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狐一族,修行艰难。
一百年凝聚一尾,九条妖尾之后,成就千年妖身。
此后漫长岁月,一千年生一朵狐火。
七朵狐火,七千岁。
平妖司法阵地底,那头名叫“伽罗”的天狐,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骨架。
红纱女子扑了下去。
黄沙席卷。
她俯在那头天狐的头颅上,手指摩挲着天狐的额首,巨大的骨骼,发出了轻微而又连绵的震颤。
伽罗保持着抬首望月的姿态,眼神里一片漆黑,七朵幽幽的狐火,围绕着死去主人的身躯它们是伽罗毕生凝聚而出的心血。
法阵开启之后,黄沙簌簌而下,空气涌入地底,天狐的骨骼,发出了清脆的咔嚓破碎声音,从颈椎尾骨开始,一路风化,破碎,下跌。
红纱女子坠落及地,只抱住了一蓬尘土。
阿春脑海里,是那天在北境小荒山上,紫莲花纷飞的场景。
老先生对自己说。
“若是知道了结局,可能会很痛苦,你确定还要去尝试吗?”
结局结局
原来小瀑布泉不是结局。
这里才是。
女子眼眸通红,血丝浮现,她神情惨白,跌跌撞撞以双膝跪行在黄沙之中。
妖狐的身躯支离破碎,漫天的风沙与尘屑之中,那七朵摇曳不定的狐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低沉的声音响起。
“阿春你回来了啊”
天狐的骨骼,破碎成烬,被风卷起。
伽罗生前的神念在狐火里摇曳起伏,七朵狐火,溢散开来。
黄沙之中,缓慢睁开了两双狭长的眼眸。
那头妖狐的面容,带着三分疲倦,这缕神魂不知在黄沙地底封存了多久。
他轻声笑道:“又见面啦。”
红纱女子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在胸前,扯出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囊包,被平妖司持令使者一剑砍破了之后,缝缝补补,此刻被风拽走,顷刻之间向着远天掠去。
伽罗说,等下次相见,她就会知道,那样礼物是什么
不仅仅是智慧。
也不仅仅是小瀑布泉下,重新活过来的“命”。
空空落落的声音,在风沙里流转。
“很开心能再一次见到你但无法与你一起离开玉门”
天狐的声音,断断续续。
时大时小。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一朵狐火破碎开来。
妖身若死,狐火必散。
伽罗被囚压在玉门地底,不知以何等手段,留下来这样的一句话,他失去了皮囊,失去了血液,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七朵火焰,作为灵魂的载体。
一字一句。
“在这里我给你留了最后的礼物”
风沙之中,那道先前站在黄沙地上睥睨诸生的枯瘦身影,仗着最后的火焰,凝聚出妖君的身躯来,瘦削身影缓慢蹲下身子,轻轻拥抱红纱女子,面颊抵着面颊,贴面之处,不断有沙尘散开。
“我记得,在星辰大海的那一边,是所有妖灵的故乡我在启灵之前,便出生在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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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边”
“出生和长眠之地可惜我无法无法再回去了”
那道枯瘦身影,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他惘然抬头,看着站在沙尘瀑布尽头的“黑袍少年”,笑道:“狮心王你身上的气息果然成功登上了大隋的真龙皇座么?”
青衣裴烦神情复杂。
柳十一眼神里带着一丝沉默,望向宁奕。
声音明显沙哑了三分的宁奕,居高临下,袖袍在大风里翻涌,平静说了三个字。
“俱往矣。”
神池里的那块神性结晶,消融了一小部分,化冻之后的神性,在神池里缭绕涡旋,是宁奕这几个月来的凝聚成果总和,那位北境狮心王的精粹,底蕴之深厚,骇人听闻。
如今白骨平原里的神池,神性被挤压到了极点,滚滚池水之上,霞光四射,急需宁奕破开一境,以此扩大神池。
此等磅礴神性,若是可以尽数灌注到剑骨上,那么出鞘剑气会造成何等的杀力,宁奕已经无法想象。
当时天都入府拜访的曹燃,放到今日,再硬接这一剑结局很有可能会截然不同。
狮心王的修行境界,比起那位妖君伽罗,要高出太多。
伽罗被囚压在地底两千年,此刻尸骨风化之后,魂灵只有说几句话的空暇。
那具正在逐渐化为飞回,截截抛洒的骸骨里,并没有留下类似“神性结晶”这样的遗物。
狮心王则是不同。
消融化冻之后的神性结晶,里面蕴含着那位王者生前留下来的意志,情绪,此刻触景生情,借着宁奕身躯,昙花再现。
站在沙地边沿,脚底不断流沙滚落的黑袍少年郎,背负双手,身上已然散发出沧桑的岁月感。
他看着地底那具瘦削身形,道:“伽罗你寿元已尽,只留下一缕残魄。沦落至此,难道要执意送这只小妖离开大隋?”
