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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有子可慰

    据穆沧平说,早在九年前,金雁尘率明宫阖宫弟子北上青州避难时,云啸义便在其授意下变卖了江南产业,前往黔州定居,改换姓名,几经经营,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花卉庄园主。

    因着花艺出众,又擅用四时鲜花搭配衣裳和妆容,云央成为当地贵妇人们青睐的贵客,由此进了州牧府,得以结识石檩。

    云啸义的庄园明面上是个花草园子,经改造后,实际成为石檩锻铁打造兵器的一个暗作坊。

    云啸义甚至还为石檩引见了道上有“神兵给”之称的神秘商人孔弼,秘密购入大量远超南军配置的精良武器。

    “你既查到了这些,为何不向刘颛告发,却要来与我说?”穆典可问道。

    “刘氏朝廷腐烂入骨,救不了了。”穆沧平说道。

    两百年兵祸延绵,民间苦久,非有三代以上英明君主励精图治,勤勉不懈,不得拔除深重积弊,改换新风。

    可惜无论是前朝司马家,还是当朝刘家,所兴不过开朝一代。后世即位子孙纵有图强之心,囿于种种或力不逮,或志不坚不堪守业之艰巨,最终都选择了逃避。

    或自欺欺人,无功无过庸常一生或耽于奢靡享乐或如刘颛这般,空有雄心而无才干,在与勋贵世族们的长年周旋中,不见其长,反学会了世族的阴晦与猜忌,反复无常,用人多疑,劳心劳力地将朝政治理得一团糟。

    眼下全国各地反叛纷起,从朝廷到地方无官不贪,乱政懒政,就算此时将黔州石家包藏祸心,私造兵器之事上告天听,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至于穆沧平为什么要查石檩,对此事抱以何种态度,他没说。

    穆典可也没问。

    乱世潮涌,她一白衣之身,左右不了天下大势,知道得再多也无用。

    况且她并不想与穆沧平多说话。

    为何要告诉她?不过杀人诛心,加深她对金雁尘的失望,加速两人的决裂罢了。

    当真煞费苦心!

    穆沧平走后,穆典可独自坐了许久,看成群结队的白翅鸟在草滩上翩翩起落,羽声翙翙,想起来曾一同与金雁尘坐在金家的房顶上听鸽哨的情形。

    那时她好动,怕她掉下去,金雁尘总要腾出一只手来圈住她又怕她不得动不自由,虚虚一环,时间久了,一条胳臂又酸又麻。

    三舅金鸾杰路过,笑着调侃两人,“我们家小六不错啊,好良夫!”

    金雁尘少曾发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于外乃忠臣侠士义友,于内是孝子贤孙良夫慈父。

    那时她和所有人一样,坚信他能如愿。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归时夕阳满天。

    晚霞映入绿水湖中,其色热烈,其状粼粼,像是从湖水深处燃烧起来的火焰,一片瑰艳绚烂,夺人心魄。

    两三行舟在火中游。

    沉落中的夕阳虽不如白日刺眼,却也不可长久逼视。

    穆典可抬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看清其中一只船上是个女子掌舵,宽大的竹笠帽檐下垂,遮盖住面容。

    一船半大闹腾的孩子,常居彦赫然在列。

    “干娘!”黎泓眼尖,跳起来挥手,“我们来接你啦。”

    小船一晃。

    随即黎景站了起来,和一个眼生的小姑娘一起按住黎泓的肩膀,生生迫他坐了下去。

    黎泓也不恼,依旧笑面,又喊,“干娘,你是不是很想我呀?我今天比居彦听话多了。”

    居彦朝黎泓翻了个白眼。

    行船近岸。

    居彦巴巴地,水宽尚有两尺余,便等不及地跳了出来,叫穆典可张手接住,就势抱了起来。

    以黎泓为首的男孩子们笑开了,“哈哈居彦,你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娘抱。你晚上不会尿床吧?”

    居彦大一点之后,穆典可亲他抱他,他总会有些扭捏,这回却怪,对身后伙伴们的嘲笑充耳不闻,只抬手摸了摸穆典可的眉毛。

    “怎么啦?”穆典可抬手捏了捏居彦的嘴角,觉出儿子似乎不大高兴,“娘不好,今儿忘了去接你下学。穿针盒送给邓奶奶啦,邓奶奶可高兴了,直夸我们居彦会疼人呢。”

    常居彦这才笑了,歪过头,把脸贴在穆典可脸颊上,“不要紧,娘最辛苦。”

    许是吹了一路湖风的缘故,居彦脸颊有些凉,穆典可却觉心里头暖暖的。小儿心思最是敏感,每当她心情低落时,哪怕自觉得不显,小居彦仿佛都能敏锐地觉察到,由是格外地黏她。

    黎泓几个也跟着跳上了岸。

    两兄弟定是又逃学去哪里厮混了,头发蓬蓬乱一团,像大风过后挂树上摇摇欲坠的鸟巢,滑稽又可爱。

    穆典可抬手揉了揉,“干娘当然想你这个猴儿,不过呀,还是最想居彦。”

    黎泓不贪心,不管排第几位,想了就行。

    又笑嘻嘻地拉过身边的小姑娘,说道,“干娘,这是小杜鹃,是我和黎景刚相认的表姐。”

    正是那瞧着眼生的小姑娘,身量比黎泓兄弟高出不少,十来岁模样,穿一身蜡染布裙,脸蛋黑红,不像中土人。

    “你好呀,小杜鹃。”穆典可笑着招呼,又看向那停蒿系缆的“船娘”,“笑笑打哪捡给阿泓寻的表姐,别是路上拐来的罢?”

