇子,太子,皇帝,都把她当初牢笼里的金丝雀,只有宠物才不需要知道这些……”宁奕看着徐清客惘然的脸庞,他带着嘲讽的意思,缓慢笑道:“但是她见过了阳光,见到了笼子外的东西,她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所以……不是我告诉她,而是她自己会看见。”

    宁奕看着白发男人,问道:“她知道一切,一直都是如此。”

    这句话说完。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徐清客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他握着“命字卷”,遇到的所有问题,几乎没有一个,能像如今这样,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困扰。

    白发男人缓慢起身,他看着自己的妹妹,问了宁奕一个问题。

    “活的像是一张白纸,真的不好吗?”

    他这一生,在捡到“命字卷”后,就彻底的改变了,“余青水”的灵魂与他糅合在了一起,他在那一夜后,就变得苍老而又暮霭,像是看遍了这座天下的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坎坷崎岖,渡过漫长的黑夜。

    他太清楚人世间的“艰难”二字怎么写了。

    他只想让自己的妹妹,活的简单一点……像是一张白纸,不要去体验那么多的痛苦。

    此刻,徐清客默默地想。

    或许宁奕说的没有错。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己的妹妹,当上笼中雀的那一天,并不是从送给三皇子的那天开始……而是在他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开始。

    余青水的灵魂,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那份过于亲密的“爱”,成为了徐清焰无法挣脱的雀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