以面贴面,跪坐在漫天黄沙里,与伽罗妖君相拥的红纱女子,闻言之后,身躯一震。
她不敢置信望着伽罗。
离开大隋这是什么意思?
妖君轻揽着怀中女子,掌心轻轻拍了拍肩头,以温和眼神,示意无事。
他缓慢抬头,目光注视着“宁奕”,柔声道:“我要给她一个真正的故乡。”
声音老成的黑袍少年摇了摇头,断然道:“大隋有北境长城,那是天堑,你做不到。”
“我的确做不到。”
伽罗笑了笑,他低垂眉眼,拿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在阿春的眉心抹过。
在阿春惘然而又错愕的眼神当中,那即将破碎的七朵狐火,一朵接着一朵,掠入她的眉心之中,像是玉瓷一般触之即碎,她的额首陆陆续续,前后不一的绽开了七朵妖艳而又明媚的火光这是七千年妖君积攒至此的全部力量。
狮心王说的不错,大隋有北境长城,那是一道不可攻克的天堑。
从狮心王打赢与妖族天下的那场战争开始,漫长的两千年来,大隋的北境长城,都有一位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来镇守,最开始是狮心王本尊,二十年前的北境长城镇守者是剑圣裴旻,如今则是裴旻的大弟子“沉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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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妖君伽罗,如今以全盛的姿态,展露出九尾天狐的本尊真身,七千年的修为和道行,站在北境长城的城头。
历任的镇守者,无论是哪一位,都可以将他重新镇压。
然而他的魂魄都已散了,距离他彻底地魂飞魄散,已要不了多久。
他离不开大隋了。
而他要送走的这位女子,妖身不是天狐。
而是一株短穗柳。
大漠里最顽强,最孤独的生灵。
阿春怔怔看着伽罗的指尖,点落在自己的眉心,那件红纱被风吹散,黄沙阵起,坐在黄沙里的女子,裸露着白如羊脂的肌肤,她的身躯,一点一点随着风沙飘起,边沿不再是苦苦凝聚而出的人形,破碎的柳絮,轻柔的枝条,都化作金灿的柔光,飞扬开来。
她的妖身,一点一点倒退而回
女子**的身子,在风沙当中羽化,逐渐变得透明,她眉心的那抹红芒,则是愈发明亮,愈发醒目。
那是一颗随风飘扬的种子。
是她来到玉门时候,还未曾启灵,未曾生长,未曾扎根时候的模样。
是她生命最原始的模样。
一只天狐,越不过北境浩袤漫长的长城天堑。
但一颗种子,却可以翻越无边无际的大海。
“阿春,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风沙之中,妖君伽罗柔声而笑:“我把所有的修为都给了你,飞往北方的那片大海吧北境长城拦不住你的那里是我的故乡,是所有妖的故乡不会再有人类去猎杀妖灵不会再有血腥不会再有憎恨和悲伤”
眉清目秀的女子,面容变得模糊,神情变得急切,她急急向前扑去,已抱不住飞沙。
阿春低下头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四肢,一点一点消弭,风化。
妖君的力量,将她重新化为一颗种子,此刻虚弥的人形,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彻底飞散。
阿春的人形,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于站立的过程当中,寸寸化为飞灰。
那颗稚嫩的种子,寄存了妖君的意念,被风吹起。
风沙太大,顷刻间就失去了踪迹。
幽幽的沙尘呜咽。
妖君站起身来,他平静看着“狮心王”,道:“我还留了最后一点余力,若是你执意出手阻拦,那么我会不计代价,殊死一搏。”
“黑袍宁奕”轻轻笑了起来,道:“荒唐你已‘死’了,还如何与本王殊死一搏?”
妖君面无表情。
“狮心王”最后的神念,淡然开口道:“若真的化为一颗卑微的种子,那固然可以飞过沧海问题是,她真的想去海的那一边吗?”
妖君怔了怔。
他抬起头来。
远方的黄沙里。
一颗种子,随风颠簸,去而复返。
落在了玉门大漠,沉入了黄沙之中。
狮心王的神念就此消散。
宁奕神情复杂,看着那位距离消散也不久矣的妖君。
妖君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他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