    一直低头的“船娘”爽朗一笑,一把掀开竹笠,明艳一张脸庞,英气勃勃,可不是黎笑笑。

    “嫂子眼睛可真利。”黎笑笑笑着抹开被竹笠压服帖了鬓边碎发,道,“咱们都多久没见了,黎老头还整日嫌我吃得多,说我这几年越发地虎背熊腰,比离洛阳前壮实了一大圈呢,看来不尽然。”

    穆典可沉郁的心田让居彦暖了一回,又被黎笑笑三言两语拨云去雾,晴朗了不少。

    多年不见,她一如既往喜欢黎笑笑这性子。

    想当初,未嫁常千佛时,她还因常纪海中意黎笑笑而在面对这清风朗月一般的女子时,时常自惭形秽。

    回程时不止多了穆典可一个,还有出堡办事的诸堂子弟,故而换了大船。

    “去接阿泓和阿景下学,没接着人,倒把居彦和小满捎带上了,不晓得两人人缘竟这般好,一路走,一路添人。”黎笑笑同穆典可解释带一船豆丁出堡的原因。

    韩小满是韩一洛和詹雨的女儿,此刻正亲热地偎着黎笑笑,笑得又甜又乖巧。

    说起这孩子也是可怜:亲爹酷爱行侠仗义,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亲娘沉迷于医药,不是在药庐就是在药田,比不回家的爹更难见到。

    万幸是不认生的性格,同谁都能打成一片。

    “我早知道黎安安不靠谱。”黎笑笑叹道,“哪有人教自己儿子读书不要那么辛苦,人活一世,快乐最重,想逃学就逃学的。”

    “倒也不无道理。”穆典可笑着和稀泥。

    毕竟不是自己儿子,各人儿子有各人的教法。

    听说黎安安小时也贪玩不上进,倒也没见他不成器。

    黎笑笑也就是抱怨两句,倒没真将这事放心上,转与穆典可说起滇南药庄子的情况,还有分开这几年的见闻。

    最后说起与小杜鹃的结缘经历。

    原来小杜鹃就是黎笑笑曾说起过的,薄骁在黔州路见不平,从一众武林人士刀下救出的恶霸之女。

    阖家被屠杀时小杜鹃还不到五岁,如今恰恰满十。

    幼逢大难,小姑娘能活下来全仗薄骁出手相救能长得这么康健水灵就是黎笑笑的功劳了。

    薄骁一个不曾婚娶的粗糙汉子,头一回养孩子,只管养不养得活,养好是不能奢望的。

    也是巧,黎笑笑回洛阳处理完黎安安的一摊子情,返回滇南途中又遇到了两人。

    薄骁一把吴钩少人敌,追杀倒是解除了,可日子过得苦啊。

    黎笑笑看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跟着薄骁睡破庙,吃干粮,还要背上自己的小行囊走山路,实在不忍心,便跟薄骁商量,将小杜鹃带回药堂让自己母亲照看。

    薄骁求之不得。

    不过人在一起处久了总是会有感情,尤其两人还是共过一段患难的,面对临行不舍,哭哭啼啼的小杜鹃,薄骁只好答应一有空就去宁州看她。

    薄骁倒也算守信用,每年都会去一趟宁州,逗留一月半月。

    此番他要回洛阳,不知一去会如何,临出发去看了小杜鹃一眼,不想勾得黎笑笑心痒,想回常家堡看一看,于是收拾包袱,三个人一起上路了。

    “别看薄骁声名在外,好像个厉害人,没比黎安安靠谱到哪里去。“黎安安道,“我有一回听他给小杜鹃讲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是说有三只鹅,脖子扭了,只好对着天上唱歌。”

    讲到这,一群孩子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

    “起初我真以为小杜鹃本名就叫杜鹃,后来才知道,是两人当逃出来路过一片杜鹃花海,薄骁随手一指,就给小姑娘取了个新名字还好不是看见一片猪笼草。”

    “原来叫什么呢?”穆典可随口问道。

    “段富贵。”小姑娘应道。

    穆典可抿了抿唇,忍住了,黎景却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表姐,你的名字和奇叔养的乌龟一模一样。”

    “乌龟长寿呢。”小姑娘不但不生气,还挺高兴,“薄叔说,我原来的名字挺好的,可是姓不好,还是杜鹃好,好听又好看,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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